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园宴叙天伦乐 贤贵妃以廉谏亲
贾兰脑中千回百转,被元春挽着,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
元春赞赏过后,回过头吩咐贾府众人:“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亲书:
“顾恩思义”匾额,“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此一匾一联书于正殿。
将园名命为“大观园”,“有凤来仪”赐名曰“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即名曰“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曰“蘅芜苑”,更有“浣葛山庄”“蓼风轩”“紫菱洲”等诸名,并赋诗一绝。
前文有表,这各处原本匾额,俱是宝玉所做。
书毕,元春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
候在一旁西府贾赦之女迎春,贾政的庶女探春,东府贾敬之幺女惜春,并客居贾府的林黛玉薛宝钗一同应答,下去构思。
元妃又朝宝玉笑了笑:“经年未见,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种几处,如潇湘馆、蘅芜苑,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便让宝玉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以作考究。
这幼弟乃王夫人高龄所生,元春长姊怜惜母亲,常常跟在祖母身边看顾宝玉,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宝玉得了作业,虽是他所喜爱的诗词一道,终究有些挠头,但在元春面前又不好撒娇,只得答应了,下到一旁构思去了。
三春围着堂下长桌一侧站好,黛钗并宝玉站在另一侧,六人正执笔思量,元妃端坐上首,活脱脱一副月考之像,服饰贾母坐在一旁的凤姐在贾母耳边如此说道,引得贾母大为开怀。
元妃望见几个姊妹,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惜春虽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但隐隐已是个美人坯子。
另一边,黛玉言谈不俗,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又见宝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见三春黛钗如此凤仪,元春暗自欢喜,不过又想到贾府如今阴盛阳衰,族中男子除却父亲贾政俱是游手好闲之徒,她虽在宫中也偶有耳闻,而父亲说句不好听的也不过是中人之资,前年林姑父又病死,贾府顿失强援,母亲祖母只顾着把银两花在自己身上,却不知此乃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这次省亲本想劝诫族人,但一个个又是长辈,不知道当如何开口,想到此处元春不由眉头皱起。
“贵妇姑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孩童声音传来,元春低头一看,贾兰就这样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挽着他走,到最后居然浑然不觉。
瞧见一身儒服的贾兰,元春忽然福至心灵,声音略扬:“兰儿,不知你在园前石碑上所书忠孝廉节,所知几何?”
元妃发话,宴上诸人俱安静下来,连奏乐演舞之人也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贾兰老实回答,忠孝二字自不必多说,说到廉字时说:“廉,敛也,自检敛也。昔年太祖太宗数次下诏节俭,太宗皇帝自言‘御天下垂数十年,诚念民为邦本,政在养民,劝诫天下臣工当廉洁奉公。’今上更是每岁皆下诏天下百姓‘力求节俭’……是以守廉亦是守忠,守廉亦是守孝。”
凤姐读书不多,贾兰口中的弯弯道道听得一知半解,但见贾母笑意淡了几分,王夫人更是收起了笑容,李纨脸色煞白。再看三春几人脸色俱是一变,那林姑娘更是眼怀忧意地看着贾兰,便想这小祖宗大概是说错什么话,心中埋怨之际,正苦思一会儿该如何转圜,却听贾兰继续道:
“但廉并非生硬的廉,譬如这大观园,贵妃虽一再嘱咐不可奢靡,可我听街上买卖的大爷说,这贵妃省亲的场合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这省亲一事,事关皇家气度,又万万不能太穷酸,银钱该花的还是得花,还得花到实处。今年气派一些,是为了彰显天家气度,一解娘娘多年相思之愁。而今愁已消,明年若蒙天恩,自当从简从俭,不负圣上胸怀生民之心。”
元妃眉头先舒后紧,最后彻底舒展开来,击掌一笑,俯身抱起贾兰坐在自己身边赞道:“好,说的好!真不愧是我家的麒麟儿!”又转过头对贾母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近年水旱不收,贼盗峰起,北边又有蒙元、建奴之患,今上自登基后便厉行节约,如今为本宫一人如此耗费,实在大大的罪过,回宫后本宫亦要向圣上请罪才行。”
贾母听得厉害,连忙下跪朝向皇宫方向叩首,连呼罪过。
这一阵仗吓得众人一个个跟着跪下。
贾兰跟着跪下,心中暗道元春好大的气场,随即心中稍安,元春所言虽寥寥数语,但足以证实她也是一个聪慧理智有眼光的,至少不会被贾兰的祖父贾政差。
重要的是在等级社会中,元春是君,贾母是臣,如果自己能够与元春保持一个通信的渠道借元春之力来影响贾家,或许不失为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