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十年契阔

连放迟到了半个小时，他一进门就连连道歉，但泊觉得很怀念，大学时他和但泊有约，也常常迟到，他总是有很多事忙，每次迟到他总是这副样子，然后会跟上一句“这顿我请”啊，上学时但泊没有多想，直到很多年后一个夏日的中午，那天发了工资，他早早做好了妹妹最爱吃的蒜苔炒肉和红烧茄子，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等妹妹放学，想象着妹妹回来时看到她喜欢吃的食物一脸高兴的样子，妹妹的脸一下子和连放的脸重合了，他突然想到连放说“这顿我请”时总是很开心的样子，那不是因为迟到愧疚而做出补偿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连放是故意迟到的，因为他知道但泊家里经济条件拮据，所以在食堂之外的消费都是他买的“迟到单”。

“你可真狠心，这么多年也不跟我联系，我结婚的时候找不到你给我做伴郎，差点都不想结了，这顿你请啊！”连放一上来就跟个弃妇似的带着一股幽幽的怨气。

“以前都是你请我，该我请你一次了。”但泊笑道，“对不起兄弟，等你下次结婚我一定参加。”

“你还别说，我太想离婚了，可身边没有一个能掏心掏肺讲心事的人，正好遇见你了，我得好好跟你唠唠。”连放还没说上两句话，东北口音已经被但泊带出来了。

“我开玩笑的，你可别来真格的，到时候你拿我当挡箭牌，逢人就说是但泊让你离婚的，我可承受不了这等罪过。”但泊太了解连放那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处事方法了。

“真好，你一点都没变，身边的人都在变，只有你没变，一如既往的心灵纯洁。”连放说的有些心酸，但泊还是那个心眼实的憨憨。

“你这是在夸我吗？”但泊也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工作干的好好的，突然就辞职了，我想过去你老家找你，不知道你家在哪，起码知道你哪个高中毕业的，真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可是你既然选择跟大家都断联，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去找你可能对你是种压力，我就没去。”连放眼睛都潮湿了，“现在我挺后悔的，如果当初去找你，我们之间这十二年就不会是一片空白。”

但泊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干嘛呢，搞得跟琼瑶小说似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年我爸出车祸过世了，我妹妹正好初三，我回老家陪我妹妹去了，后来我妹妹考到bj，我又陪我妹妹来bj了。回老家就换了电话号码，没通知老朋友，你知道，要一个个的告诉大家我爸过世的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点痛苦，时间久了习惯了老家的环境，也就没联系bj的朋友了。”

但泊说得风淡云轻，连放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是很痛苦的，可是究竟有多痛苦，是他这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连放深知这一点，便说道：“我本来不想问的，可是我太想知道了，我想知道你这么多是怎么过的，我无数次祈祷你过得好，尽管心底里有预感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我还好，那年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心理足够强大了，可怜我妹妹才十五岁，正是最美好的青春年纪，却遭受这样大的打击，所以我不可能留在bj，一定得回家陪着她。”但泊笑着转移话题，“我妹妹也争气，明年就博士毕业了。”

“都这么大啦，在哪个学校？”连放见过但然一次，是但泊上大学的时候，他爸爸和妹妹都来送他，他记得那时候但然才小学二三年级。

“就在清北大学，从本科一直念到博士。”但泊就等着向连放炫耀妹妹呢。

“咱妹妹真棒。你能想象吗，我女儿，小学数学竟然不及格，天天辅导她做作业，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想说怎么这么笨啊，但这话又不能说。今天我豁然开朗了，说到底我还是占了地域优势，要是真的有高智商的基因，怎么可能学习这么费劲嘛，大学时也没见你怎么学习，成绩永远是第一，看你们兄妹才是妥妥的高智商，我女儿还是适合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连放平时跟人聊天都是学术类的高大上话题，遇见但泊，可算能卸下伪装好好唠唠老婆孩子了，他说这些也是因为但泊身上的话题实在不好聊。

但泊倒是恍惚了一下，这些年不联系，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是凝固了，他无论如何也很难想象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给女儿辅导作业时急得抓耳挠腮的情景。变了，大家都变了，只有自己行着西西弗斯的罪罚，在原地打转。

“你真是变了，居然说出这种唯智商论唯基因论的话。”但泊看连放的眼神有些陌生。

“是不是觉得我油腻了？”连放对自己也毫不客气，“我现在每次一开会就头疼，感觉自己满口假话的样子丑陋的很，但是真搞科研，我又没那个水平，还舔个大脸当教授，我自己都臊得慌。”

“你这样说就证明你是个好教授，要是真的禽兽一样的叫兽，自我感觉可良好呢。”但泊拍拍连放的肩膀，“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当歌手，现在这个位置委屈了你。”

“哈哈哈……”连放直笑出眼泪，惹的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他实在是忍不住，这眼泪在但泊说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想流下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差那么一点，眼泪又回去了，现在反而流了出来，他抹了抹眼泪说道，“只有你这个疯子，才会认为当教授委屈了我，人家都说我靠着家里得了天大的好处。”

“每个人不一样，这工作和结婚一样，合不合脚委不委屈只有自己知道。”但泊略一迟疑，还是问道，“你现在还出去演出吗？昨晚我看了一场清北大学乐队的演出，和你们当时比，水平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是不演出了，可那个乐队归我管。”连放笑道，“我还不让他们出去演出呢，这几年学校风口收得比较紧，尽量让他们在校内折腾。”

“哈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能这样？”但泊笑了起来，当初连放可是系里逃课第一人，为了演出。

“我自己实现不了的理想，总不能看着那帮兔崽子得瑟吧。”连放也笑的十分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