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平康坊二三事(上)
入夜,众人去了平康坊。
虽说如今的大唐已经由盛转衰,但平康坊的繁华依旧不减,金粉楼台,珠帘曼荡,丝竹管弦之音绕梁而响,莺歌燕舞之声飘渺悦耳,香风阵阵。
当然,这很正常,家国社稷、百姓疾苦,于她们这些风尘之人又有什么干系,若不然,也不会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话了。
大伙儿既然是来寻欢作乐,郭映自是不会起什么高调扫了众人的雅兴,武人嘛,是有志气凌云、胸怀家国的时候,但更多时候,还是爱生活、爱美食、爱美人的凡夫俗子。
不说武夫,便说熟读圣贤书的文士,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又有几人呢?
当世,恐怕也就白衣山人李泌了。
只是他这人一生崇尚出世无为的老庄之道,视功名富贵如敝屣,在肃宗、代宗两朝数度坚辞宰相之位,并且最终远离朝堂,想再度在京师见到他还不知哪年哪月呢?
郭映虽是有心一睹其姿,但终究是无缘得见。
话归正题,且说众人一到平康坊,就被莺莺燕燕们迷花了眼,郭映倒还好,再怎么说也是混迹花丛的老手了,长安城中的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他哪一处不曾光顾过。
至于樊泽等人,却都是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见了这么多巧笑倩兮,妩媚动人的小娘子,难免心猿意马起来。
“这里是北曲,居于此处的女子大多都是以色侍人的寻常女子,没甚特别的,真正的大家名妓,都在中曲与南曲!”
郭映看一众人眼睛都快看直了,不由得笑着解释了一句。
而他这一解释,郝玼的兴致立刻便被勾了起来,搓了搓手,目光灼热地问道:“依我看这北曲的小娘子都已经称得上美貌绝伦了,那南曲和中曲的所谓大家名妓,岂不是要如书中的神女一般?”
“当然不是了,名妓、花魁之评选者,岂在容貌。”郭映微微摇头,旋即便朝众人解释了起来。
事实上,唐代青楼女子之间的等阶身价,还真不是由容貌决定。
而是由技艺决定。
技艺是什么?
可以是文采、可以是歌舞、可以是言谈、可以是音律、也可以是房中术。
能歌善舞、文采斐然者居首,诙谐言谈居次,音律再次,房中技艺精湛者最次。
便如李白所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居于青楼中的女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她们大多在从业之始就很注重打磨技艺,所以此时青楼中的花魁并不一定是非常美丽的女子,反而有可能是文学修养极高的女子。
许多刚到京城应试的考生都会住在平康坊,一些青楼女子甚至可以作为他们开蒙先生。
而这些经常接待举子、进士的妓女,识文断墨、谈吐得体、风度婉然,往往比一些所谓的名门闺秀还要受到穷书生的追捧。
据说孟郊«登科后»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是指平康坊的美丽花容。
所以,郭映对南曲、中曲的女子才会如此推崇。
果不其然,听完郭映的讲述,一行人脸上都露出了期待之色,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南曲一游了。
倒是郝玼,听了之后直接朝郭映讨了嫖资,说是要城西胡姬扎堆的义宁坊击胡。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不过郭映知他人生地不熟,又怕他喝醉酒惹事生非,没敢真让他一个人独闯义宁坊,指派了荔非珣跟随照拂,这才放心。
郝玼的离开对于前来寻欢作乐的众人自是没什么影响,只是虽然大唐风气开放,尚文狎妓,人们以逛青楼为风流韵事,然而想要进入平康坊中曲和南曲之间的厅堂,与众美人嬉戏畅饮,一醉方休还是要破费一番功夫的。
平素里,但凡是稍有名气的娘子,也都有各自的规矩,并非有钱有权就能随便见。
最重要的是,此时盛唐余音还在,文风极盛,许多名贯长安的歌姬,都有以诗探花的雅事,若无拿的出手,或者让姑娘看对眼的诗词,根本进不得门,更遑论一亲芳泽了!
而郭映五人就被拦在了中曲与南曲间的长街外。
“郎君留步,您几位……”
守在长街入口处的是十来个女侍,为首的是个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朱红色罗裙,梳双环髻,戴银簪,腰束银丝软带,身材窈窕苗条。
她看着站在朝厅堂阁楼走过来的的郭映五人,轻移莲步走上前来,笑盈盈地向五人施礼说道。
“如何,可是惧怕我等付不起酒钱,还是说,害怕我等会少了姑娘们的赏赐?”郭映似笑非笑地瞅着眼前这个女孩,语气颇为玩味地说道。
那少女闻言掩嘴咯咯笑了笑,说道:“郎君一行人皆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婢子岂会害怕这个。”
说着,伸出玉臂朝五人一指:“只是我家都知近来新定下了规矩,若要入阁,非得投诗笺和字画入阁前箱笼,由众娘子品鉴,若是有娘子中意,方可获准入阁,若是无人问津,还望郎君勿怪哦。”
“哦?”郭映闻言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敢问你家都知乃何许人也,竟有如此威势?”
常来风月之地,他自知晓这少女口中的都知不是都知兵马使的都知,而是指当代的节目、宴会主持人。
当世青楼歌馆经常举行文酒之会,除了散闲官员之外,也常邀请文人雅士凑趣。
宴会里,除了丝竹管弦、轻歌妙舞和陪酒女郎外,还必须有一位才貌出众、见多识广、能言善道的名妓主持宴会节目,这个名妓就叫都知,也被称作妓中之头角,分管诸妓。
只是一个妓女敢在一众达官显胄、风流才子面前立规矩,倒也是令郭映刮目相看了。
须知道,平康坊东一墙之隔就是尚书省,坊内又多进奏院(驻某办),谁敢在这里摆谱?
这下,他倒是越发感觉兴趣盎然了,也更加好奇那都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教坊司,颜令宾!”那少女抿嘴一笑,脆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