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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棋子,弃子

商离原仪式进行的第二天,即李笙在苏柳的帮助下逃出商府的同一天的夜晚。西平省都城——西平城——东郊百里处,一条流动的黑影带在静谧的林间飞驰。

他们骑着披覆轻甲的膘肥壮马,各个背弓携锐。队列中央的商离灾腰间的金令微颤,一个声音在他脑内响起。

“骑郎将商离灾,大将军有令:夜袭取消,即刻原地驻守。如无他况,明日归营。”

突然取消?

商离灾将上面传来的指令吩咐给身旁的传令员。行军的队伍很快便在促响的几声短号中停下。

“大哥,发生啥了?”

前方策马奔来一人,二十岁年纪,英姿飒爽,微上翘着干薄的嘴唇,平直的眉宇间显出傲然的自信。

“平幺,大将军让我们原地驻守。”商离灾叹道。

“诶呀,大将军干啥都是这有要求那有命令的,要我说啊”他哼鼻子冷嘲道,“我看他八成就是个奸……”

“平幺,不得胡言!”商离灾瞪骂着阻断了对方的怨言。

那大将军本就是靠玩政治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对这种言论无比看重。况且大将军的走狗胡国文因为一些往事早就对商离灾有所怀恨,这种话要是传泄出去,免不得要被这条走狗借题发挥一番。

“咱这都是自己人!有啥怕的?”平幺笑了笑,嘴上说着无所谓,但还是停下了刚才的话题。

“诶!大哥,那你把遗书先还我吧,我今晚改改去,反正这回是铁定死不掉。”平幺乐道。

夜林无风,因为挡路而被砍下的枝叶横七八扭落了一地。大多部分光线被林子挡住,那些散落满地的叶子里只有几片有幸能被光线照全。平幺和大多数人一样被近遭高树所映下的阴影给笼罩住,身上只有点点斑驳的苍白星光。

商离灾把手伸进甲胄内层,将最里边的装着平幺的遗书的信封从胸口处取出。

平幺接回遗书,骑着马朝后阵移动。他那只拿着信封的手高举着挥道:“谢啦!我让那呆榜眼帮我再写一回!芜~”

其他人见到平幺这般行径不由得一乐。

“小心榜眼欺负你不识字!”

“哈哈哈哈,把你小妹和你反过来写呦!”

“他敢!”

紧绷的神经这会儿还松懈不下,睡不着的众人便唠起奇闻趣事解闷,你一言我一嘴,颇为快活。

商离灾笑着轻轻摇头,他又喊来几个人来规划巡逻区域。而后他挑了棵比较高大的树,翻身跃上树顶的枝干上面。

林子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会儿,高处开始刮起缕缕清凉的微风,向远方一眺,千百株交错的俊树互相抽打,平静被唰唰的枝条声打破。再远一点就是草原,草原的对面是无垠的沙海,离草原最近的绿洲就位于西平城建立的根址。

自从和胡国文闹僵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但他舍不得脱下这身军装。

西平之后,是无数人的家。

自己恨当年事件中的那些凶手吗?恨。

但就算真的将他们杀了个干净,杀到自己人头也落地,能剩什么呢?死去的人是活不回来的,但活着的人可以没必要非死不可。在自己身子下活着的三千人,难道比三千具死尸的分量轻?很明显,重得多。

商离灾低头眺望四周,企图看见些什么。他思绪一动,想道:西平省失陷不久,这附近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不多时,有人飞上树梢向商离灾低头汇报侦查情况。

“报,未有发现任何蛮荒的痕迹。”

商离灾问道:“那难民呢?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难民”

对方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他答道:“没有,您有什么发现吗?”

“帮我传令下去,立刻起身返回,我们出林子再修整,增派两队人去巡逻。”商离灾严肃道。“顺便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见着难民,如果有,问清楚是什么时候,在哪。”

西平城人口近百万。

即使没有流寇也没有溃逃的散兵,那么难民总应该有吧?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逃出来也有近万人,百姓逃命的过程常为零散行动,多一点的团体也不超过百人。那么多支逃散的队伍,怎么可能一个也见不着?

独木成舟的情况下,多留点心眼子是准没错的。

他不断眺望四周,希望发现点东西来解除掉自己的顾虑。但在那摇动的枝条间,他很难看清楚什么东西。

深夜,林间的白光也开始黯淡下去。除了高高站在树上的商离灾,几乎所有人都被晃动着的茂林的黑影完全盖住,连那一点星点也不再拥有。

过了许久,风大了点,先前的那人又回来报:“报,没有任何人见到难民。”

商离灾脸色阴沉了许多,他向那人点头示意,快速下树坐回马上。

本来就是夜袭,也不需要不止帐篷什么的,一个个都是躺地上就睡。所以重新出发也简单不少,挨个叫醒后上马就是。

“大哥!整好了,我又跟我小妹多说了两句。”平幺拿着信封递给商离灾道,“诶,大哥,那胡国文不是早就扬言要你好看吗?喝!把他威风的,咱这次完好无损回去不把他气个半死!”

“整日那么威风,把他狗鼻子给气红火点!”众骑乐道。

“是啊,让他好好难受难受。”有人接道。

商里灾摇头笑了笑。

“大哥,话说咱搞这出干嘛?附近有蛮荒的痕迹?”

“不,是因为没有蛮荒的痕迹。”商离灾神色冷峻地答道。“平幺,去问问巡逻队回来没有,没回来的叫他们赶紧回来,我们要尽快出发离开这里。”

“好嘞!”平幺驾一声快马离去,在林中移动得如履平原。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平幺没有回来。

一柱半香的时间过去,平幺没有回来。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平幺还是没有回来。

商离灾心中的危机感愈发浓烈,他又喊人去找平幺,结果找平幺的人也没有回来。

树轻轻摇着,它们用树枝把人的身影扫进黑暗里,吐出来新的黑暗,又留下新的空白。四下只有那细微的沙沙声,蛐蛐的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止。

在风中,他感受到丝丝微弱而又熟悉的东西。

那是流动着灵力。

糟糕!

商离灾暗骂自己的迟缓,他鞭马大喊道:“有埋伏!全员向东突围!”

战马的嘶鸣将夜空划破,地上亮起无数透明的半圆屏障。回应众人的,是闷响晦涩的吟唱声。

“伱呒姮卅……伮挐硍桧……”

铛,铛,铛。

商离灾惊诧地看向来路。那里候着一队人,他们的相貌宛如从黑白遗像里钻出的幽魂,僵硬的身躯随铃声扭曲。

“平幺!”

在队列最前方,站着一名少年郎,他双手持铁短枪,神色僵硬。

这怎么可能?

制造人傀,如果是血祭,那么一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如果是提前施法,又怎会在半路埋伏自己这队奇兵?

除非……

不解与明悟同时炸在脑子里,绷起的青筋像在嗤笑自己盲目的愚蠢。

三千条人命的重量,或许远远重于三千具尸体。

但三千只棋子的分量,一定远远轻于三千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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