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回 人月圆时 再词
贾兰正和其余士子一同站在伏枥堂前朝欢呼的观众拱手致意。
从位置上看，贾兰站在最前，无论是周卓明还是包文峰都刻意地站在他身后数步。
这是专属于贾兰的时刻。
“那为首的正是贾解元，那岂不是说他便是这次诗会的魁首？”
“看样子应当是了。”
“想不到啊，贾解元竟有如此诗才，之前是哪个人说他诗作平平的？”
龟园诗会本意旨在交流学问，自然也会决出首名，诗会魁首将获得一匹骏马，自龟园之中游园一圈。
君子六艺里也是有“御”的一项的。
许多有心在诗会上扬名的士子，多多少少都会学一点马术。
“诸位！”
正当人们翘首以盼，想一睹贾兰马上风采时，却见包文峰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与贾兰持平，朝众人一拱手：“诸位，值此清风朗月之元宵佳节，不如请贾解元即兴填词一首，由旁边教坊的宋大家给大家吟唱一曲，让天下一睹我神京诗会之盛事？”
“文峰，你？”周卓明惊讶地望着这位金谷的同学，很显然这并非诗会的环节，这纯粹是包文峰一人的谋划。
贾兰也有些意外，他再度嗅到了一丝被针对的味道。
见贾兰沉默不语，周卓明连忙转身，朝坐在伏枥堂上的衍圣公看去。
虽然夜里灯光若明若暗，可他的眼神天生很好，明显看到无论是衍圣公孔际瑞还是天台先生李玄着都是一副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倒是衍圣公身后的孔文沁和孟如心二女露出了些无措的表情。
包文峰笑着道：“贾解元曾经写出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这等名句，可知解元词才清新俊逸，穷南北之胜，不知可否稍露一首，让我等一饱眼福？”
“好吧……”贾兰定定地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缓缓点头。
包文峰有些如释重负，紧接着深吸一口气，高声朝身后喊道：“笔来！”
贾兰右手提笔，朗声笑道：“包兄有请，小子不敢不从，便以一首本人旧作以应嘉景，不知可否？”
周卓明忙道：“既是贾解元之作，自无不可！”
他目视包文峰，对方低头错开了视线，但也没有反对，心中微动，面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贾兰也再度打量了一眼包文峰，嘴角一弯，执笔蘸墨在纸笺上写下一首《人月圆》。
人月圆乃北宋英宗驸马王诜所创词，词中有“华灯盛照，人月圆时”，取元宵夜的全年第一个月圆日。调名本意含元宵夜月圆人团圆的意蕴，故名“人月圆”。
今日月圆，贾兰此词属实应景。
周卓明一直站在贾兰旁边，借着月色灯光也瞧得真切，只听他喊了一声好，也不管身旁包文峰，接拿起当着众人的面清了清嗓子，朗声念了出半阙：
月华灯影光相射。还是元宵也。绮罗如画，笙歌递响，无限风雅。
随着周卓明的朗朗诵念，原本喧嚣的堂前一时安静了起来，连带着伏枥堂上的衍圣公也去了脸上的轻快之色，变得专注起来。
听着听着，孔文沁的表情渐渐变化，这词……
“很美……”
孟如心道出了她的心声，眸光隔着许多人，看着贾兰的背影，眸光闪动。
元宵夜，是早春最美的夜晚，月光和灯影交辉，无数的人间灯火，辉映天上明月，更有无尽的人潮涌动。
月光灯火下，一处又一处的歌舞喧嚣，此方唱罢彼登场，让人目不暇接。
无限盛大，无限风雅。
一旁抱厦的纱帐之中，抱着琵琶的宋大家不自觉地跟着念了起来，眸光似秋波潋滟。
只听这半阙，便知贾兰这首词已是上佳之作！
包文峰呆立在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伏枥堂前的异动很快传递到了龟寿园的每一个角落，修竹阁中的人正猜测着发生何事，很快就有守候在伏枥堂前的下人赶来禀告。
“贾解元即兴填词？快去快去！”
大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纷纷离开前去。
盛长枫看着一涌而出的人们，苦着脸看向长柏：“兄长，我们就不能去么？”
长柏瞥了弟弟一眼，略略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地道：“没听说过一会儿宋大家也会即兴唱出来么？在这里不就能听到了，凑什么热闹？”
徐令宽哈哈大笑，朝长柏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盛家大郎气度非凡。”
他是真没想到，这次替大哥出席诗会，竟有如此收获。
既听到了宋大家的曲儿，也见到了盛家的哥儿。
盛长柏……原以为他只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妙人。
这番沉稳气度，真的很像。
在徐家五爷心里，盛长柏的形象渐渐地与他的兄长，当今的永平侯徐令宜交错在一起。
眼光扫过长柏身后的盛家儿女，徐令宽心念微动，朝一旁的罗家姐妹看了一眼，然后在丹阳县主耳边说起了什么。
“两位姑娘，县主请你们过去。”
“啊？”十一娘回过神来，看着身后，她认出了来人乃是丹阳县主身边的侍女。
一转头，她便看见五爷夫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县主还朝自己挥手。
徐令宽朝二女道：“诗会人多繁杂，我本受嫂嫂之托却冷落两位姑娘，实在抱歉。”
“五爷太客气了。”五娘与十一娘摸不准徐令宽的心思，拘谨地回道。
“五娘、十一你们不必拘谨。”丹阳县主温柔地笑了笑，指着对面：“这是宥阳盛家的哥儿姐儿，盛家祖上与我徐家乃是亲家，多年不见，今日偶然遇到，正好唤你们见一见。”
五娘与十一娘连忙与盛家人见礼，心中略松一口气。
显然这是五爷夫妇朝自己姐妹释出的善意。
县主笑道：“盛家姑娘们年岁与你们相若，正好有个伴。”
“正是正是！”盛如兰不住地点着头，连忙招呼五娘与十一娘过来。
这一晚上坐下来，她也是有点闷了，墨兰与自己不和，明兰又是个闷葫芦，如今见了两位新朋友，能不开心么？
明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十一娘，恰好与对方视线对上。
两人互相笑了笑，眼眸中都充满了好奇。
十一娘此时终于认出了明兰便是那日马球会上与贾兰一同上场比赛的女子，此时当面相见，只见明兰穿着一件粉色的袄子，头上带着一根羊脂玉莲花簪子，显得甜美而可爱，一点也不像那日赛场上纵马驰骋的球手。
而明兰望着十一娘，心中的好奇也不遑多让。
这个温婉的少女，眼眸之中却带着一丝挥不去的忧愁，却又强自按捺着，不想示之于人前。
就在明兰与十一娘初次见面时，伏枥堂前，周卓明手里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把下半阙的词念了出来。
闹蛾斜插，轻衫乍试，闲趁尖耍。百年三万六千夜，愿长如今夜。
整首词念完，久久无声。
大出众人所料，原以为贾兰的下半阙会延续上半那种妍丽的风格，却不成想解元郎笔触一转，一句让整首词陡然升华！
光阴荏苒，每个人都在变化，而时光就像一把无形的筛子，慢慢地过滤着人们的回忆。
留下来的，总是留恋。
百年三万六千夜，愿长如今夜！一句词，顿时勾起人们无限遐想。
众士子看向贾兰的目光顿时变得肃然起敬。
这样的意境，这样的神韵，他们自愧不如。
一阵琵琶声悠然响起，音符如同灵鸟飞翔，将人们从遐思中唤醒。
那是宋大家弹奏的琵琶。
怀抱琵琶的她就这样立于水榭边上，手指轻舞飞扬，琵琶声如潺潺流水流淌开来。
“月华灯影光相射……”
天籁般的歌声，超越了尘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