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哥俩来了栖凤堂,脸上表情都是欢欢喜喜的,贺云昭爱看他们朝气蓬勃的样子,笑道:“外边起风了,走来的时候冷不冷?”
曹正麾抹了抹额头,道:“不冷,我正热着呢。”
曹正麾学的武科内容,很耗体力,一天下来浑身都燥热,根本感觉不到冷。曹正允成天待在屋子里,日日坐板凳,反而有点畏寒,他张着双手扑过来,笑嘻嘻道:“娘,我冷,我冷。”
曹宗渭大掌推出去,抵在曹正允巴掌大的脸上,道:“冷啊?回去添衣服去。”
曹正允把曹宗渭的手从脸上扣下来,道:“不冷了,屋子里暖和呢!”
厨房的丫鬟婆子抬了饭菜来,一家四口入座后,待饭菜摆好了,贺云昭让丫鬟退下,她亲自给父子三人每人盛了一碗粥,道:“吃点粥暖暖,还有包子馒头,也不会饿。”
曹宗渭尝了一口粥,嚼着捣碎的肉,尝出点不对劲儿来,他微皱眉头问贺云昭道:“夫人这是什么粥?”“鹿肉粥,咱们成亲那日,你还让厨房做给我吃了,我听丫鬟说厨房还有鹿肉,便让厨娘熬了一锅。”贺云昭见曹宗渭神色有些怪异,不确定道:“你……不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成亲那日为什么吩咐人做给
她吃?
曹宗渭咽下鹿肉粥,看了两个崽子一眼,深觉碍眼,含糊道:“也不是不喜欢,有点吃腻了。”
贺云昭纳闷了,离上次吃鹿肉粥都有七八天了,又不是见天吃,哪里就腻了?
曹宗渭心里憋着话又不好意思当着儿子的面说,那叫一个憋屈啊,盛了一大碗干饭,就着眼前的那盘酱菜吃完了饭。
待哥俩用完晚膳走了,丫鬟撤下残羹冷炙,夫妻二人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消食,曹宗渭才对贺云昭道:“夫人,鹿肉粥只能我给你吃,不能你给我吃。”
贺云昭不明白了:“这又是什么道理,请夫君赐教。”
曹宗渭躲开贺云昭的视线,微抬下巴道:“这鹿肉粥是温肾壮阳的,夫人让人做这个给我吃,是几个意思?厨娘们都通晓膳食补养,你让她们做这个,指不定会怎么瞎猜。”
噗嗤笑出声来,贺云昭仰在罗汉床上,又怕鬓散了,一手捧腹,一手扶着乌云墨,纤纤袅袅的身子歪在床上像一段堆起来的锦缎。
曹宗渭嘴角一沉,看着她道:“笑什么?”
贺云昭略坐起来一些,胳膊撑在炕桌上,手背支着下巴,细长的眼皮内勾外翘,眉目弯弯道:“笑你大婚头一天就吃鹿肉粥,原来是为着进补的缘故……”
看着抬眼浅笑之间姿态娇美的贺云昭,曹宗渭脸都黑了,她难道觉着他需要进补?!他不过是怕她畏寒,给她补身子用的!
曹宗渭从罗汉床上起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贺云昭,敛眸笑道:“你觉着你男人像需要进补的样子?”
贺云昭顿感大事不妙,真不该呈口舌之快,伤了他男人的“尊严”,她当即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罗汉床上,半仰着身子,示弱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玩笑两句,侯爷莫当真。”
曹宗渭抓着她的领口,哼笑道:“晚了,我当真了!”
贺云昭连忙讨饶,曹宗渭却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事,纵容一次,就有第二次,这一回就得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
二人缠绵了半个时辰,曹宗渭放过贺云昭。
贺云昭累的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稍稍缓过劲儿来,便将玉臂从被子里探出去,掐了曹宗渭一把,道:“以后再这么折腾我,让你睡书房!”
曹宗渭才不肯睡书房,搂着她嘴硬道:“以后还敢笑话我么?”
贺云昭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冒出一对好看的眼睛,道:“知道你的厉害了,以后……我自己吃鹿肉粥就是。”
曹宗渭纠正道:“不,以后咱们再也不吃鹿肉粥了。”
贺云昭应了一声,还气呼呼的。
曹宗渭又是好一阵哄,夫妻俩先后洗漱过后才睡去。
贺云昭睡的早,曹宗渭看着她柔和的睡颜,想起她方才迎合他的样子,美美的睡了一觉。
这些年在外奔波,曹宗渭都习惯睡觉也时刻警惕着,但是与贺云昭同眠的时候,他总是睡的格外香甜,有时候上衙门的日子,若不是丫鬟在外轻轻扣门,他都醒不过来。
好日子连续过了好几天,孟婉的病好了,绿芽也回来了。
贺云昭赏了绿芽几枚二两重的银裸子,抬头道:“婉姐儿吃药的银子统共花费了多少?我给你对牌,自去领了来,送去青竹院。”
绿意稍露讶异,道:“没花银子啊,不是大夫的来的头一日,夫人就让前院派人一并送来了?”
贺云昭有些纳闷,细想了一会儿,便道:“想来是我记差了,你下去吧,还回来当值。”
绿芽退下之后,贺云昭便去了一趟青竹院,见孟婉精神大好,便嘱咐道:“你才刚好,莫要贪凉,也不消出院子,多养两日才好。”
孟婉给贺云昭顺手倒了杯热茶,道:“嫂子安心,外边还刮着风,连给你请安我都没敢出去。”
贺云昭喝着茶,打了屋里的丫鬟,一边笑一边道:“你吃的药是陆放送来的吧?”
孟婉脸上笑容一僵,随即红着脸道:“是的,听丫鬟说你来看我那日,他也来了,知道我病了便使人送了药来。”
“倒是送的巧,你的药方子他也清楚。”
孟婉握着茶杯,有些不自在道:“嫂子请来的大夫与他医馆里坐堂的大夫熟识,一问就问出来了。”
“你知道的也清楚,他写信给你了?”那日贺云昭特特提示过陆放,让他一个男子不要贸然进姑娘的院子,想来他也是注意分寸的,这就说明,二人通信应当不是通过见面沟通。若是派的丫鬟传信,绿意不会不知,不会不禀,所以贺云昭断定
,两人有书信往来。
孟婉释然一笑,冲贺云昭道:“嫂子多通透的人儿,什么也瞒不住你。”贺云昭淡笑道:“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你在侯府,我正掌家,你若有事,我总要担一份责任。你和陆放的事,我也不过问,但你得答应我,若忍不住有逾越之意了,来告诉我一声,若你能克制的住,今儿
的话,我也不对外说。”
孟婉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也不说?”
“不说。”曹宗渭已经略知道一些了,贺云昭用不着再去特意说一遍。
孟婉咬着唇,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对贺云昭敞开心扉了,她低头道:“抓药的纸里搁着他写的信,因他说让丫鬟亲手交给我,我才看见。”
贺云昭微皱眉头道:“也是胆大,若教多舌的丫鬟看见了,要连累了你。”
孟婉替他分辨道:“许是担心极了,才出此下策的。”
贺云昭轻摇,道“你们俩常见面就吵,现在倒亲近了。”
孟婉拨弄着粉嫩的指头,道:“小时候关系很好的,他在金陵的时候,虽然也老嘲笑我,但也陪我下水摸过鱼,上山打过雀儿,我摔了的时候还背我回庄子。小时候很好的,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贺云昭捂着茶杯,道:“小时候是好友,长大了有了男女之别,自然不一样了,现在能与你斗嘴,却不能再背你四处走了。”
孟婉点了点头,还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道:“小时候的玩伴很多,只他不一样。我父亲以前纳妾很多,与母亲总是争吵,有时候还当着我的面,陆放哄我玩,说他以后就不纳妾。”
贺云昭笑了笑,道:“还真不是哄你,他还就是没有纳妾。”
孟婉柳眉倒竖,道:“又与纳妾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
握上孟婉的手,贺云昭道:“你这么清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孟婉咬唇,下了决心道:“谢谢嫂子,反正我与他……就止于那两封书信吧!”
微微颔,贺云昭便从青竹院出去了。
都走到二门前了,贺云昭便想着去瞧瞧哥俩,便由二门出去,过了小桥,到了前院的盛柏院。
盛柏院是曹正麾的院子,他一个人住,曹正毅和曹正健哥俩就住在隔壁院子。
贺云昭去了之后,就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庭院里操练的曹正麾,她没想打搅先生上课。
不知道是曹正麾是不是怎么看见贺云昭的,她就见麾哥儿忽然停了下来,拿着长棍,抱拳冲李先生说了句什么,师徒二人便一道往门这边来了。
贺云昭不好再躲,便跨过打开门缝,从外边进来了,微低头,对李先生抱歉道:“是不是打扰先生上课了?”
给曹正麾上课的先生李蒙已经有六十岁了,但精神矍铄。他原是曹宗渭的部下,现在已经致仕,自己的孙子都大了,受曹宗渭邀请,过来教习曹正麾武学。
李蒙抱拳笑道:“一时半刻的不碍事。方才我都没瞧见夫人,还是大公子眼尖。”
曹正麾腼腆地看着贺云昭,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在期待着,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的功课,瞧瞧他在训练场上的飒爽英姿,没想到夫人果然来了,可见娘亲是真把他挂念在心上的。
贺云昭也笑着回应道:“先生辛苦了,您别为我耽误课程,我看看就走。”
李蒙点了点头,与曹正麾两个重回两排兵器架中间,拿着长棍对打了起来。
贺云昭看的很认真,曹正麾落了下风的时候,她还会紧张地握拳。但看得出来,曹正麾士气很足,力道虽没有成年人那么大,招式却很稳,出棍打棍凌厉又凶狠。
约莫一刻多钟过后,曹正麾败了,手上的棍子也丢了。他朝李蒙鞠躬,师徒俩便歇了下来。
贺云昭走过去道:“麾哥儿底盘很稳,基本功练的好,就是有些激进了,许是为着想展现给我看的缘故,是不是?”
李蒙惊讶地抬了抬眼皮,没想到贺云昭也懂功夫。
搔一搔额角,曹正麾脸红道:“被娘看出来了……”
李蒙岂会在贺云昭面前落曹正麾的面子,夸赞道:“今日比往日都好多了,况且我也出了八九成的力,大公子很不错了。”随后略带敬佩地对贺云昭说:“夫人也是深藏不露。”
贺云昭浅笑道:“不过是纸上谈兵,而且也就略通皮毛,与先生还是比不得的。”
这恭维的话李蒙很受用,他爽朗笑道:“夫人谦虚了。”
稍稍点头,贺云昭莞尔道:“就不叨扰先生上课了,我再去允哥儿那边瞧瞧。”
李蒙与曹正麾都行了礼,目送贺云昭出去。
贺云昭走后,李蒙笑逐颜开道:“麾哥儿,你母亲很不错。”
曹正麾勇气十足,捡起棍子眉飞色舞道:“那当然!”
院内棍棒相击的声音传出墙外,贺云昭已经走到了长松院。
偌大的长松院就住了曹正允一个,是以伺候的下人也并不多,贺云昭进去之后几个洒扫的小厮过来请安,她点点头,让他们退下,悄悄走进厢房左梢间的屋子,曹正允就在那里进学。
贺云昭躲在窗户旁边,看着曹正允弯着腰专心致志地写文章,捏笔的姿势端正,就是背有点驼,这样可不好,她看真想拍他背一下,又怕惊扰先生上课,便只静静看了一会儿。
先生朝窗外看了一眼,对贺云昭拱拱手,见主人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进来的意思,便继续指点曹正允。
贺云昭转身便走了,回了后院料理内宅。她带来的嫁妆已经全部都归置好了,单子都整理成册,放在属于她的书房里,外间的铺子也已经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回了屋,贺云昭便把喜妈妈和瑞妈妈叫来了,请她们坐下,问她们内院各项事宜。两人做事都很老道,她们负责的事都办的很好,之前归陆氏身边妈妈管的事,她们只略知一二。
贺云昭问过话,便亲自送了两位妈妈出房门,随后把文兰和文莲叫了进来。
两个丫鬟还没这般正经地和贺云昭相处过,一时间还有点紧张。
贺云昭道:“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
万嬷嬷自她们俩不足十岁起就开始培养,如今已有八九年了,两个丫头也快十九岁了。
大明贵族贵女十八九才嫁人的不少,后宅的丫鬟们就嫁的更晚,多是等着放出府了,才回家嫁人。家生子则是主子看她们年纪不小了,视情况拉了人配。
文兰和文莲两个卖身契都在贺云昭手上,已经算是侯府的人,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时候要被婚配,也属正常。
哪知两个丫头一听贺云昭这话,齐齐跪了下来,央求道:“夫人开恩。”
贺云昭惊的一愣,随即扶起俩丫鬟道:“这是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关于嫁人这件事,俩丫鬟私下讨论过,虽是陪嫁丫鬟,抬为妾是不可能的,漫说侯爷眼里根本没有除了夫人以外的女人,她俩也不情愿做夫人丈夫的妾侍。再就是配府里的下人,她们姐妹俩见多了油嘴滑
舌的小厮和奸猾好色的管事,再不就是目不识丁的庄头,也不大愿意与这种人成婚。贺云昭也猜的到两个丫鬟心气高,从伯府到了侯府,眼界就更高了,她本也打算强迫两个人嫁人,遂安抚笑道:“我是说你们两个年纪不小了,一等丫鬟也做了好多年,侯府里我趁手的人不多,想让你俩担
更多的责任,肯不肯?”
文莲垂谢道:“自然是肯的!只是不晓得奴婢们要是不常在夫人身边服侍,您身边可周全的过来。”
贺云昭道:“有绿意和春芽两个丫头很机灵稳重,我下月就提她们做一等丫鬟,例银一应用度,一并涨起来,还有夏秋夏玲两个,四个一等丫鬟够用的。”
文兰点了点头,算是安心了。
贺云昭又道:“你们俩不肯嫁,是怕遇人不淑是不是?”
姐妹俩相视一眼,都实诚地点了点头。贺云昭了然一笑,到底是万嬷嬷调教出来的,小事大事上都很谨慎,她笑道:“伯府长期无主,上上下下都乌烟瘴气,上不得台面的人自然多,侯府不比伯府,你们自己也瞧见了,便是二三等的丫鬟都伶俐
聪颖,前院小厮也都周正乖顺。还有议事厅那日我见管事的时候你们也都旁听着,管事和妈妈们,你们以为如何?”
文莲目露赞许,文兰难得开口道:“都是行事规矩稳重的人,奴婢们所不能及也。”
贺云昭颔曰:“你们抵触惯了,我暂时也不多说,只给你们留句话,若有嫁人的心思了,先来禀了我,府里一应仆众,只要是没有婚配、没有定亲的,我来给你们说合,成与不成,再看缘分。”
丫鬟们大了,侯府又不像伯府混乱不堪,两人指不定就有动心的时候,曹家下人关系又很复杂,贺云昭自己都没全部摸清楚,所以这会子先给她俩敲警钟,以防万一。
贺云昭到底是记着两个丫鬟的好,婚嫁的事上,很随着她们俩。
文兰和文莲也是很懂感恩的人,皆行礼道谢。
两人出去笑着出去之后,贺云昭透过窗子瞧见,她们正和绿意春芽一起说话,没一会儿那俩丫鬟也笑了起来,拉着文兰和文莲的袖子追问着什么。
贺云昭猜测,绿意春芽许是听到了有好事的消息,才那般缠着文兰文莲。
在侯府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上午一晃就过去了,贺云昭这边传了午膳的时候,哥俩也从前院过来了。
一起入座的时候,曹正麾笑问贺云昭道:“夫人今日去看弟弟课业学的好不好?”
曹正允傻愣愣地看着曹正麾,道:“夫人去看我啦?什么时候?”他老早盼着这一天,怎么就不小心错过了!
贺云昭给两人摆了筷子,道:“上午的时候,去瞧了一眼,你正在写文章,我就没打断你。”曹正允自拍脑门,懊恼道:“哎呀,瞧我眼瞎的……”写文章有什么要紧,同先生炫耀母亲才更重要啊,错过好机会好心痛,他使惯用的伎俩——扯着贺云昭的袖子道:“娘,下午再去看我一次好不好?我跟
先生说了,我娘很好很好的。”
贺云昭嫣然一笑道:“好好好,先吃饭。”
曹正麾平淡的目光投来,眼底藏着轻易不肯透露的希望,贺云昭也笑着回应他道:“下午给你们送些吃食去,允哥儿有,麾哥儿自然也有。”
曹正允欢呼雀跃,曹正麾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
用过饭,贺云昭小憩过后听管事妈妈禀了好几件大小事,压着空儿去小厨房做了点精致的吃食,送去了两个院子。
回来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没多久曹宗渭便下了衙门,直奔栖凤堂。曹宗渭到大门的时候就有人去报了贺云昭,她站在院子门口翘以盼,曹宗渭还未进院门就看见了妻子,加快了步子过来,脸上挂着并不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