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冥冥之中
千里之外的都城依然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背景下,穿着黑衣的人隐匿在夜色中穿行,来自全国的密报像被风吹落的树叶那样悄无声息地落入某个不起眼的宅院,然后在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重新抄写在干净体面的帖子上,呈送到它最终的目的地。
人们还没从梦中醒来时,朝堂上已经注定要开始一场新的纷争。
陛下正当壮年,后宫充盈,子嗣众多,怎么看都是中兴之主的样子,可此时他却愁眉难展,身边没人敢出声,国家大事没有他们开口的余地。
在一群紧张得连喘气都觉得是冒犯的人中,有一个人泰然自若地拢着袖子数袖口的针脚,觉得新来的绣娘针线功夫不好,针脚太粗了。
陛下叫了两声,他才回神,陛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成亲后他就一直这个样子,好像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要不是他当差尽心尽责,陛下早就想让他回家待着。
“霍卿,你怎么看?”
北方翼族苟延残喘了十几年,似乎终于缓了过来,最近又蠢蠢欲动,屡次三番侵扰边境,让人不胜其扰。
朝中大臣大多主和,认为朝廷承平日久,早就不是当年的大盛了,与其和一群亡国奴硬碰硬,还不如花些银钱招安,反正当年成华君也是这么招安的。
少数几个主战的则认为当年成华君下场凄惨,翼族的人根本不可能被招安。
霍思渊拱了拱手说“臣以为此事应从长计议。”
简直就是废话,陛下斜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个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
大臣们吵了一早上也没吵出个结果,陛下听着头疼,勒令他们赶紧回去想办法,单独留下霍思渊,想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有外人后,霍思渊收起了完事不留心的态度,把刚刚拿到的名单交给陛下。上面详细地写着进犯的主帅是谁,从什么地方发动,事无巨细,让人一目了然。
“他们说的没错,朝中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事了,现在的这些人都只会纸上谈兵,成不了气候。”
没了外人,霍思渊说话还和从前一样,面色严峻“赵赫还活着,我也还没死,区区翼族,也只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陛下提醒他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青春年少,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都有家室了,自然不能再冲动。
当年霍思渊星夜奔袭千里,长驱直入翼族首都的战绩,早就成了军中的传说,却没人知道他当年为什么那么做。
作为故事的旁观者,当年还不是陛下的萧奕亭曾经问过霍思渊有没有后悔,当时霍思渊沉默很久,喝了整整一壶酒,人都快不清醒了,才喃喃地说他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那么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得那么快。
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切会不会不同?霍思渊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
“你家那小子还不回来?”
出去好几年,要不是逢年过节还能有封信,霍思渊差点要以为他死了。
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愿意仰仗家里的功勋过日子,对于儿子的选择他无法指责,却对儿子质疑改名换姓难以释怀。
萧奕亭乐不可支地戳穿他的面皮“你把文武两条路都堵死了,只要他姓霍,别人就不可能平等地看待他,他不改名换姓,怎么开创自己的田地?当年你不也是为了不沾家里的军功,专程跑去念书,差一点就让你当上丞相了。”
说来说去还是避不开,萧奕亭称帝的路并不顺畅,作为辅佐他登基的左膀右臂,根本不可能回避另一个人的存在。
萧奕亭同情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有些人的出现注定会让别人受伤,很不幸,霍思渊就是那个没被选择的人。其实人到中年很多事情都能看开,可不小心提起时还是会有一瞬间失神。
霍思渊自嘲一笑,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说多少遍都是不合适。他们之间注定是孽缘。
“不说这个了,翼族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听说这是一支残部,能在她的威压下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可见不是一般人。”
这倒是真的,她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只是想一想都让人胆寒。萧奕亭摊开地图,指着几个地方询问霍思渊兵马的布置,两人又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霍思渊离开时恰与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擦身而过,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隐约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廿四日,霜降至。】
陈志钊果真不靠谱,临走前竟没将尾巴处理干净。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气盛狂得没了边。
丘州是一步暗棋,还没到揭秘的时候。萧奕亭踱步至桌前,思忖片刻,把密信舒展开,扔在热茶水的火盆中。“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若不能,就不必留了。”
今年比往年冷得早,一连下了几场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入秋,萧奕亭坐不住,奏帖开合几次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理智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隐隐觉得不安,仿佛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只要自己稍有不当,就会跳出来把自己推下去。
这些年战战兢兢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强撑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日子久了连自己都忘了当初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萧奕亭觉得自己像窃取宝座的猴子,趁着老虎不在家作威作福,朝臣们害怕的根本不是滑稽的猴子,而是即使不在这里,依然令行禁止的老虎。
他不想做猴子,却不得不做猴子。
没人愿意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没人喜欢做傀儡。
萧奕亭沉思许久,命人急召赵赫回京,他能信任的人不多,除了霍思渊,赵赫勉强算一个。
没想到赵赫却抗旨了,萧奕亭沉思许久,权利流失的速度比他预计的更快,不安悄悄滋长,让他开始思索是否应该继续下一步计划。
他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个人的威望却始终如一,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够容忍臣子功高盖主,更不发忍受臣子的威望远在自己之上。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傀儡,更疑心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