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 结颅成塔叫天哭(十五)
有了陆家人大闹婚宴的插曲,后面的流程陡然快了起来,那些个托身江湖外的宾客,只等新人礼毕,各自寻了借口匆匆离去。
李去厄和孙立三将马太平拉到一边,低声问:今日的事是不是做的有些过火?会不会引得陆家报复?
马太平不以为意:不怕,江湖中陆家最为庞杂,藏污纳垢最多,我们要干净,他们迟早要盯上我们。况且,陆家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高手,只占了人多一条,陆家在江湖里盘根错节,几乎遍布每个门派。不过正是这样才好不是吗?今天他们要为恶人出头,我砍下他们一只手,不久后,此事便能在江湖中传开,一同传开的一定还有我们的旗号。
这时,新郎打扮的毛阿升凑过来,问道:大哥,我杀三飞鼠已经是数月前的事了,为什么他们今天才找上门?
马太平冷笑:我把三人首级送到官府时,只说是他们死于江湖仇杀,首级是我们在捡到的,没要悬赏,也没有留下姓名,不过,这种事情有心去查,自然也隐瞒不住。至于为什么今天才找上门,估计是他们也怕我手里的金刀,知道了是我送去的人头,猜测是我杀了三飞鼠,也只敢在大庭广众下借势压我,可他们恐怕也想不到,我会直接向陆家人出手。
马太平又叮嘱毛阿升:三飞鼠的事,陆家既然以为是我的金刀做下,你从此也不要多嘴,这件事全叫我来背。不要激动,不是替你扛雷,我要借这件事打出我们与奸邪势不两立的旗号,姑且占你一些虚名。
不等毛阿升再说什么,三位哥哥催促着毛阿升带自己的媳妇进了洞房。
正一盟组织松散,江湖汉们若是愿意秉承侠义,戴上守正戒淫花,便可宣称是正一盟的人,想要退盟,只需摘下花便可。
这天之后,正一盟迎来了大规模的退盟,城里少了很多耳畔戴着守正戒淫花的江湖人。
这不奇怪,旁人都当侠义是个口号,毕竟人人都是这么喊的,谁知道马太平居然当了真,还为此杀了人。
孙立三曾道:黑夜里动静最大的是蟋蟀,蟋蟀躲在黑漆漆的、潮湿的、沤烂了的土里,反倒是发着光的萤火虫,几乎没有声音。真正心怀侠义的人,即使不戴花,也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我们看得清。之所以成立松散的正一盟,因为我们要让光和光走到一起,让旗帜和旗帜走在一起,而不是靠着人多,把蟋蟀也从洞里强拉出来。等到萤火虫足够多,把黑夜也照成了白天,蟋蟀会自己跟在后面。
马太平杀了采花贼陆家三飞鼠,陆家人在婚宴吃瘪的事传遍江湖,不少陆家人在江湖中放话:正一盟的人都与陆家有仇,今后见一个杀一个!
陆家人说到做到,戴花的走到哪里都会被陆家针对,死伤众多。
不能保护族众的家族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敢杀采花贼的正一盟只是空喊口号。
正一盟和陆家的冲突不可调和。
江湖中压力骤增,李去厄这边也不好受,被他打压的奸商们结成同盟,控诉他扰乱市场,他在朝廷的靠山也屡次向他发出警告:打压奸商,已经动了上面人的利益,不管你所图到底是什么,最好都赶快停手,朝廷里已经有势力对此极为不满,勿谓言之不预。
李去厄掏出大把金银上下打点,这才没落得大业未成而身陷囹圄。
如此过了三年。
正一盟响动江湖,但还是每天都有人摘花退盟,旗子越来越大,人丁越来越少,马太平正头疼,无数江湖女侠和江湖人的家中女眷主动戴起守正戒淫花,讥诮道:采花贼坏人清白,个个该杀,江湖男子既然性情温婉不济事,不如回家奶孩子,就由女子佩戴守正戒淫花!
江湖女侠们为首的是靖江派出云剑叶三娘,叶三娘耳畔戴花,一年连斩七个采花贼,身份水涨船高,俨然一副盟内二盟主的势头。
这天,李去厄找到毛阿升,他胖乎乎的脸上已经清瘦了许多,显露出一股遮盖不住的疲态。
事实上,四人虽然还是有机会就会腻歪在一起吃酒,可毛阿升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自己正被三位哥哥隔绝在他们所做的事业之外。
这段日子,毛阿升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怪自己太笨太没用,不能给哥哥们帮忙。
李去厄这次就是专程来安慰他,也为他安排了一项任务,要他去阳顶峰上起一座山庄,作为正一盟的总舵,孙立三会同他一起,另外还有两箱金银,需要他放到后山的崖底,以备盟内不时之需。
毛阿升兴冲冲问道:二哥,那我以后就是正一盟的财政大管家!
李去厄笑着答应。
毛阿升再问:山庄要叫什么名字?
李去厄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上写着三个字:大山庄!
毛阿升挠了挠头,一字一字读出来:大……山……庄?
李去厄笑道:不念大山庄,“大”字不就是“天”字之下,要叫天下山庄,山庄迎送天下的大英雄,大豪杰!所以才要派你光明磊落豪侠清水蝠去。
毛阿升咧着嘴大笑,拍着胸脯保证把山庄盖得宏伟漂亮。
毛阿升和孙立三带着家眷、工人,去了阳顶峰,放金银和盖房子都不是难事。
他们前脚刚离开,正一盟和陆家立刻爆发了最大规模的冲突。
耳畔戴花的正一盟好汉,对上陆家,以及往日里被正一盟针对的邪祟小人,一时间双方均是损失惨重,江湖震惊。
又过了两年,山庄盖好。
两年间,马太平和李去厄常去山上与二人相聚,毛阿升册子里还记着一桩趣事:
毛阿升有一册书,是妖女姐姐给他的九霄踏术的秘籍。一次喝醉了酒,毛阿升跳下悬崖取上来,凑到孙立三面前,笑嘻嘻要和三哥打赌。
孙立三轻笑,问他赌法是什么?赌注是什么?
毛阿升说都拿着最宝贝的书来赌,输一次撕一页,投进火里。毛阿升最宝贝的是九霄踏术的秘籍,孙立三最宝贝的是他常常捧着的论语。
孙立三问他比什么?
毛阿升说:比谁跑得快!
大哥、二哥立刻取笑他输不起。
毛阿升脸一红,换了个赌法,双方互换书册,一个时辰后,看谁记下的对方书里的内容,多记一页便撕对方书册一页。
酒桌上,孙立三拿过毛阿升的秘籍,毛阿升拿过孙立三的论语。
说起来,是毛阿升占了便宜,他虽然读书少,论语也被妖女姐姐逼着读过,本来就能背下不少。而他的武功秘籍则不同,开篇就是内功心法,讲的是阴阳五行,穴位经脉,还有天地道法,聱牙诘屈,艰深晦涩,他当年学习时,花了小半年才记下来。
一个时辰后,毛阿升得意洋洋叫嚣:三哥呀,一会可不要哭哦!
又过了半个时辰,毛阿升看着孙立三把秘籍一页页撕下来,丢进火里化为飞灰,哭成了泪人:三哥,三哥!就这么多吧!不玩了,我不玩了!
三个哥哥笑得前仰后合,孙立三把心法部分全都撕了下来才停手,问:四弟,就这么多吧。
毛阿升哽咽着点头:谢谢三哥。
孙立三问:你自己的秘籍,自己都记得吗?要不要我帮你补出来?
毛阿升倔强摇头:不必了,我记性很好!
嘴上是这么说,册子里却是叫苦连天:我忘了,我全忘了!这么多内容鬼才记得住!还好我都已经会了……
李夜墨看了眼一旁用浆糊铺成封面的武功秘籍,沉沉叹了口气:
“毛前辈,不靠谱也要有个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