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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贺云昭与谢氏到了前院大厅的时候,大房的人已经全部都到了,按着辈分见过礼后,便纷纷坐下。

谢氏虽然排行不是最大,但身份最尊贵,又是主人家,便坐在上。贺云昭虽然是诰命夫人,但这是家族私聚,重辈分,稍轻尊卑,她就端了个靠背椅,坐在谢氏的旁边。

大房的人坐下之后,其余几房的人也都来了。

大厅里乌压压地站了一片,晚辈朝着长辈见过礼后,便乖乖站着,待长辈们按排行坐下后,他们才按着辈分齿序坐下。

二三十个人把大厅都快坐满了,程怀仁这时候也来了,冲长辈行过礼,告了罪才坐下。

今儿对程怀仁来说是个大日子,但昨夜在后院见到的事儿让他失眠,稍稍晚起之后又花时间精心打扮得庄重体面,才迟了一会儿。

待人都坐定之后,程怀仁便望向了贺云昭,而贺云昭也正看着他。

今天的程怀仁穿着银灰金线直裰,乌冠玉,一双厚底缎面皂靴,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凌人,倒是有那么点嫡出哥儿的风度。

贺云昭心底暗笑,看得出来他十分重视今日,穿着上面也用了心的。今天的场面,一定是对得住他这身装扮的。

程怀仁也看着年轻貌美的贺云昭,忽然现她梳的不是妇人髻,堕马髻上插着金簪步摇,宛如豆蔻少女,眨眼之间的俏皮模样,更像他的同辈,而非嫡母!

程怀仁还注意到贺云昭身边的多了两个丫鬟,是他从未见过的丫头。虽然疑虑重重,但所有的事儿都比不过他要成为嫡出哥儿的事儿要紧。压下心头疑惑,他将视线挪到了谢氏身上。

大厅里静下来之后,戴着昭君套的谢氏缓缓地开口道:“已经两年没请大家回来过年了,是我的不是。”

程怀仁微微垂眸,谢氏竟然开口说话了,还是在这么多族人面前,所以这个老太婆是想开了么?终于熬不住了是么?看来还是嫡母厉害,为着他身份的事儿,居然把老夫人都说动了。

谢氏的声音在大厅里继续响起:“今年请大家回来过年,为着一桩大事,我孙子的事儿!”

贺云昭瞧了文兰一眼,文兰便从客人身后绕了出去,传信给了已经待在隔壁暖阁里的曹宗渭。

曹宗渭领着头戴帷帽的程怀信,站在暖阁门口,等着大厅那边的好时机。大厅里,谢氏朗声道:“大家都知道,现在伯府里独一位庶出的哥儿。原本,我是有两个嫡孙的,大的那个夭折了,小的那个在三年前被我儿从族谱除名。这件事你们当时都知情,但具体情况,恐怕不知。

今儿我就把这事,清清楚楚地说给你们听!”

歇了口气,谢氏喝了口茶,便道:“三年前……府里的小妾沈兰芝,害了我嫡孙!”

谢氏鼓足了气儿,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越说越煽情,末了忍着眼泪道:“小妾作乱,挑拨亲生父子,设了一出美人计害了我的信哥儿啊!”

座下一片哗然,没想到当初除名,竟然是为着这等丑事!程志达后来的残废痴呆,兴许……是报应!程怀仁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滚烫的茶杯不松手,待到掌心烫红了一片,才意识到疼,松开手望着贺云昭,拼尽全力沉着气安慰自己道:谢氏不过是为了平反当年之事,但那有怎么样?最多舍掉一个沈姨

娘,这个伯府终究是他的!

程怀仁根本不相信程怀信会回来,否则谢氏早就把人接了回来,还用得着生生忍了两年,等到今天?程志达一天不清醒,程怀信就一天不会回来。嫡出兄长,一定不会回来的!

暗暗收起握紧的拳头,程怀仁静静地听着旁人的议论。

程怀仁听见有人说沈姨娘该死,有人说沈姨娘心思毒辣,千刀万剐尚不足惜,有人说……沈姨娘还生了个庶出的哥儿。

随即就有小辈的目光聚集在程怀仁身上,将他看透看穿,像要扒光他的衣裳一样。

低着头,程怀仁恍若看不见那些眼光,喝了口茶,毫不畏惧。族人再看不起他的生母和出身又怎么样,将来伯府依旧会落到他手中!这些看不起他的人,迟早有一天要求到他头上,对他阿谀奉承!

大房的老太爷脑子尚且清醒,为着公证便开口道:“这件事三年前伯爷已经下了定论,我们虽不知情,但口说无凭,弟妹还是得拿出东西来叫我们真正地看清楚事实,这样才能证明信哥儿的清白。”

谢氏喘着大气,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我自有准备!”

挥了挥手,谢氏身边穿蓝绿比甲,宽额大眼的邹妈妈,便拿出了一份口供,双手奉给大老太爷。谢氏道:“三年前的那个叫丽娘的瘦马临死前都不肯改口。后来沈兰芝要杀了她和她全家灭口,我答应保下她全家,她才良心未泯灭,在被沈姨娘喂下毒药之前写下了这份口供。当时因为信哥儿已经被伯爷

关押了起来,没有一点踪迹可寻,伯爷死也不肯松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怕适得其反,才没把口供拿出来。”

大老太爷看了之后,又把口供传阅给了其余同辈之人,待诸位长者看过之后,小一辈的人才开始浏览起来。其中所述事实,与谢氏所言如出一辙。

谢氏看了眼身边的妈妈,邹妈妈微微低了低头,便出去了一趟。没过多久,便进来了一对夫妇,看打扮只是寻常百姓,年纪在四十左右,倒不似刁蛮之人。

这对夫妇被大厅里的阵势吓住了,跪下磕头行礼,趴在地上不敢动。

贺云昭命人递了两个软垫上去,给他们跪着。

程怀仁看着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夫妇,心弦已经紧绷起来!这是丽娘的父母,沈姨娘威胁他们那次,他也跟去偷偷瞧了一眼,所以他认得他们!

谢氏看着跪着的两人道:“你们便实话实说吧。”

丽娘的母亲拿了一份卖身契出来,双手递上去,文莲就近接了卖身契,拿给了谢氏。

谢氏给了大老太爷,道:“卖身契上有丽娘画的押,你们自可比对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卖身契上印的是丽娘的大拇指,口供上面是一整只手掌,大老太爷两厢对比,二者果然合得上,他点了点头,把卖身契和口供都传了出去。

待有三四人看过后,都未表异议,大老太爷才点了点头,对谢氏道:“弟妹,这口供是真的,是可用的物证。”

谢氏点了点头,便道:“省得给人留话柄,邹妈妈,去把沈姨娘请来,剩下来的事,就让他们三个对峙。”

邹妈妈出去之后,程怀仁冷冷地看着贺云昭,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他就不信,这件事嫡母提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既然贺云昭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只会他一声!

那么今天这一出,谢氏以及贺云昭,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两年多都没平反的事儿,现在证明了程怀信的清白又有什么意义?

屋子里燃着六个五环双福圆扁的黄铜脚炉,程怀仁依旧感觉寒冷,后背一直凉,头皮也麻,他鬼使神差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心想程怀信会不会回来了!

开着一道缝儿的门外面空空如也,只有院子里的假山和枯枝静静地立在那里,长久不变,是没有不会动的死物。

程怀仁不相信程怀信会回来,三年了他都没回来,现在他怎么可能会回来。况且程怀信是被打断了腿赶走的,现在应当已经死了吧?众人等了一会儿,沈兰芝被带来了,奇怪的是,她脸上没有什么疑惑表情,两手紧紧地攥着帕子,扫视着在场之人。自打程家族人都来了,谢氏频频与武定侯往来,她就有大事不好的预感了,偏生儿子半

点都不听她的话。

事已至此,沈兰芝除了硬着头皮,没有别的法子了!

看着厅内跪在软垫上的两人,沈兰芝眉头深深地皱着,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大,尽管脸上有些惊慌,却也并未过度地表现出来,许是被人多势众给吓傻了。

安安分分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面行了礼,沈兰芝低着头,用余光瞥了一眼丽娘的父母。

程怀仁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咬着牙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他不知道嫡母到底是站在哪边,谢氏今天闹的这出又是为了什么!他就不信,本该死了的嫡兄,难道还能青天白日里从门外冒出来!

谢氏示意过后,周妈妈便把卖身契和口供递给了沈兰芝。

谢氏犀利的眼神投向沈兰芝,沉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沈兰芝颤着双手道:“焉知这口供……不是威逼利诱之下……”

谢氏道:“口供全是丽娘亲手书写,便是看上面的字,娟秀整齐,下笔稳重而不潦草,便可知是在含怨冷静的心情下所写,若是我威逼利诱所得,便不会是这般字迹。”

沈兰芝脑子一片空白,她就说谢氏怎么一直不收拾她!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好个死老太婆,她以为自己都能把谢氏给熬死了,没想到老婆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居然还要把她一起给拖进地狱!

谢氏不疾不徐对丽娘父母道:“沈姨娘既然还有话说,你们俩便把事情再讲一遍吧!”

程怀仁痛苦地皱着眉,沈姨娘怎么会没有把后事料理干净,居然在他要记在嫡母名下的紧要关头,闹出这么大的事!

将来只要别人提起他的嫡出身份,便永远逃不开生母戕害子嗣的名声!

丽娘母亲的声音打断了程怀仁的烦乱的思绪。妇人道:“三年前是伯府里的姨娘让我女儿做坏事,丽娘原先不肯,有时候不当差,便会回家向我们倾诉。这些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后来丽娘回家回的少了,逼问起来,才知道是姨娘拿我们的命威胁丽娘

!”

程怀仁不自觉插话道:“你们当初狠心把她卖了,她又为何要这般重视你们的性命?”

所有人都看着程怀仁,过了一会儿便看着那妇人,想听这妇人如何回答。丽娘父亲道:“当年我们家受了亲人连累,无人敢接济,又逢我病重的厉害,家里大的小的都要饿死了……是丽娘自己说要跟着人家去做丫鬟。牙人婆子来的时候,说她模样好,做丫鬟可惜了……丽娘啊……

”吞了口气,丽娘父亲哽咽道:“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求着她娘,把她卖了……后来辗转到了伯府,便被沈姨拿捏住了,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儿。这事因我们而起,也希望诸位老爷太太们明鉴,还我女儿一

个清白,还伯府少爷一个清白!”

丽娘母亲含泪道:“这几年多谢老夫人照拂,我们才有机会给女儿正名。明善恶,才能让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投胎!”

人证物证都在,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谢氏冷眼看着沈姨娘,道:“你可还有话说?”

沈兰芝死死地盯着谢氏,两手抓着大腿上的衣摆,鼻子里重重地出气,龇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贺云昭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死到临头还不认罪,莫非还有内情?是不是怕牵连出什么人?”

谢氏明白贺云昭的意思,她这是在逼沈兰芝弃卒保车。

谢氏也跟着开口道:“三年前,沈姨娘一个人办得成这事?我记得那时候仁哥儿和你的侄女都养在身边。”微微转头,看着丽娘父母,她道:“你们两个可见过……”

不等谢氏把话说完,沈兰芝果然急了,她是死定了,若是她儿子也牵连其中,那才真的完了!

“只有我!”沈兰芝高声吼道:“是我一个人,那时候两个孩子还小,和他们没有关系!”说罢,她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沈兰芝认了,谢氏便未继续追究,并非是为了放过程怀仁,而是她知道,沈姨娘会揽下所有的事,程怀仁也会把责任推脱到生母身上,再问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三年前的事,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程怀仁心中五味杂陈,被他厌弃的姨娘……心里还是有他的。而他的嫡母,在这个时候怎么会不帮他说一句话!便是再厌恶他,也该分个轻重缓急!

谢氏嘴角衔笑,眼泪模糊了双眼。

大老太爷亦感叹道:“当年……是志达糊涂了。”

谢氏擦了擦眼泪,没有答话,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妈妈把丽娘的父母亲都带了下去。

谢氏道:“既然族里人都清楚了事实,伯爷除名的决定也该撤回,今儿便把信哥儿的名字重新写上族谱,诸位有没有意见?”

大老太爷道:“应当的,应当的。”

谢氏道:“至于这个姨娘,先关押起来,出了正月,便打死吧!”

正是腊月,眼看着要过年了,这是程怀信回来过的第一个年,这时候不宜见红,谢氏也不想沾染晦气,便多留沈兰芝活几天。

沈兰芝脑子一昏,差点晕厥过去。自己的儿子明明都快成为世子,成为伯爷了,她却是看不到了!

二老太太道:“弟妹,那信哥儿,现在在哪儿呢?”

谢氏面上露出一抹带泪的笑,眨了眨眼道:“信哥儿,我的乖孙孙啊,就在门外!”

这下子,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氏居然找到了程怀信!

程怀仁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云昭,不自觉地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程怀仁不是没找过程怀信,可是找了一年多,都快把京都翻遍了,还有伯府名下的庄子,各处亲戚家里,他都找过了,没有的!甚至武定侯的嘴里他也套过话,完全没有嫡兄的下落,谢氏怎么可能会找到

程怀仁好想把贺云昭拉出去问问,这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吱呀一声,朱红的木门被推开来,曹宗渭高大的身躯旁,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脱下帷帽,一瘸一拐地走到谢氏跟前,含着泪磕了三个头,起身之后又冲各位长辈行礼。每走一处,都要比常人多费些功

夫,大厅的石砖上面,落着他滚烫的泪水。

沈兰芝就呆呆地盯着程怀信看,似乎还不敢相信,嫡出的少爷居然回来了!三年前的夜里,她明明记得门房说,人拖出去的时候都快死了!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回来了!

自从新夫人来了,伯府里就没好事,沈兰芝猜想,一定是贺云昭的缘故!

沈兰芝疯了一样从地上站起来,扑到贺云昭身边,狰狞地望着她:“是你算计我!是你把他找了回来!”

贺云昭身边的两个丫鬟待月和抱云都眼疾手快,把沈兰芝钳制住,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就在跟前,却偏偏连她的头丝都触不到。

贺云昭蔑视地看着沈兰芝,轻皱秀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害人性命的事,就该知道总有一天报应会回来的。”

曹宗渭看着贺云昭张扬美艳的侧脸,唇角勾起,果然还是留两个会功夫的丫鬟稳妥。

沈兰芝狂嚎怒吼,闹得人要捂着耳朵才行,几位年长的长辈都堵着耳朵,呵斥贱妇无礼!

正好待月抱云挡在贺云昭前面,她便趁人不注意踹了沈兰芝一脚,吩咐道:“把人关到迎春居去,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待月掐住沈兰芝的手腕,抱云握着她的胳膊,两人没费多少功夫便把人拖走了。

程怀信还在同四姑奶奶行礼,大老太爷亲自起身扶起程怀信,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程怀信红着眼圈,没有答话,邹妈妈端了个凳子,他便坐在贺云昭的身边,正式地回到了程家!

一直旁观的曹宗渭,则坐到了谢氏身边另一把圈椅上,与她平起平坐。

程家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面无表情。但程怀仁的目光寒若冰霜,程怀信的目光炙热如火——他的人生,才将将开始!

煎熬了三年,谢氏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嘴角弯弯,笑着道:“还有一桩事,也要告诉大家。”

程怀仁知道是什么事,很快他也是嫡出的哥儿了,可是程怀信比他年长,而且是原配所出,忠信伯的爵位未必会是他的——那也比庶出的身份强上百倍。

闭了闭眼,甩了甩脑袋,程怀仁安慰自己,他已经和平乐郡主订了亲,至少有太子府的支持,程怀信还有流言缠身,这爵位未必没有法子争!

四姑奶奶道:“嫂子,还有什么事?”

谢氏淡笑道:“等会儿,客人还未来齐。”

下面的人都纳闷了,还有谁没到?程家人不都来了么?

没一会儿功夫,管事便来禀报,说太子府和何外老太爷来了!

谢氏宽袖一挥道:“快去请!”

大厅离前门不远,不过片刻功夫,太子府的人,和何伟业便到了大厅。

马凤仙和何伟业没想到程家族人都来了,都愣愣然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反应过来。马凤仙同程家长者问了好,何伟业人微言轻,礼节更多,行了好半天的礼。

谢氏把位置让了出来,请马凤仙上座。

马凤仙略推辞一番,便坐了上去,跟来的丫鬟婆子站在旁边伺候着,看着就盛气凌人。

贺云昭也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谢氏,程怀信也要把位置然给贺云昭,她微抬素手,摇了摇头,低声道:“信哥儿坐吧,我站着就好。”

何伟业便没这种待遇了,丫鬟给他添了把椅子,坐在几位老太爷和姑奶奶的后面。

马凤仙笑吟吟地望着谢氏,道:“老夫人请来这一大家子,又把我请来,是为着什么事儿?”

谢氏道:“伯府里嫡出的哥儿找回来了,伯府和太子府已经是准亲家,这事怎么也要告知太子妃一声罢!”

马凤仙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瞪着眼提高嗓门道:“什么?!嫡出的哥儿回来了?!”那程怀仁的身份还顶个屁用!一个庶出的哥儿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女儿!

马凤仙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程怀仁脸上,她敛眸道:“这么大的事,以前都没听伯府提过!莫不是有意相瞒?”伯府还有个嫡出哥儿的事儿人尽皆知,但外面人都默认程怀信死了,伯府的人也不会刻意去提。贺云昭在给程怀仁说亲的时候,马凤仙也以为嫡出的哥儿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居然在两家过了纳吉礼的时候

回来了!

马凤仙心跳都快了不少,好在听了忠信伯夫人的话,把亲事推到年后,要是这会子就报给了皇上,那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沉着气,马凤仙略问了是怎么回事。

谢氏便简单答了一遍,将卖身契和口供都递给了她看。

已经有了物证,这些人都是人证,马凤仙根本不需多问了,程怀信的身份是坐定了!至于程怀仁,他就算个屁!

纵使心里把程家人骂了个遍,马凤仙还是端着身份,从容地微抬下巴问贺云昭道:“忠信伯夫人,两家相看的时候,倒是没听你提起大公子的事儿呢。”

贺云昭微微垂道:“与您头一次相约的时候,我便把程家往上两辈的人都同您说了,其中也包括了两位嫡出哥儿的事儿,您不记得了么?”

马凤仙回忆了一下,贺云昭好像是说过一些,但那时候她不耐烦听这些,又不大看得起程怀仁,自然对他嫡母也只是应付而已,哪晓得居然在这里栽了跟头。

不过贺云昭的责任肯定是没有的,马凤仙也不好再责怪,便把气撒到了程怀仁的头上,皮笑肉不笑道:“仁哥儿也是,既然还有哥哥,也不同我们细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就你一个人了!”

程怀仁面颊上火辣辣的疼,太子妃怎么这时候拆他的台!但他现在的处境,别说明着和太子妃顶嘴,便是暗地里都不能有所动作。

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程怀仁赔笑道:“晚辈也没想到,二哥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狗咬狗的戏码实在好看,贺云昭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玺珠,余光与曹宗渭对上,心照不宣地嘴唇浮笑。

看他们打完机锋,谢氏便道:“今儿请了太子妃与何大人来,还为着另一桩要紧的事。”

程怀仁揉了揉眉心,今日也算悲喜交加,虽然程怀信回来了,但他以后记到嫡母名下,也是嫡出的哥儿,至少不会比嫡兄卑微就是。

肃了神色,程怀仁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谢氏说话。谢氏高声道:“众所周知,伯府里娶回个贤孝的儿媳妇,程家上上下下多亏她打理,才能井井有条。诸位不知道的是,这好姑娘是被继母坑害才嫁到伯府!她的父亲何大人就在这里,可以证明此桩婚事并非

何家父母真正意愿。”

何伟业沉默着,一脸的难堪,旁人只当他默认了。

而程怀仁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谢氏要说的话,和他想象的好像生了偏差。来不及细想其中玄机,谢氏便又开口了。

谢氏继续道:“老身今日当着众人面,替我不孝儿做个主,准许云昭与我儿和离!”

这话让下面炸开了锅,尤其是程怀仁,睁大了眼睛看着贺云昭,微张嘴唇无法言语,她说要要把他记在名下的,她说他即将成为嫡出的哥儿,她替他筹谋好了一切,她……怎会如此!

程怀仁猛地窜起来,眼如铜铃,气鼓鼓地看贺云昭,想听她解释。

贺云昭很淡然地忽略了程怀仁的目光,把视线转向老夫人。谢氏待下边静下来了,才道:“六月间我便知道云昭是被继母坑害,才嫁进了伯府。伯爷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也心里清楚,正青春的好姑娘嫁过来,简直就是活受罪,六月初十,我便放她和离。不过因着府里

没有人照料,我便强行将她留在了伯府,白白为我多担了小半年伯府夫人的名声,替我操劳了不少事。”

座下有人冲贺云昭频频点头,肯定她的人格和品性。

而程怀仁则双眼血红,嫡母六月初十便拿了和离书,可她六月之后又许他嫡出的身份!原来她一直在算计他!一直在坑害他!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贺云昭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骄不躁,看着便让人舒适欢喜。谢氏也爱怜地看了贺云昭一眼,道:“云昭深得我心,虽然我与她无缘做婆媳,但实在喜欢她,便打算认她做义女,今儿开祠堂之后,便同仁哥儿的名字,一道写上族谱。从今往后,她婚嫁之事,伯府里也

出一份嫁妆,她正正经经地算我忠信伯府里的姑娘!”

大老太爷道:“义侄女这般贤惠,晚来得女,是弟妹的福气。”

谢氏大笑道:“那是自然。”

程怀仁带着杀心看着贺云昭,他的拳头充血,像是随时要冲上去与她拼命一般!

贺云昭挑衅地看着他,道:“仁哥儿不必介怀,往后不喊母亲,改口唤我姑姑便是。”

谢氏锐利的眼光看向程怀仁道:“怎么?仁哥儿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如坠冰窖一般,程怀仁浑身冰冷,颤着嘴唇哑口无言。

马凤仙适时接话道:“既然和离是六月间的事儿,那这桩婚事……是不是也该重新商议?”

太子府与伯府的婚事,本就是伯府有心算计,谢氏再不肯得罪太子府,便笑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府里两个哥儿的婚事,老身会亲自上心,不会叫太子妃失望的。”马凤仙冷哼一声,道:“这是你们忠信伯府的家事,我便不参与了!”说罢,愤愤起身,她走到程怀仁身边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啐了他一口,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就像在对众人说他“癞蛤蟆想吃

天鹅肉”!

程怀仁浑身僵硬的厉害,他仿佛一个时辰之内失去了一切,眨眼之间便尝到了一无所有的滋味!

嫡出的身份没了,体面的亲事没了,程怀仁眼神冰冷地看着贺云昭,她笑颜如花,还是那般娇艳美丽,他却像从来都不认识一般。

在程怀仁的心里,贺云昭虽然刀子嘴,但一直是替他考虑的,一直是善解人意的。

怎么会这样……腊月二十这一天,恍若一个梦一般。

程怀仁晕倒了,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都没有人去扶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程怀仁有这样一个生母,他又如何逃的了干系?小娘养大的东西,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氏摆摆手,让人把程怀仁拖回了勤时院。

谢氏客客气气对何伟业道:“何大人,是我强留了云昭小半年,你不会责怪吧?”

上座上还坐着曹宗渭,何伟业哪里敢说一句反对的话,何况只是和离,便是谢氏要替儿子休妻,他又有资格置喙什么?

同时摆着两只手,还摇着头,何伟业道:“不会不会,老夫人还认了云昭为义女,已是万分抬举。”

谢氏满意地点点头,便起身领着众人去了忠信伯府的祠堂。

开祠祭拜祖宗,然后便由大老太爷亲手把程怀信的名字写在了程志达和谢芜倩的名字后边,又把贺云昭的名字记在谢菁的名字后面,写了义女两个字,以及年月日。

程家人从祠堂出来之后,大部分都散了,几位年长的拘着谢氏说话,贺云昭便和曹宗渭一起步行去往修齐院。

回修齐院的路上,前院的人来禀了贺云昭,说何伟业寻她有事。

贺云昭打了丫鬟,便对曹宗渭道:“许是问我今后的去处。”

“走吧,我陪你去。反正,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谁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贺云昭笑望着曹宗渭,嗔道:“瞧你那得意样。”

曹宗渭微微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抱回家去,让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暖和的气体哈在耳边,闹得贺云昭耳朵痒痒的,弯月一般的小耳朵,立马红了大半,她平视着前方道:“不许胡来!”

曹宗渭看着甬道上往来的丫鬟,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往前走,待身边没人了,才答道:“知道了,我等云昭下嫁于我再昭示天下,你是我的妻。”

贺云昭唇角扬起,她也很想堂堂正正地同他在一起。

二人去了前院,何伟业还等在大厅里。

何伟业见了曹宗渭行了礼,然后问贺云昭:“云昭,你什么时候搬回去?”

“不搬,真是年关,伯府里事儿多着,义母还需要我帮着料理许多事。”

何伟业还想再说,被曹宗渭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便把话咽了下去,低身下气道:“那……过年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等伯府里忙完了,再回来。”贺云昭索性就把话说清楚了,她比何伟业矮了大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何大人,想必您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自我嫁到伯府起,就跟何家彻底没了关系。虽然我现在和离了,也不打算回何家。除非你把

卢氏和何云诗姐弟俩欺负我的账,都一一清算明白!把前面二十年欠我的都还给我!”

那二十年,是何伟业最愧疚的二十年,根本就还不清。嘴唇张张合合,叹了口气,他道:“爹在家等你回来过年。”

何伟业走后,曹宗渭心疼地揽住了贺云昭的肩膀,道:“夫人,以后的六十年,我来照顾你。”

贺云昭抬起眼皮,卷睫上翘,道:“你……还能活六十年?”曹宗渭拧了拧她的脸蛋咬牙道:“你放心,我舍不得比你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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