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还回他的猎物...)
秋瑜原本就精神紧张, 如同受惊的野猫,随时准备拔出后腰的手-枪,骤然听见陈侧柏的名字, 倒不紧张了,却更加焦躁了, 几乎是烦闷地说道:“你别提他。”她这句话,既可以解读为“不要提”, 也可以解读为“对陈侧柏的不满”。于是,裴析当成后一种可能, 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俩怎么了?”这种话题,如果是两个人私下里讨论, 秋瑜倒可以对裴析倾诉一番。但现在,除了裴析,还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目光,在暗中窥视她。秋瑜只能把吐槽都咽下去,含糊地说:“……没什么, 我和他关系怎么样, 你不是都知道么。”说来也奇怪, 她说完这话, 窥探的视线就消失了。秋瑜不由按了一下肩颈那片肌肤, 仍有些刺疼。不是她的错觉。秋瑜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窥视者并不是在用电子设备偷窥她。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 就像林中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尾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逃跑一样。她出于生物的本能,认为窥视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的。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令她浑身紧绷,打心底感到发毛。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类已经初步实现月球殖民计划,正在深入探索系外行星群。不少机械性的工作已完全交给了AI,科学家们甚至在考虑赋予AI人格……连基督徒传教,都在用生物科技研发的生化芯片。她却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秋瑜一边食不知味地用餐,一边跟裴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像是看出她提不起劲聊天,裴析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偶尔给她添一下茶,递一张纸巾,每次加菜都完全按照她的口味。不说陈侧柏,就是她爸,也不会比裴析细心了。秋瑜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精神不太好,不怎么想说话,等我哪天想说话了,再还你一顿饭。”裴析也不推辞,带着笑意说道:“好。”用餐完毕,裴析主动结账,送她离开。像往常一样,他走到她的前面,帮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裴析家教很好,即使身边不是秋瑜,是其他陌生女性,他也会这么做。问题不在于推门,而在于玻璃门被推开后,秋瑜看到了不远处的陈侧柏。他侧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只是一个剪影,都十足清冷俊美,令周围人纷纷回头。这家餐厅位于市中心,不少公司精英都会在这里用餐谈事,遇到同事是常有的事。遇到陈侧柏却是第一次。他似乎不喜欢“上班族”太多的地方。生物科技的聚会,也是能推就推。下班时间一到,他就会离开实验室,宁可在客厅远程指导下属,也绝不待在公司赚取高额的加班费。他对“公司精英”的排斥,连她这种心大迟
钝的人都看出来了。那他今天来这里干什么?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不该过去——万一他约了别人,她过去杵着,岂不是平添尴尬。秋瑜已深谙与陈侧柏相处的要领,不能自作多情。她想了想,决定敌不动她不动,扯了扯裴析的衣服,说:“你车停在哪儿?”裴析早已看到她的车,一辆纯黑色的跑车,流体力学外形,底盘很低,只在欧联邦发行,全球能买到这辆车的,不到五十个人。秋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裴析看向陈侧柏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丝讥讽。要不是因为研发出了神经阻断药,像陈侧柏这样的人,下辈子都接触不到秋瑜这样的女孩。裴析对陈侧柏抱有很深的敌意。这种敌意,不仅来自于陈侧柏抢走了他爱慕已久的女孩,也来自于陈侧柏那高得恐怖的智商。生物科技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科研团队,但在芯片引发的神经系统疾病上,一直束手无策。陈侧柏却入职不到两年,就成功研发出了具有明显阻滞效果的阻断药。最关键的是,他享有这阻断药的专利权和署名权。裴析虽然没有在生物科技工作过,但多少听说过生物科技的内幕,一个没有背景却智力超群的研究员,极容易成为公司的傀儡。陈侧柏却守住了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的专利权和署名权。说明,两年的时间,他不仅弄清楚了芯片的致病原理,而且将公司的生存规则摸得一清二楚。这是多么恐怖的智商和手段?不过幸好,秋瑜和陈侧柏一直是表面和睦的夫妻。裴析认为只要自己努努力,就能把秋瑜抢回来。他不需要做多么腌臜的事情,只需要让秋瑜习惯他的温柔与体贴,她一习惯,就会不自觉拿他和陈侧柏做比较。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更适合当她丈夫的是他,而不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高智商天才。裴析移开视线,微微一笑说:“我打车过来的。”他当然是开车过来的,不过没有停在地面,而是地下车库——秋瑜嫌地下车库太大,不好找车,从来都是停在路边。秋瑜没有多想:“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们离得也不远。”“好。”秋瑜调出视网膜的虚拟页面,找到车钥匙。因为页面是半透明的,眼前如同蒙了一层毛玻璃,她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与此同时,裴析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她一边朝裴析的方向后退,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话音出口,才发现身前的人,气息是那么熟悉。如同冷峻清寒的雪山,又夹杂着一丝苦涩刺鼻的消毒水味。——陈侧柏的气息。场面愈发尴尬。她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丈夫,一边像对路人那样生疏道歉,一边朝另一个男人身边退去。秋瑜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但每次尴尬,好像都跟陈侧柏有关。秋瑜张了
张口,想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真巧?——巧是真的巧,但他们是夫妻。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是隔三差五就有性-生活的夫妻。好久不见?——早上才见过。你也来这里吃饭?——不是来这里吃饭的,难道是来接她回家的吗?……很明显,每一句看似日常的寒暄,都会让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一片沉默中,最先开口的居然是陈侧柏。他体温偏低,所以一年四季都会外穿一件垂至膝盖的大衣,今天也是这样,外搭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熨烫整齐的白衬衫。陈侧柏没有看裴析,径直看向秋瑜:“你等下还有安排?”秋瑜:“……没有。”陈侧柏没有立即说话,冷漠而玩味地瞥了一眼裴析攥住秋瑜的手。秋瑜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裴析攥着,连忙往外抽,解释说:“……我刚才没看路,裴析只是想扶我一下。”裴析当然不是想扶她,他比她先看到了陈侧柏,是故意的。他原以为陈侧柏会像之前一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没想到他冷冷投来的目光,连裴析都感到心惊胆战。有那么一瞬间,裴析几乎要以为,自己对上了某种攻击性极强的大型掠食野兽。——要么还回他的猎物,要么与他殊死决斗。裴析不愿承认自己害怕了。可他确实顺势松开了手。陈侧柏迅速扣住了秋瑜的手腕,简直如蛇类捕猎一样迅速而精准,掐住她腕骨的力道,几乎令她疼痛。但他放松得太快,调整情绪的速度也太快,她抬眼望过去时,他镜片后的目光已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异样。“走吧。”陈侧柏说,语气平静,十分自然。只有裴析知道,刚才发生了一次短暂且不见血的交锋。陈侧柏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抢走了他攥在手里的心上人。裴析微笑着,看着秋瑜朝他告别,眼里却晦暗不明。——陈侧柏根本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对秋瑜毫不在意。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对秋瑜若即若离。裴析不关心陈侧柏对秋瑜若即若离的原因,只希望陈侧柏能把持住,永远不要对秋瑜表露出真实的情感。最好,一直把持到,他把秋瑜撬走。秋瑜不知道陈侧柏和裴析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和陈侧柏一直没什么话说,一路沉默走到路边的停车位。“解锁。”陈侧柏冷漠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秋瑜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给跑车开锁。“你开我开?”秋瑜:“你开吧,我有点累了。”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手掌盖住额头,有些倦怠地说,“可能是芯片使用过度……我最近都提不起来劲,很容易走神……”话音未落,眼前倏地覆下一片阴影。她的额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湿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陈侧柏从驾驶座俯过来,单手扯出自己的连接线,插-进她耳后的接口里。秋瑜脑子里
一片空白。——陈侧柏连进她的芯片了。他要干什么?结婚那么久,他终于发现“共享芯片”的另一种玩法了吗?但也别在大街上玩啊!车门还没关呢!秋瑜刚要张口,陈侧柏却手掌下移,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命令道:“别说话。”很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惹他了。见他没有要“共享芯片”的意思,秋瑜乖乖闭上嘴,眨巴着眼睫毛,望着他的眼睛。他们的面庞近在咫尺。陈侧柏却没有看她,眼里闪烁着无机质的银光。他在读取她生物监测的数据。秋瑜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她的身体?一般来说,读取生物监测,或者全面扫描,几秒钟就够了。陈侧柏却掐着她的下颌,硬生生扫描了十多分钟。直到他冰凉干燥的手掌,都被她的嘴唇濡湿了,才松开她的下颌。咔嗒一声。陈侧柏抽出自己的连接线。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面对面,呼吸对着呼吸,芯片连着芯片。这是第一次,她和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么亲近。秋瑜不免恍惚了一下:“怎么了?我感染什么病毒了吗?”陈侧柏没有说话。他取下细框眼镜,单手撑着额头,喉结滚动着,双眼潜隐于掌心的阴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几秒钟过去,他才放下手,戴上细框眼镜,握住方向盘,声音有些低哑:“少用芯片。除非必要,最好不要用。”秋瑜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结婚的时候,你就这么跟我说过。你放心,我芯片一直用得很少,不会出事的。再说,就算得了芯片病,不还有你吗?”她歪着脑袋,用手指轻梳了一下他的额发,随即一愣,居然有些潮湿。在那短短十多分钟里,他居然出汗了。这下,秋瑜是真的慌了。陈侧柏的体质,她比谁都清楚,他是那种剧烈运动也不会出汗的人。他不可能是因为关心她而出汗。他们没熟到这种地步。能让他出汗的,只有一种可能……她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下一秒钟,她的手腕被陈侧柏猛地攥住。就像是一种捕食本能,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必须抓住。秋瑜没有注意这一细节。她太慌了,一脸迷茫地望着他。陈侧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闭了闭眼,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脉搏,像是在安抚她。西裤的料子单薄,挡不住他因情绪过激而变得格外寒凉的体温,冻得她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别怕,秋瑜。”许久,他才出声,“你没有感染病毒。”说着,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额上青黑色的青筋一闪而逝,松开她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后,转头看向她:“但要记住我的话,少用芯片。尽量使用独立电子设备,好吗?”这明显是他第一次安慰人,语气生硬且不熟练。对上他的目光后,秋瑜却莫名一震,心脏漏跳半拍。可能
是她的错觉,又可能是每个涉及医疗行业的人,都会这么郑重地看着患者。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陈侧柏的眼睛只能看见她。这种独一无二的珍视感,实在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