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路明非正咬着笔帽发愁。
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的规划，但答应了的事总归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尽管那些约定在现实的时间线上过了很多年，但记忆里还在昨天。
看看这个世界，简简单单六个字，路明非认为践行这个崇高又抽象的目标的最好方式不过旅游了，而现在一个称不上要命但又十分关键的难题摆在了他面前。
他口袋里穷得叮当响，为数不多的存款献给了星星网吧大饼脸的老板和新华书店里悲春伤秋的文学。
要怎么赚钱呢？多年未见的父母满世界乱窜，靠绿油油的票子维系家长孩子之间那丁点脆弱的联系，但他们不知道，跋山涉水邮寄而来的生活费是要经过二手贩子的，到路明非手里的压根九牛一毛，叔叔那小排量的宝马就是明证。
正愁着如何为国家经济搬砖加瓦呢，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挡住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在教材封面留下一张黑色的脸。
“想什么呢？”陈雯雯细腻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愁眉苦脸的？”
路明非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脸，他稍稍愣了一下，上半身下意识地退了一点，就好像近视的人需要重新凝聚瞳孔的焦点，才能说名道姓，认清眼前的人来。
“想怎么赚钱呢。”他开口说道，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小男生顾及形象的扭捏害羞，而是大大方方阐明自己缺钱的窘境：“有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兼职？”
“你......缺钱吗？”
仕兰中学的学生非富即贵，而以前的路明非从不会在她面前说这种事。
“兼职的话，我先想想......哦对了，今晚社团要开会，老地方，不要迟到了。”
女孩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栀子花盛开的笑容，白色的裙摆被风吹起，轻轻摇曳，露出下面纤细的脚踝和白色的皮鞋，就好像公主荡起了秋千，阳光也变成了暖色调，把她黑色的头发染成一片金黄，像翻滚的金色麦浪。
公主对她的骑士发起了盛大的邀约——路明非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很快他就被自己这个荒诞又中二又傻逼的念头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但今天我想请假。”
路明非仅停顿了一秒，开口婉拒了。他上学的时候在老街的“美羊羊烧烤店”看到了一个招聘启示，打算放学了去试试。
人生中第一次有很多，但陈雯雯从没想过这个拒绝会发生在路明非身上，以前像个许愿机有求必应的衰仔跟班，那条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仔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陈雯雯愣神的功夫，有男孩的声音从教室外传过来。
“雯雯，老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徐岩岩俩兄弟说不错，我们今晚去试试吧？”
赵孟华推门而入，毫不顾忌，直挺挺走过来。
教室里有同学吹起了口哨，得亏老师不在，否则这仿佛狮子宣誓主权的行为肯定会惹人不快，教导主任的威严受到侵犯，拿起手中的荆条肃清校园不正之风的时候，可不管你爹是谁，恨不得一个个早恋的狗男女都是兄妹，这样的话……事情好像更严重了。
“那这样吧，我待会通知其他人，会议推迟到明天……”犹豫三秒让路明非产生被自己重视的错觉以及表达自己身为女生的矜持后，陈雯雯这才开口，“八点前我得回家……”
赵孟华微笑得像个绅士：
“我知道，我到时候叫人开车送你。”
在其他人的口哨声与哄笑声中，这对金童玉女并肩走远了，女孩白到透明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红晕。
整个过程，赵孟华没有正眼瞧一下路明非，一下也没有。
看热闹的眼神继而落到路明非身上，想要看到平常最大的乐子——一条自以为暗恋的心思没人知道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的败犬，他如丧考批的样子。
但他们这次注定要扫兴而归了。
路明非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今天他值日来着。
…………
美羊羊烧烤店迎来了一群特别的客人。
三号桌上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大的看起来十一二岁，小的四五岁，还吸着奶嘴呢……
孩子天性好动，一个个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压根坐不住，还没点串呢，筷子就被掰断了两根。
秦福明一开始还以为有家长带着，但等到为首的那个大孩子老板老板地叫他，他才回过神，然后错愕地见到几张红晃晃的票子被拍在了桌子上。
“老板，羊肉牛肉各来二十串，鸡爪千张豆皮火腿肠这些其它的东西您看着上就行。”
大孩子穿着青川中学的校服，看样子是个初中生，模样稚嫩，十一二岁的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却反常地老道，仿佛行走多年的老江湖。
“哦对了，还得劳烦老板您去对面的蛋糕店买个蛋糕，我弟弟们还小，那老板杀客，我又不便跑……”
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十分客气。
“这五百块先压您这，最后多退少补。”
走南闯北，活了四十五年的秦福明什么没见过，今儿这大人般的小子还真没见过。
他起了好奇心，叫店员去了蛋糕店，自己坐在旁边陪客：
“你是青川中学的学生？”
“是的，老板您这新开的店子生意不错啊，人挺多。”
秦福明注意到这小子说话的时候，视线不自觉朝四号位的客人瞥了一眼，那里坐着两个穿着皮夹克背着单肩包的男人。
他的心里一紧。
“你家大人呢？就你一个啊，还带着这些半大的小子……”他盘敲侧击打听起来。
狐狸眼又笑了笑：
“老板您做生意的，挣钱就行……”
话外之意我不想说，不该问的您也别问。
但坐左边的一个孩子忍不住叫出了声：
“我们是特别行动小队！发现了一个秘密……”
“闭嘴，橙子！”狐狸眼打断孩子的话，脸色也紧张起来：“小孩子动画片看多了，柯南那玩意真害人……”
秦福明的心思却不在这了，那两个目标被孩子的叫声惊动，似乎有了离开的迹象。
四号桌的客人丢下吃了一半的炒面，急匆匆去柜台结账，直到离开店面的时候，紧紧捏着单肩包的双手仍旧没有松开过。
吸着奶嘴的小孩低呼出声：“庆哥！他们跑了，要不要跟上……”
孩子的话没说完，坐在一旁的秦福明一脸严肃：
“孩子们，你们……发现了什么秘密？”
张庆欢可没功夫搭理这个圆滚滚，一脸福相的烧烤店老板，他只是扔下一句话，就急匆匆追上去了。
“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给小铃铛过生日，付胜你待会带他们回家，如果我今晚没回来，记得去仕兰中学找航哥。”
秦福明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风风火火跑出去，其他半大小子十分听话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奶声奶气的叫声把他拉回现实：
“老板，我饿了……”
戒不掉奶嘴的小铃铛捂着肚子，一副快要饿死可怜兮兮的样子，其他人也有学有样，闹腾起来。
好家伙，还懂得转移注意力呢……秦福明悄悄朝暗处比了个手势，一道人影也随着夜色紧跟而去。
他稍稍安下了心，正想着怎么从这些孩子口中掏出点东西，一位不速之客从门外的黑暗里走了进来。
“老板，您这……还招不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