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崔谨在大理寺的牢房里盘腿而坐。
柳祁梵这几日都没有提审自己,怕是外头又有了什么变故。
他心里有一些懊悔,这些年过的太舒服了些,行事还不够谨慎。
本以为能通过耶律合把北疆挑起来,这样一来沈煜舟就不能留在京城碍事了,没想到百密一疏,却把自己送了进来。
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了闭眼睛。
不过,他们崔家在朝中还有根基,会有人为他说话的。
还有崔太妃……那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能有转机。
这么想着,门外却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
“崔大人,有人来看您了。”崔家人塞了银子,狱卒对他还是比较客气。
说完就让开路,让身后的人进入牢房之内。
没有留下打扰二人,狱卒锁好门离开此处。
来人穿着一身长长的黑色斗篷,巨大的连帽把面容遮住大半,看不清楚。
“不知阁下是?”崔谨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探望他。
那人就站在门口,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说着。
“崔大人是不是还在想着会有人捞你出去?”
“别想了,长公主和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崔家从里到外洗刷一遍了。”
“对了,崔大人还不知道吧?”那人声音中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的庶弟崔瑜找了杀手刺杀长公主……而且还失败了。”
崔谨大惊失色,“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特意跑来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那人笑出了声,“崔大人不必紧张,我来这里,是想帮崔大人……保住崔家。”
崔谨凝神看了那人一会儿,开口道,“阁下应该知晓,崔氏一族人丁兴旺,即便老夫死了,崔家还是会有能够当家做主的人站出来。就算崔瑜犯下的是大不敬之罪,想想崔太妃和敬王,陛下也是绝不会株连族人的。所以恕崔某不能接受阁下的好意了。”
那人摘下了斗篷上的连帽,转头看着崔谨,“你真的不想崔家,更进一步吗?”
“你……”崔谨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怎么会是你……你要做什么?为何这般说?”
“有趣的很啊,”那人还笑得灿烂,“我只要崔大人做一个选择,是苟延残喘,任凭崔家彻底被如今龙椅上的那位消磨殆尽,还是赌一把,让崔家这个皇亲国戚,坐的更实在一些。”
“崔太妃……如今也只是个虚名了,崔家为此早就很苦恼了吧?”
崔谨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这些年,族里人越发不争气,老夫收拾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其实老夫不是不想大义灭亲以绝后患,可奈何长辈亲人一次次求情施压……如今可好了,老夫再也收拾不了这些事情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那站在阴影里的人,“你能保证吗?我去死,然后崔家还能保全?”
“保全?”那人摇摇头,“崔大人可懂何为壮士断腕?那些个无能的,只会惹事生非拖后腿的,肯定是不能保全了。”
“不过,我可以保证,崔家绝不会灭门。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有翻身的希望不是?”那人一步步走近崔谨,低声道,“别忘了,敬王身上,留着一半崔家的血。”
崔谨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说吧,要我做什么?”
那人靠的更近,“很简单,只需要崔大人,认罪伏法。”
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请罪书我都给大人准备好了,您誊抄一遍就行,自会有人帮大人送出去。”
崔谨沉默片刻,接过了那张纸。
白纸黑字,写着许多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崔谨大笑,“想不到我崔谨一生给族人,给自己找了那么多替罪羊,到头来,还有为他人做替罪羊的一天。”
那人把斗篷上的连帽重新带上,“合作愉快。”
说完转身离开了牢房。
……
公主府内,箫云皎听完江逸珩的一番话皱了皱眉,“崔谨认罪了?”
柳祁梵废了那么久的劲都没撬开他的嘴,怎么突然这么痛快?
江逸珩点头,“认罪书大理寺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
“崔家的蠢货出了个馊主意,崔谨难道是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崔家上下?”箫云皎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说不通。
江逸珩道:“如今崔谨在牢里,本来就是崔家的一劫,崔家人难免狗急跳墙。刺杀公主只怕也是担心走投无路,这说的通。”
“崔谨知道了族人生出如此之事,如今这份认罪书,怕是想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箫云皎起身,“我进宫找陛下,不亲眼看看这认罪书,本宫心里不安。”
刚往外走了两步,出岫就进来禀报,“公主,沈侯爷来了。”
箫云皎有些意外,虽说崔家如今自身难保,可盯着沈煜舟还有他手里头兵权的可不止他们一家,这时候这人怎么还明目张胆的往公主府跑?
没等她想明白,沈煜舟就来到了她面前。
“见过公主。”沈煜舟礼数周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陛下召公主入宫,命臣护送。”
箫云皎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有些想要发笑,若是陛下召她入宫,那一定是让康公公来,哪里用他特意跑来?
不过她也没戳破,回房换了件衣衫,想了想,又点了些唇脂在嘴上。
沈煜舟一直在房门外,她不想让他等太久,略照了镜子就出去了。
“走吧。”
沈煜舟就跟默默在她身旁,两人谁也不看谁,一路无言往外走着。
公主府的下人皆低下头不敢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侯爷怕不是又和公主吵架了。
照理说这二人也是青梅竹马,可满京城谁都知道他们面和心不和。从前公主闹着要让先帝给他们赐婚,逼得沈侯爷直接从军躲了过去。如今他回来了也是少和公主府有往来,回回和公主在一块儿都是板着个脸。
洒扫庭院的几个小丫头心照不宣的摇摇头——她们公主想要拿下沈侯爷……难。
被小丫头猜测难以拿下沈煜舟的萧云皎此刻正站在马车前。
她原来那辆华丽的红木马车在刺杀时被毁坏,此刻停在公主府门外的,是一辆四乘黑金乌木马车。
马车外部仅用清漆在乌木上过了两遍,显露出的是乌木本身的颜色。门窗衔接处都用了铜片固定——看起来就非常牢固。
萧云皎却皱了皱眉,“这马车哪里来的,这么丑。”
乌漆嘛黑的马车没有丝毫装饰,就像一个丑盒子。
沈煜舟道:“公主的车架毁坏,想要制作新的车架还需时日,这是臣昨日寻到城内最为坚固的马车,请公主将就一二。”
萧云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车,没有再说什么,但就是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直到沈煜舟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她身前。
是要扶她的意思。
萧云皎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扶着他的手掌上了车。
马车里头却和它平凡的外表不同。
她刚一进来,就看到座上放着两个的浅烟萝绣百花的软枕,座上铺着厚厚一层织锦垫子。萧云皎坐下便察觉出这和自己马车里用的是一样的布料。
宽敞的座位两侧还各放着一个矮柜,她拉开最上头的一层,里面全是新买的蜜饯果子。
靠近车门,还有一盏小巧的六角莲花香炉,苒苒飘着她习惯的熏香。
萧云皎掀起车帘,看着骑马跟在马车旁的沈煜舟笑道:“有劳沈侯爷了。”
沈煜舟目不斜视,“为陛下分忧,是臣职责所在。”
萧云皎倚在窗边,也不放下车帘,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马上的沈煜舟。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煜舟微不可见的朝着马车的方向侧了下脸,努力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这般情形,放在外人眼中,便是他们荒淫无度的长公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起了沈侯爷!
见马车走远,街上的行人纷纷私语,
“这长公主不会又瞧上沈侯爷了吧?”
“作孽哟,这几年被带回公主府的男子还少吗?沈侯爷战功赫赫,可不能委屈的当一个女子的玩物啊!”
“你们都不知道吧?长公主早就看上沈侯爷了,三年前沈侯爷从军,就是为了躲她的。”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瞧瞧,沈侯爷如今该是更加厌恶长公主了,瞧都不瞧她一眼。”
“也是,世上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如此不检点的女子视为囊中之物。沈侯爷定是不愿意的,也就是碍于她是公主罢了。”
......
同样和马车擦肩而过的还有一位青衣女子,她默默听着行人的对话,兀自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丫鬟见她这样劝道:“小姐,咱们走吧,夫人找了不少门路才换来了见老爷的机会,咱们不能耽搁啊。咱们家如今蒙了难,沈侯爷......您就别再惦记了。”
青衣女子正是崔书窈,她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声笑了笑。
沈煜舟不喜欢萧云皎?
这真的是她活了这十几年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崔书窈不置一言,收回目光后继续朝着大理寺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