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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渡船

路明非一路走走停停,从粤省锦江一路北上,看过了根本没有狮子的狮子岩,过韶关,赴莽山,又在东江湖吃了条鲜活的翘嘴红鲌,到了炎帝陵的时候,瞻仰了一下老祖宗的风采,在南岳衡山的南岳大庙拜了佛求了道烧了香,橘子洲头的大雪已经化了,那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青年雕塑仍旧肃然挺立,岳阳楼边的洞庭湖烟波千里,水天一色,千年如此。

时间转瞬来到了六月中旬,路明非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湘鄂交接的江边,他坐在一艘货船的驾驶舱内,铁质的甲板上载着客运的大巴,小轿车还有摩托车和自行车,人们大多结伴而行,靠在栏杆上,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看着荡漾的水波和两岸的青翠森森。

像他这样单独一个少年出来的几乎没有,开船的是个面色黄蜡的中年男人,他见着路明非要坐他的船,想起了在外读书的儿子,心软,便叫他坐在驾驶舱内,不在外面站着吹凉风。

“孩(a二声)儿,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啊?”男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他操着浓厚的鄂南口音:“这点儿年纪不偷(读)书的吗?”

路明非听得懂大概:“正是要上学去咧,只不过不太急,我就想边走边看,看看咱们祖国的山河水长。”

“还是你们年轻孩儿会玩。”男人竖起大拇指:“我家孩儿也在黄冈读书咧!”

那自豪骄傲的劲从笑到耳根的嘴角溢出来,路明非十分配合地夸赞道:“黄冈啊,可有名,我们做的卷子都印着这两字,您孩子厉害!”

哈哈哈哈,男人笑得不好意思了,连忙谦虚地摆手,说只是孩子自己争气,又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全家福。

“中间那个小的,我孩儿!”

路明非一眼就瞧到了那个站在父母中间,左右搭着两人肩膀,咧嘴大笑的男孩,十五六岁,和他差不多大,身上穿着青白色的校服,脸色稚嫩,活力四射。

“很帅气!”路明非是会讲话的:“和您真像。”

男人再一次笑起来,或者说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突兀的,船舱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船只剧烈摇晃起来。

肉眼可见的,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江面忽然刮起了大风,在一片浓雾之中,头顶的太阳消失了,世界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大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似乎只是为了吹来这漫无边际白雾。

“真奇怪……”掌舵的男人一头雾水:“我开船十几年了,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大风,就好像西游记里通天河似的,有妖怪作祟?”

“大叔,你听到有什么声音没有?”

路明非听到细微的,玲珑剔透的,仿若水晶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声音?”男人疑惑道:“没有听到啊。”

然后他看到男孩自顾自地朝外边走去,寻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了甲板上。

江面白茫茫一片,视线只能看到两三米,船上的乘客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叽叽喳喳闲聊起来,有叫骂的,有高谈阔论发表见识的,也有抽着烟一言不发看着江面发呆的……

路明非觉得那个穿着黑袍,戴着巨大帽兜的男人十分奇怪,兜帽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仅能从正面看到那张埋藏在黑暗中的脸,当然奇怪的不是这一点,奇怪的是男人的穿着已经如此夸张吸引眼球了,但周围的人却视若无睹,仿佛那里压根不存在那个人似的。

路明非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他走到这人正面,看清了那张隐藏着的脸,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的长相,没什么特别,方脸横眉,两只肥厚的耳垂吊在两边,散发着晶莹玉透的光。

男人手里持着一串白骨似的佛珠,一颗颗捻转着,碰撞之中发出清脆澄澈仿若水晶质地的声音。

路明非和男人对视,看到了男人脸上明显的意外之色。

“你能看到我?”男人惊讶道。

路明非点点头:“很清楚,你眼角还有眼屎。”

“……小兄弟你还真会说话啊。”男人被这句不着边的话破了持戒,收起佛珠:“家中长辈没有告诉你出门在外不要多管闲事吗?”

“混血种?”路明非只是看着他:“言灵冥照?”

男人再一次意外道:“哪个世家的?知道的还挺多。”

“这大雾是你搞出来的?”路明非答非所问:“我可不记得哪个言灵能召唤出如此浓烈的雾气。”

“那就是事异局或者卡塞尔分部的人了。”男人了然:“话说你这么点年纪弄明白江湖险恶了吗?在我这撞破南墙的愣头青可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了。”

“不过你今天好运啊……”男人忽然转身看向江面,一个巨大的阴影以极快的速度游过来:“我得回家看看了,不然家都被偷了主人是会怪罪的啊。”

“你是谁?”路明非问道。

“你可以叫我公孙述……”

在周围一片寂静之中,男人纵身一跃,被那阴影接住,在水中翻滚几下浪花,消失不见了。

随着男人和阴影的离去,白雾也渐渐消散,露出头顶的青天白日来。

“到了!下船!”

中气十足的吆喝声紧跟在客船的鸣笛声后,老板走到甲板上,像赶鸭子似的。

“大家都快滴儿,快滴儿下船!”

他走到路明非身边,一拍他肩膀,递过去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呲牙笑道:

“孩儿你可能听错了,别想那么多,没吃早饭吧,拿去吃!”

路明非还不待说些什么,男人就把袋子塞进了他的怀里,转身忙去了。

“谢谢!”路明非大喊一声。

十分钟后,南边的客人已经全部下船,北边的客人也塞满了船板,男孩站在渡口,咬着软乎乎的包子,猪肉大葱馅的,目送渡船扬笛远去了。

老板这么急,是因为还有客人在对岸等着呢。

一年上头就这么点忙碌的黄金时节,中年汉子得抓紧时间为儿子挣学费。

“公孙述啊……”

路明非提着背包,念叨着这个名字,朝前走去。

这一步,就是从江的这头跨到了那头,从一个省跨到了另一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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