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唐人街百态

夜深了，佟富明喝下最后一口凉透的茶水，在奏折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篇奏折洋洋洒洒，三百多字，讲述了他在金山的整个经历，和无法及时入学的原因。

可等他写完，却又投进偷偷生起的火炉，看着墨水化成灰烬。

“我终究不是英雄，”佟富明苦笑，“这奏折无论如何不能递给总理衙门。”

这就涉及到大清官场上的纠葛。对于佟富明这样的留学生，并非所有官员都鼎力支持。其中有部分自诩为清流派的言官，认为此举是向洋人低头，失了天朝的威风。

因此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这帮留学生的动向，试图找到合适的理由，向两宫太后上书，召回所有赴美学生。

而佟富明这篇奏折里有关延熙消失，自己剪辫的内容，就刚好成为他们能够利用的证据！

这就如同兴凯湖的水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只要投入一块石头，就能溅起千层浪花。

佟富明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他看向灯火阑珊的唐人街，几个女孩站在红灯笼下。心里不免想起寇湄来，不知道她身居何处，过得还算安好？

“即使我现在去溪山堂，当面向陈生陈堂主要人，估计他也不会给吧。”

佟富明拿着空掉的杯子，自嘲道：“我上火车的那天，陈生明显知晓我的身份。可等寇湄选择离开金山，照样派手下把她带走。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此话不假啊。”

说完晃了晃空了的茶壶，只好起身从客厅里倒了杯凉水。

凉水入肚，却觉得更加烦躁，心中的无名火熊熊燃烧。

从曼努埃尔把他赶下船的那天起，佟富明就觉得黑暗中有双无形的大手，操纵了自己的未来。

否则如何解释刚好碰见需要戏子的陈生，通往纽约的火车遭遇劫匪，还有突兀出现的延熙，穿越到的异世界。

如此种种，总不能以巧合一以贯之吧。

他越想越烦闷，二层小屋的雕梁画柱宛如囚禁灵魂的牢房。

于是再也忍不住，别上延熙的鎏金镂空腰刀，走了出去。

这还是佟富明第二次观察唐人街的夜。

红灯笼下的女孩们搔首弄姿，挽着三教九流，有辫无辫的手。嘻嘻哈哈地说她们身子干净，出自内地的正派人家。

几个醉汉倒在门前，手中仍握着偷来的啤酒。也就是夏天救了他们，等太阳出来，眼皮一睁，又变成老实的力巴，点头哈腰地出现在了码头和矿坑。

“公子，要来玩玩吗？”

有人向佟富明抛去橄榄枝。

佟富明厌恶她，只是抽出一段刀鞘里的宝刀，就让这位小姐敬而远之。

前方是他和寇湄唱《桃花扇》的剧院。剧院还在营业，但曲调变成下流的霏霏之音。

几个从澡堂出来，脸上洗得红彤彤的壮汉，勾搭着肩，去售票处买了张入场券。

售票处左边有一个买烤玉米的小摊。

摊主见到佟富明，四目相对，当即吆喝道：“加糖的烤玉米，五美分一根！”

佟富明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从他手中买下热情腾腾的一根。

“我说小哥，你刚到唐人街吧。”

“不是，”佟富明说了个不算谎话的谎话，“你知道卖云吞面和烧味的广式餐厅在哪里吗？”

摊主摊开手，“小哥您就别硬撑了，唐人街里几乎全是广东人，餐厅也以粤菜为主，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啊！”

佟富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快快吃完玉米离开。

他又转了许久，见到的都是令人不齿的鄙夷景象。大烟散发出的恶臭，缠绕在空气的每个角落。

鬼使神差一般，最后他来到了溪山堂的总舵。

总舵大门紧闭，石狮子在黑暗下异常阴森。如同具有魔力一般，赶走了所有醉汉和商贩。

那条熟悉的小巷，小巷尽头和寇湄初次见面的房间，都仅在咫尺之遥。

佟富明握紧手中的刀，向前一步，踏进小巷。

他不是赌徒，却也并非破釜沉舟。

这个小巷和外边的大街相连，若遇到意外，跑回大街就可以了。

往前一步，又是一步，四下静得能听见心跳。

这里好似唐人街的净土，有一堵看不见的城墙，阻挡住外界的纷乱和嘈杂。

小巷不过五十米，几步就走完了。

两旁的建筑全部大门紧闭，尽头则刻了个捻碎的“捻”字。

“寇湄，”佟富明摸着墙壁，轻声呼唤少女的姓名。

正上方二楼窗户背后，便是寇湄吃糖醋鲤鱼的地方。

他松开手，心想该如何将寇湄解救出来。

“若向和陈生谈判，就必须有本钱。可我除了会点功夫，得了祖上用人头换来的顶戴，又能拿出来什么了？”

佟富明小声说道，随即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可原先无人的小巷里已经站了一位蒙面的男子。

他一手握着左轮，一手倒持长刀。

“你是什么人？”男子问道，估计是溪山堂的护卫。

佟富明心里本就不快，浑身怒火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这位男子现在拦住佟富明，算撞在枪口上了。

只见他拔出腰刀，向护卫的脖子上砍去。

护卫看到来者不善，当即扣动扳机。

可射出去的子却弹被刀刃切成两半，在空中爆发出如烟火般的闪光。

护卫紧接着应声倒地。

瞬时，周围原先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涌出来数位相同打扮的男男女女，围城一圈，将佟富明包裹其中。

佟富明看见他们的阵法，内心好笑。

你们若聚在一边，同时开枪，那我还就真无还手之力。

可是你们围成一团，两者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不想误伤的话，那么枪就没无法使用了。

而不用枪的话，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果然，这群男男女女并未掏出配枪，反而是人手一把精铁锻造的长剑。

“结成八卦阵！”为首的女子说道。

这八卦阵传说是诸葛武侯发明，按照遁甲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进退自如，变化万端。

如果使用得当，可挡千万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