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二)
赵雍技高一筹,却并没有乘胜羞辱墨家,作为赵国君主,他思考的赵国的强大,自己在代地着北地强力悍将肥义进行胡服军制改革,代地在赵国边境经常与匈奴人打交道,赵国精锐之师尽在北地,战国称之为“边军”,匈奴人骑兵为主,作战极其灵活,宛若兵器中的匕首一样,打又打不过,跑还跑不掉,实在憋屈,此刻在墨家胡服大显神威,传到赵国,民众接受程度相对会好很多。
赵雍进入墨家论证台,拉着邓陵子,“赵雍唐突,并无折损墨家威名之意,使用匕首,便是起一个出其不意之效,若是堂堂正正与前辈对决,赵雍讨不到便宜,对老前辈所言,赵国强大,不在器物,而在人心,此乃公理。”言辞谦微,便是不想与江湖大派墨家结仇。
邓陵子看赵雍给足了自己面子,也不好说什么,“赵国雄主谦虚,足下在兵器的造诣,在下自愧不如。”看到二人罢手言和,场下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本是来此兴师问罪,探听水龙吟,岂料各怀鬼胎,赵国渔翁得利,场下众人皆是怒目而视。
赵雍此时伸手说道:“墨家光明磊落,我等必是有所误会,水龙吟若是在墨家,岂容我等放肆,我建议,各位莫要纠缠墨家,为今大业,抗秦为要,若是此后再因为水龙吟与墨家为难,我赵雍必举国讨之。”铿锵之语,让墨家弟子极为感奋,喝道:“彩。”
“赵王美意,我等心领,赵王此战,好不威风,各位英雄若是不嫌墨家清苦,可留下吃上顿水酒,结天下之好。”禽滑厘拱手面向场下众人,言语中也只是客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赵王身着胡服,莫不是向着胡人蛮狄靠拢?管仲辅佐齐桓公,尊王攘夷,天下正统归华夏,赵王如此,必离心离德。”人群中一儒生站出来指斥道,他的话,也是在场所有儒生都想说的。赵雍也清楚,回国后,自己也必面临此等问题。若是靠强权解决,事与愿违,定会招致国内贵族和士人的反对。此刻若能舌辩群儒,回国后威望大增,人们的言语也会被消解。
“穿什么衣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向何处,赵人胡服,乃是为与匈奴作战,匈奴灵活,赵人为天下阻挡强敌,改发易服,乃是手段,并非目的,赵雍乃是赵人,赵周同源,各位莫要误会。”赵雍自是想着以理服人,强权还是不好的。
“不改发易服,难道赵人便打不过匈奴吗?你如此做法,他国如何看待,赵氏公卿公然篡夺晋室,与礼法严重不合,此刻更是与胡人穿着一样,衣冠已改,心焉能不变?巴蜀蛮夷,为秦所灭,便是咎由自取,秦人难道通过学习巴蜀衣服击败巴蜀的吗?”来人口若悬河,说的赵雍火冒三丈,自己已经尽力克制,儒家朽木竟然翻旧账,是可忍熟不可忍。
就在赵雍要动用武力之时,一直在身后观看的张社率先忍不住,挺剑向前,开口边说,“狗东西乱嚼舌根,巴蜀如何招惹你等,要如此出言侮辱,赵王且先让让,在下会会。”他此前久在巴蜀之地,对巴蜀之地的文化风气,耳濡目染。在蜀文化中,它们是各文明像结合的产物,它的外来文化元素很突出,商周文化以及楚文化,都被它吸收,多元的文化特点让蜀地呈现出精彩纷呈的特点。
儒家在社会中影响力极大,他们倡导仁礼,主张对人施行教化,衣要得体,言要得当,所谓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君主施行仁政,民众顺心归附,天下必将大同,因此对逾礼之人,他们向来说话毫不客气,儒家作为江湖第一大显学,慕名之人甚多,其中高手也不在少数,侠义之举在天下亦是昭彰。此刻看到赵雍如此穿着,与夫子所言相去甚远,啖其肉,啃其皮之心都有,骂人之时捎带上了刚刚被灭的巴蜀,这让张社怒火中烧。
“你是何人,我又没骂你,你跟我急什么?”来人出言不逊,张社也毫不客气,拔出青冥宝剑便挺剑刺出。
来人看到他是从墨家阵中出来,慌忙拔剑格挡,张社的青冥宝剑青光乍现,挺剑直刺来人咽喉,上手便是杀招,邓陵子急忙在喊道:“莫要伤人。”张社中途变化招式,一记春蚕到死,三个剑阵,便逼住了来人的走位,在于鬼谷子的交谈中和张仪的听潮剑法,让他对剑法的领悟上了一个档次。青冥神剑本就锋利无比,更是有天蚕剑法助阵,来人瞬间落了下风,邓陵子连连点头,天蚕剑法的威力在张社手中果然已经炉火纯青。
“青锋乍现,落花飘零,这就是青冥宝剑。”张社听闻此言,急忙罢斗,回归墨家本阵。“青冥宝剑乃是蜀地苴侯赠送在下之物,诸位,想要硬抢吗?”看着人群中的一些人跃跃欲试,张社恼怒道。
“诸位,诸位,青冥神剑在墨家,也跑不了,只是眼下,我们尚不得知,极阳神剑到底在何处,没有极阳神剑,便是拿到了青冥宝剑,也是徒劳,水龙吟不在墨家,我等便放心了,秦人袭击巴蜀,太阳神剑定然在秦人手里,抗强秦,阻碍秦人东出天下,方是我等任务。”赵章高声说道。
“公子所言有礼,今日叨扰墨家,尚请墨家莫要挂怀。”儒家领袖子渊拱手说道。
“不敢,请。”禽滑厘拂袖而去,诸多墨家弟子登时散去,诸多江湖人物面面相觑,也纷纷离去。
墨家总院,乃是五老之一的苦获结合墨家百工之学,精心设计的地方,竹舍雅致,掩映在竹林当中,溪泉环绕。总体分惩,恶,扬,功,诛,暴,非,攻八字厅堂,整体将墨家论证台包围,以示墨家人人平等,穿过功字堂,便是墨家藏经阁,老墨子的经典《墨经》便在其中,更是包含诸多武学典籍,藏经阁之后,便是兼爱厅,乃墨家五老商谈大事之所。
钜子禽滑厘将张社,屈鸠和石庚三人叫到了兼爱厅,看到墨家五老正襟危坐,三人拱手坐在一旁。“我墨家遭逢多年乱世,兼爱为怀,诛暴政,惩恶扬功,引得许多江湖人士的仇视,此次强敌犯山,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水龙吟,在我墨家大打出手。墨家应该发展壮大了,你三人各自下山,寻找有潜质之人,吸收入我墨家,切记注意安全。”
三人拱手道:“是。”
“张社啊,青冥宝剑在你手,无限纷争是避免不了了,此行定要注意安全,若是为贼人惦记,及时回归总院或者书信告知。行侠仗义,本就为我墨家弟子之本分,若有太阳神剑消息,将之带回墨家,若是来人有能力,心术纯正,助其妥善保管,江湖凶险,各自保重吧。”邓陵子说道。
“是,师父。”张社叩在邓陵子身前,泪流满面,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归总院了。三人出了兼爱厅,张社向二人拱手道:“二位师兄,张社此去还是去魏国,你二人打算去何处?”
屈鸠笑道:“我本就是楚人,当然是来楚国了,屈原与我相熟,石师兄,你呢?”石庚乃是苦获亲传弟子,对百工之学很有研究,在技术领域,他钻研颇多,是以武学之道,便没有二人那么出色。
“你二人寻访天下武学之道,我嘛,自然关照墨家穷苦之民了,他们才是我墨家的支柱。”石庚笑道。“看看,这觉悟,怪不得师父总夸你,深得我墨家精髓,石庚兄,告辞了。”
“保重。”几人寒暄一番后,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奋勇前进。
咸阳城中,整齐划一的城市布局让人赏心悦目,干净整洁的城市环境更是让人舒心。琳琅满目的商品见证了咸阳的繁荣,盐巴,农具,兵器,桑麻丝织,百工作坊,让人目不暇接,络绎不绝的民众来回穿梭,六国商社鳞次栉比,生意兴隆。一人纵马驰驱于中央大街,只见马蹄翻飞,飘忽闪躲,在一户高门大院前,停了下来。
“沅玑,威儿,我回来了。”这人乃是秦军斥候营主将赢煜,当今秦王赢荡的哥哥,他手上持着一柄金色长剑,这,便是他在攻破巴蜀后,所带回来的极阳神剑。
一个美妇人大踏步走了出来,迎候上来,“赢煜,如何?”这个美妇人是蜀王杜芦的王妃,名唤沅玑。“王弟心意已定,派遣司马老将军入巴蜀平叛。”沅玑松了一口气,说道:“老将军宅心仁厚,去了巴蜀定然不会大开杀戒。”
“张仪罢相,回了魏国,司马错调去巴蜀,先王仰赖的文武重臣,王弟一个也不用,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赢煜叹了口气。
“人家是秦王,用你在这操心,走,先回家。”沅玑搂着赢煜扭着身段进了家门。
“哎呦,赢威,来,让爹抱抱。”院子里的赢威正在与沅玑的侍女如歌一起玩耍,赢煜将赢威抱了起来,笑道:“来,亲亲爹爹。”赢威晃着小脑袋,不在赢煜的怀里待,如歌赶忙抱了过去,“将军身上汗臭味重,胡子又扎,孩子不喜欢的。”
赢煜哈哈哈大笑,“无妨,我赢煜的儿子,啥也不怕,是不是啊,小赢威。”说着在赢威的鼻尖上勾了一下,小家伙在如歌怀里摇着拨浪鼓,看到赢煜,便摇着脑袋趴在如歌的背上,看来,平时没少被赢煜的胡子扎手。
“哥,哥,哥。”赢煜正在与沅玑聊天,这时,门口的一人轻声叫着,赢煜转头一看,差点没被笑死。堂堂大秦王趴在门口,向自己招着手,赢煜无奈地摇了摇头,跑了出去。
“干嘛不进去啊,趴在门口,里边有老虎呢?”赢煜倚在门口的廊柱上调侃道。
“娘让你进宫,说是想你了,你把如歌叫出来,我约她出城踏青。”魁梧勇猛的赢荡,刚刚即位不久,却不喜欢宫里的那些嫔妃,反倒是对巴蜀而来的如歌很感兴趣。不矫揉造作,独立自强,美得自然,那百灵鸟般的嗓音和丰腴饱满的身材,比之宫里那些庸脂俗粉强多了。
“来找如歌就找如歌,还拿娘当挡箭牌,我就不给你叫,急死你,急死你。”赢煜调皮地说道。“是你不叫的哦,你可不要后悔,我数三声,三。”赢荡一个飞身纵跃砰地直直贴着地飞了进了。
“哎呦,哎呦,哥哥打人了,嫂夫人,你管管啊。”赢荡跟个泼皮一般在地上打滚,这可给赢煜着急的,“哎,哎,你现在是王了,不是小孩子,起来,起来。”
“赢煜,你不要管他,让他在这打滚,赢荡,我家哥哥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啊,你装,也要装得像一点。”沅玑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赢荡,笑嘻嘻将赢煜拉在一旁。“你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把我家如歌都给带坏了。”
如歌正陪着笑赢威玩着拨浪鼓和小木剑,看到赢荡在地上耍无赖,不禁咯咯直笑,将赢威抱给了沅玑,来到赢荡跟前说道:“来,起来吧,地上怪凉的,吃了吗?”
“没,哦不,吃了吃了。”赢威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如歌面前蹑手蹑脚,“呐,给你的,沅玑姐姐亲自给你留的,揣怀里。”赢荡接过肥鸡,拿在手里笑道:“多谢嫂夫人,走走走。”拉着如歌便出了大门,一个纵跃,抱着如歌上了王城骏马,驰驱出了咸阳。
二人看着赢荡和如歌的步伐,笑嘻嘻地调侃道:“这赢威,谁都不怕,就怕如歌,你看他在如歌面前,温顺地像个小绵羊。”赢煜贫嘴道:“那我不也是嘛,这就是爱嘛。”
“你?跟个小猪洼子似的,死皮赖脸,脸比城墙还要厚。”沅玑捏着赢煜的脸蛋,被赢煜顺势抱起,便听到咯咯的笑声,赢威瞪着眼睛看着二人,跑了过来,一柄木剑刺了过来,恰巧扎在赢煜的屁股上,“哎呀,不愧是你的好儿子啊,你看给我扎得。”沅玑从赢煜的身上下来,笑道:“那是你活该,以后啊,我家赢威保护我。”
赢荡和如歌二人出了咸阳城,便在渭水河畔的绵软草地上,走马慢行,赢荡搂着如歌,说道:“咸阳可还待得习惯?缺什么,我让宫里给你送,小赢威要是大了,你得跟我进宫,听到没,没得商量。”
“你好霸道啊,我就要跟姐姐在一起,就不想去宫里,勾心斗角,顶着个名分,哪里有外面来的精彩,就看你,三天才来看我一次,有时候半个月也不来。”如歌撅着嘴说道。“那你以为王是那么好当的,你是没见到,这么高的帛书和竹简,娘在旁边督促,不看完不让出来见你,我就拼命看,趁着娘不注意,我就偷偷溜走了。”
“哈哈哈,你个小坏蛋,就不怕你娘到时候收拾你。”如歌笑道。“怕啥,娘打在我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一点也不疼,就记得有一次,为了见你,我把竹简上的东西瞎批阅一通,搁在那里便偷偷溜了,还没出王宫,便被娘揪着耳朵拽了回来。那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帛书上的内容,一件件都关乎着大秦的安稳,一点疏忽就会把秦国带入万劫不复,反正他说了好多,我跪在他面前,他陪着我,两天没吃饭,我就哄呀哄,终于把她哄好了,此后,再也不敢疏忽了。”
“你呀。”如歌心疼地摸着赢荡那宽厚的面容,仰着头,不自觉地亲吻了上去,“政务大于天,时间长了你要没来,我会去找你的,你不要着急,知道不,秦民的安定,是第一位的,蜀国的灭亡,很大程度不在秦人的入侵,而是根子上出了问题,不爱惜民力,耽于逸乐,封族割据,蜀民水深火热,你可得接受教训啊。”
“要不说,我赢荡看上的人,不仅仅容颜倾城绝世,更是胸有文墨。”说着一把搂住如歌。春日里天空湛蓝,日光暖洋洋的,目光所及,姹紫嫣红,渭水涛涛,杨柳依依,处处洋溢着激情与活力。
“哥哥,父亲为何给你取了一个荡字呢?”如歌娇羞地躺在赢荡的臂弯里,轻声问道。“那个其实是商,商君的商。我听母亲提起过,父亲小时候在太子封地,新国人在商君变法的刺激下交粮纳税,却被老世族半途掉了包,换成了沙子,父亲一怒之下,带领民众将整个村子给屠杀了,爷爷孝公听说后震怒不已,当即便要杀了父亲,还是商君和老姑姑在此求情,这才逃过一劫,但还是被废了太子之位,流放乡野,感受秦法的效果,十多年的游历,让父亲对秦法从内心里拥护。爷爷去世之后,为了平息老世族的怒火,便将商君处死了,可是老世族的封地还是在不断被剥夺,他们发现,新法在秦国已经无法撼动了。因此,这个字,就成了父亲对商君的缅怀。”
“哦,原来如此,赢商,赢商,好听,好听。”如歌摆弄着赢荡的头发,很是开心。“赢氏祖训,自孝公后,历代君主必须遵循秦法,绝不动摇,否则,死不得入宗庙,秦人群起而攻。”
“秦人深刻体会过被六国歧视和打压的惨状,孝公以此法入祖训,便是告诫后世秦王,勿忘国耻,惕厉奋进。”如歌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咦,你的话,和我父亲对我的教导如出一辙呢。”赢荡吻了一下如歌,说道:“我就是喜欢你任性洒脱,如歌,我要带你看遍天下繁华,天涯海角,不改我心。”
“咯咯,你说的人酥麻酥麻的,赢煜说你愣头青一个,没想到,也是会贫嘴的嘛,人家的心,都被你暖化了。”二人一阵缠绵,看着夕阳西下,才坐在马上,悠哒游哒观赏着两侧的风景,回了咸阳。
咸阳王宫巍峨雄峻,琉璃瓦上的巨型玄鸟雕塑,象征着秦人振翅欲飞的昂扬姿态,赢煜向着玄鸟躬了躬身,便阔步走向惠文后的寝宫—章华宫。惠文后此时无事可做,便摆弄着园中的花草,修修剪剪,修身养性。大老远看到赢煜走了过来,急忙吩咐庖房,迅速上菜。
赢煜尚未到章华宫前,便问道一阵铺面而来的浓烈羊肉味,他知道,母亲乃是魏人,最是不喜羊肉,可赢荡和赢煜爱吃,每次过来,惠文后的羊肉香味便飘出整个咸阳宫,赢煜自己不是惠文后嫡出,可是惠文后从未让他感受到异样的眼光,他对惠文后,感情深厚。他快步走到惠文后身前,“煜儿,有了媳妇忘了娘啊,以前,娘征召,你那小腿倒腾地比兔子还快,眼下,有了小媳妇的缠绵,挪得比乌龟还慢了。”
“哪有,娘,如歌和荡儿出城踏青,赢威可不就扔给我俩了,哪里还能随叫随到呢,倒是娘,清闲自在,养养花,溜溜鸟。”
“哈哈,我家威儿的嘴皮子,可比以前厉害了,娘也想忙活一点,可你看,赢荡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有给我大秦繁衍子嗣的样子,不说那个调皮孩子了,来,让娘看看,嗯,不错,衣服精致,香囊也佩戴上了,就连胡子,也有人给修得整整齐齐。”惠文后左右打量,倒是让赢煜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来来,先吃饭,羊肉可得趁热吃,今天啊,娘给你准备了五个大馍,你可劲造,不够还有。”惠文后笑道。“娘,你当喂猪呢,就是荡儿,也吃不了这么多啊。”赢煜腼腆道,拿起筷子和刀,便吃了起来。
“娘,这是沅玑带给您的饮品,您尝尝。”赢煜拿出一包青色叶子,递给惠文后,惠文后放在鼻尖闻了闻,很是清香,便揪出一片,塞进了嘴里,“咦,好苦涩,像槚一样,不好吃。”赢煜哈哈哈大笑,“娘,开始我跟您一样,你将它放在滚烫的壶里,再试试。”惠文后照做之后,顿时便闻到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很是醉人。她将小酒壶在手里摇了摇,将水倒出,举着爵,慢慢踱步,一点点在嘴边砸吧品尝,“好喝,好喝,这是啥东西了?”
“母亲,听沅玑说,这个东西叫嘉明,明目清心。”赢煜一点点释放着信息。
“哦,嘉明,好名字,源远流长,嘉言善行,明镜照心,醉人心脾,巴蜀水系众多,此名字正好贴合巴蜀山川。”
“母亲去过巴蜀?怎么会对巴蜀如此了解。”赢煜不解地问道。
“没有,母亲乃是魏人,魏文侯时期,有名臣西门豹治邺,与李悝,吴起等并称治世名臣,尤其精通水利,对山川地理很有见解,为娘待字闺中之时曾经聆听先生教诲,巴蜀也在先生讲解之列,巴蜀先祖鳖灵疏通之法治水,因此西门先生十分关心巴蜀。当年,师父门下还有一个小师弟,单字一个冰,为人颇有悟性,对西门先生讲的东西不仅消化得当,还总能提出疑问,有的时候先生也解答不出来。先生高寿之时看到小师弟悟性可佳,所著大作应当传给这位小师弟了。可惜这位小师弟脾气耿直,又不谙为官之道,在魏国贵族当道,能有所作为,很是困难。这位小师弟若是现在还在魏国,此刻当跟你一般大了。”惠文后本是魏人,魏秦当年因为河西之战,魏人对秦甚是仇恨,但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韩赵魏三家分晋,亲若一家,可在国家利益面前,彼此征伐也不在少数。秦王入魏之时,与魏联姻,惠文后以政治牺牲品,嫁给惠文王,得以入秦。
“李冰,李冰,李冰,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啊,娘,我倒是很想见见他呢。”赢煜说道。
“你是大秦将军,见他做什么,再说了,娘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你说,荡儿怎么想的,也不给如歌一个名分,我给他找的,他不喜欢,他自己找的,却不接进宫里,这孩子,让人头大。”惠文后捂着脑袋,叹了口气。
“一个是不在乎,一个是不着急,我们上赶着给他们操心。年轻人啊,想法可多,刚刚还在那你侬我侬,不一会,便冷眼相待,片刻又和好如初,王上还是孩子,你也管不住,还不如不管,也许大了点,成熟了,自己就知道责任和使命了。”
“嗯,有道理,煜儿啊,你兄弟俩,总算是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了,娘很开心啊,我可是恨不得我这个章华宫处处都是你俩的欢歌笑语呢。”惠文后开怀大笑,在赢煜的印象里,惠文后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笑过了。
“娘,当初我从巴蜀带回沅玑,还是您和芈王妃据理力争,在父王面前不卑不亢,我二人才能修成正果,娘,儿臣对您,无以为报啊。”赢煜看着开心,便说起了旧事。
“你娘去得早,我将你抚养长大,在我这里,你跟荡儿一样的,你喜欢军旅,我和你父王便支持你去军旅,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娘能不知道军旅危险啊,可是这是你的选择,娘珍惜跟你和荡儿的每一天,煜儿,长大了。”惠文后说着竟是掉下了眼泪,赢煜急忙起身来到惠文后身旁,搀扶着惠文后,说道:“母亲,要不出去散散步吧,一会,王上也就该回来了。”
“哎,跟如歌在一起,不到晚上不回来的,疯小子一个,好,我们溜达溜达。”惠文后在赢煜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二人相跟着在王宫里转悠,时不时传来一阵欢歌笑语。
赢荡将如歌送到赢煜府中,目送着如歌进了府门,便骑马准备回宫。就在此时,恰巧碰到了奔驰而来的赢煜,二人将马拴在门口,赢煜说道:“走走?聊聊?”看着赢荡点了点头,二人便在暮色中,聊起了国事。
“张仪和司马错,你为何都放走了?他们可都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啊。”赢煜看着赢荡问道。
“我就知道,你要问我,那日张仪走之时,你和沅玑还亲自跑去相送,真情真意,你这是为朋友问我?还是为大秦臣子问我?”赢荡看着赢煜说道。
“有什么分别吗?”赢煜不解道。“娘说你就在军旅,对政治一窍不通,还真是如此,我都不知,我的傻哥哥,要是哪一日我不在了,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赢荡摇了摇头。
“为朋友问的,你给解释解释。”赢煜不依不饶。
“朝堂之上,张仪心在义渠,我心在韩国,挟天子以令诸侯,大秦东出,那时以张仪为代表的魏系势力尾大不掉,司马错隐隐有与张仪串通之意,于王权不利。张仪出任相国,利字为先,做事不顾信义,确实为秦国打下了结结实实的领土,但也让秦国背上了忘恩负义的恶名,外交环境急转直下,他的方略与我严重不符,不驱逐他,该当如何?留着在秦国养老吗?”赢荡的语气渐渐加重,“离开秦国,其实来说,不能说是我抛弃了他,他也感觉到自己在新政局下的压抑,离开秦国,去往他国发展,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罢免他的话。”
“我刚刚登上秦王之位,需要的是志同道合,我也欣赏张仪之才,司马错之能,本想股肱之臣定会一如既往支持我的方略,而且,我的方略是按照张仪当年的谋划来的。谁料想竟是张仪率先对我的方略提出异议,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父亲去世后,能臣干将都不顺心,我顶天立地,什么事情不能做,何必非要你们来辅佐,况且,他们皆是外臣,怎么尽心尽力为我大秦精心谋划,还不都是为自己前途着想。”
“王上,话不能如此说,商君也是客卿,也是强臣,不也扛着秦国一路走下来了,哥哥知道你为政辛苦,要不,哥哥去六国给你寻访贤才,如何?”赢煜看着心高气傲的赢荡,不禁满是心疼。
“我也难,天大的秦国抗在我的肩上,我就想要东出,他们偏不,哥哥,你要是商君多好啊,我就没这么多烦恼了。”赢荡靠在赢煜的肩上,掉下了眼泪。
“哥哥不是商君,哥哥给你找个商君。”赢煜拍着胸脯说道。“找个腿啊,商君那般强臣,可遇而不可求,真是,我呀,还需要哥哥帮我领兵征战呢。”
“哈哈哈,没问题,哥哥给你兜底。”二人说说笑笑,不久便各自回家。
赢煜孤身一人走在咸阳街头,心中思绪万千,不禁回想起了与张仪分别的场景。
当时听闻张仪离去,本想着去找秦王问个清楚。冲动的自己被沅玑当即拦住了,“你与秦王已经不是之前了,你是臣,他是君,尊卑有别,你有何资格跟他理论。”
沅玑的话如刀尖一般剜在自己心头,朋友就此离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兄弟之间因为君臣关系变得唯唯诺诺,若是沅玑如此,自己该当如何。思念及此,他拉起沅玑,对如歌说道:“如歌,看好威儿,我们去去就回。”说着骑着快马向着函谷关方向而去,沅玑知他懂他,自己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他不是莽撞之人。看着秦王城远去的方向,沅玑清楚,他要追回张仪,即使追不回来,当面告别也是可以的。
二人在官道之上驰骋数十里,终于在一家酒水间看到了张仪孤身一人,正在歇息。他疾驰而去,到了跟前猛地勒马,抱着沅玑飞身下马,以极其飘逸的姿态落在张仪面前。
张仪倒是洒脱,调侃说道:“你夫妇新婚,怎么还有心思看我这闲散之人。”说着张仪砸吧一下嘴巴,像是在品味人间佳酿。
“他,我夫妇得你成全,不求你能继续为我大秦效力,此刻前来,请受我夫妇二人一拜。”说着他拉着沅玑给张仪行了一个大礼,张仪急忙扶起二人,“好了好了,这个红娘也当了,你二人我倒是放心的很,司马将军,我愧对他呀,我这一去,此后你二人要悉心关照他,时不时去他府中,陪他喝点酒,解解闷,他那人啊,看着沉稳有谋,其实啊,也就个大老粗,他的腰受过伤,你们多关照。”张仪看着官道上的行人,思念起与司马错的种种往事,竟是不禁落泪,二人共事良久,彼此心照不宣,破楚军,伐巴蜀,偏偏性格相差极大的两个人,竟是走得比谁都要亲近。
“相邦放心,我二人会的。”赢煜说道。
“他好酒,回到安邑,我定会搜罗最好的魏酒给你们送过来,我等再痛饮狂啸,人生短暂,张仪已经完成秦国使命,此后,张仪只想做江湖侠客,锄强扶弱,伸张正义,凭我手中这把长剑,嘿嘿哈哈。”张仪说着还挥舞几下,赢煜伤怀,只顾喝着闷酒,沅玑也是无可奈何。
“相邦要走,我无以为报,妾身乃将军与相邦所救,此刻,妾身愿歌舞一曲,为相邦送行。”沅玑在蜀王宫之时便能歌善舞,蜀地舞蹈更是与中原大不相同。
“能得夫人一曲,张仪可真是三生有幸了,这大老黑可没有这眼福了,哎,赢煜,如此美人为我独舞,你可莫要吃醋哦。”张仪侃笑着指着赢煜,这个张仪,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我俩新婚许久,我还没欣赏过呢,今日也是一饱眼福。”赢煜也憨憨的坐在张仪身侧,沅玑看着赢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两人,就差一人旁边放盘大毛豆了。
沅玑裙摆飘飘,长袖善舞,合着天籁之音,唱道:“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张仪被沅玑这声情并茂的舞蹈带入到情境中,此诗说的是一个妇女在哭诉着自己的丈夫对待自己一天不如一天,从不顾念我,到不理睬我,再到恶语相向,真的是将绝情演绎到极致了,心中的痛苦,只有呼日月,告父母才能解脱,但诗经的内容到春秋时期早已经脱离其本来含义,在张仪听来,沅玑像是在诉说他的心境,在秦国被秦王不断冷落,直至最后离开秦国,迫于无奈,其中的苦闷烦怨,在沅玑的歌声中是那么陶醉,又是那么失落。日居月诸兮无相望,不得相随兮愁断肠,秦国抛弃了自己,自己也只能聊表心意,无可奈何。
张仪听的动容,眼泪都不自禁落了下来,赢煜受到感染,也跟着一起落泪。“我是触景生情,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张仪看着哭成泪人的赢煜说道。“我想你呀,你这一去,不知何日相见,到魏国后记得时不时来点家书,这边有人挂念你的。”自己给了张仪一个拥抱,以示告别,带着沅玑消失在茫茫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