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这不是海关提督吗？

“富明！”

珀尔·伍德认出来眼前的青年，喊道。

“先别说话，”佟富明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给他松了绑。

“谢谢你呀，”这位白发老者的神色里带了点愧疚，“曼努埃尔说你是嫌犯，我竟然信了。”

“先不说这个，溪山堂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还不是因为那天我买陈生的面子？”

珀尔·伍德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前几天我来唐人街看戏，刚从戏院走出，就不知从哪里来了辆马车，把我拽了上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替堂主报仇。”

“原来如此，”佟富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表面和蔼的陈生也是心狠手辣的主。

但这也不奇怪，在唐人街这片是非之地摸爬滚打，若不杀伐果断，早就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不知死在何处了。

“富明先生，你来这里又是什么原因？你是溪山堂的成员吗？”珀尔·伍德接着问道。

佟富明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翻译。

“告诉我，码头在哪里？”

“什么码头？”

佟富明拿起地上的皮鞭，作势要打他。

“别打我……我说！”

他害怕地举起手:“sir，thisway.”

佟富明不屑地撇过嘴去，懦夫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受人鄙视的。

珀尔·伍德跟在佟富明旁边，心里却始终不解。

他自认对佟富明没有恩情，更是为曼努埃尔提供线索。

两人非但没有交情，反倒更像是敌人。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除了父母，没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予他人好处。

大家都是有脑子的精明人，除非有利可图，或者出于良知，又有谁会帮助街边冻死的乞丐，或者朝堂失势的大臣呢？

珀尔·伍德认为佟富明肯定不是后一类人，可若说他能从自己身上获得些什么，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佟富明分给他一把手枪，让他拿着防身。

“富明先生，”他忍不住，最后还是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你？”佟富明重复了一遍珀尔·伍德的问题，似乎觉得愚不可及。

“因为你的红顶戴，”他给缴获的手枪上了弹药，说道。

“可我只是个海关提督，只管理天使岛的移民站，连州议员都不是！”

“这正是我要救你的原因，有时候一个人的影响力，并不能靠官衔高低决定。如同大清国的御史，虽然连三品都不是，却能扳倒一品的封疆大吏！”

说到这里，佟富明叹了口气：“我虽然自身难保，但看到天使岛移民站的中国人，心里仍然不是滋味呀。

天下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把人当作和动物一样，驱赶着关在一个个狭小的囚笼，等待不知何时的遣返。

我知道你和曼努埃尔有死角，对我也没有好的印象。但我仍然希望，你逃出去后能对这群背井离乡的中国人好点，不为别人，至少也为你们西洋的玛利亚娘娘吧，还有你身为人的良知。”

珀尔·伍德心里想说，我信仰的教派不认为玛利亚娘娘具有神性。但明面上答应了佟富明的恳求：

“不管您是不是大清的官员，我都必须承认您说的没错。如果今天我们能逃离魔窟，我以我的家族姓名发誓，一定要改变天使岛移民站的现状！”

佟富明没再说话，他已将心里的所思所想全部讲出，算了解了心愿。珀尔·伍德之后是否执行，却也超出了他的掌握范围。

父亲从小就告诉他，做人便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有一次八里桥的故事讲到最后，他一反常态，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当时若战死了，再不济也能像洪承畴一样进《贰臣传》。可若背叛清廷，那还算得了什么，兴明讨虏大将军吴三桂吗？”

佟富明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他当时还小，只略微懂了父亲话里的深意。

“阿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愿意南下平叛？”

“是啊，如此看来日后送你出国不失为一条好路。远离朝堂的是是非非，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但他的心愿又怎么可能实现？

多年的耳濡目染，早将佟富明染上一丝家国天下的情操，但在这情操背后，同时也存在着一个究竟为谁尽忠的矛盾。

两人说话间，转过回廊的拐角，山洞出现在眼前。

佟富明认得这里，再往前几步，就是隐藏在地下河的码头。

“我带您到了……您……您能放我走吗？”

瘦小的翻译颤抖着声音。

“里面有几个守卫？回答完这个问题你就能离开。”

“一个！”

“好，”佟富明抡起拳头，准备打晕他，放一条生路。

可那翻译却突然凶光毕露，拔出隐藏在背部的匕首，准备刺向佟富明。

“危险！”

珀尔·伍德喊出了声。既然如此，就不能留你的性命了，他当即扣动扳机，解决掉试图反戈一击的瘦小翻译。

“看来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佟富明说了恭维的话，“这翻译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待会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码头的守卫可能不止一个。”

不出所料，翻译骗了他们，并没有讲实话。

码头灯火通明，至少有十几位溪山堂的成员，正在忙里忙外地从几艘小船卸货。

但也算因祸得福，刚好掩盖住刚才的枪声。

“今天的货点好了吗？”

佟富明听见有人问道。

“点好了，一共三十只短枪，二十只长枪，机枪两挺，一字不差。”

“很好！日后咱们堂主起事，一定封你当丞相。”

“别跟我撤这些有的没的，我这些都是美国兵工厂的正规货，钱呢？”另一人说道。

刚才说话的人哈哈大笑：“我们溪山堂何曾欠过别人？黄金封箱装好，你自己拿去！”

“他们在说什么？”珀尔·伍德低声问道。

“先别说话，”佟富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溜到了哨卡的背面。

码头的人不少，且个个都有配枪，如果强行突入的话，几乎无逃离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