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和平街
燕月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逛过街了, 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他为了面试, 跟小姨一块儿去店里买西装。他没有想到的是, 下一次逛街会是跟黎铮一起。这种感觉很奇妙,比他那天坐在黎铮的摩托车后座上,跟着他绕城一周还要来得奇妙。而且他出门时担心的, 黎铮带他去很贵很贵的精品店,而自己付不起眼镜钱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坐着黎铮的车, 跟他到了城西的一条小街上。这儿有一家裁缝铺,是黎铮经常来定制衣服的地方,还有一家看起来很常规的眼镜店。这条街叫“和平街”, 跟老师一个名儿。自从那一夜后,上方城的规则又恢复了平常, 生活的洪流席卷着人们继续朝前奔去, 而那一点点波折就被迅速抛之脑后了。和平街, 街如其名,一片祥和。今天的规则相对简单, 燕月明出门前看过, 出行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黎铮停好车, 把他带去眼镜店, 店主是个脸盘圆圆的、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大婶。她虽然自己不戴眼镜,也没有怎么打扮, 但打扮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这年轻人嘛, 眼睛不能遮着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小年轻的眼睛最灵了, 一点都不浑, 藏起来多可惜呀,就要大大方方地给人看的嘛……”大婶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又是亲切的长辈,那可不得把燕月明绕晕了?最后她又指着对面的理发店,说:“我看你啊,别急着配眼镜,去对面那家理发店。哝,看见了没有,就那家理发店,先去剪个头发再来配眼镜,保管你妥帖又帅气。”人家这么热情,又安排得头头是道,燕月明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去理发店的路上了。理发店的大叔热情地在门口迎接他。他甚至怀疑这两人是夫妻,一切都是串通好的。“来啊,小伙子,别害羞。”大叔冲他招手。燕月明能怎么办?他回头朝黎铮求救,却看见他倚在眼镜店的柜台旁,潇洒帅气,还冲他挥了挥手。什么啊,不就是剪个头发。大婶说了,我也会变帅气的。燕月明一赌气就大步流星地进了理发店,坐下来之后,看着店里的装潢以及富有年代感的海报,又有点后悔。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新发型到底是什么,这个发型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人生,可他已经坐下了,大叔已经开始准备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人嘛,总是这样。街对面,黎铮拿起一个墨镜试了试,大婶在旁边跟他开玩笑,“黎老板也好久没来了。早听说花园路新来了一个学生,今天总算见到了。”黎铮:“谁那么八卦把消息传到了这儿?”大婶含笑不语,黎铮就明白了,准是苏洄之那个八卦精,每天播报规则那么多条都堵不上他的嘴。大半个小时后,燕月明剪完头
发了。他还没戴上眼镜,便凑到镜子前去看,意外发现效果还不错。头发没有剪得很短,打薄了些,剪出了一些层次,额头也露了出来,干净、清爽,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还带着点稚气,可又没有那么学生气了。“瞧瞧,不错吧,神采飞扬的,多帅气啊。”大叔在后面自夸。大叔的价格也很公道,剪一次头发25元。燕月明爽快地付了钱,开开心心地往回跑,却被告知黎铮已经去裁缝铺了。眼镜店的柜台上早就摆好了三幅眼镜,都是细边的,一金一银,还有比较时尚的透明框。大神乐呵呵地推荐道:“刚才黎老板都看过了,你再挑挑,挑中哪个选哪个。价格都不贵,你是黎老板带过来的,再给你打八五折。”燕月明听到打折就心动了,最后挑了银色细边的。金色也好看,但苏主播就总戴着金丝边,看起来就特别有文化,燕月明自知比不上对方,觉得不能太装了,还是选个低调点的好。店里还有隐形眼镜,燕月明也拿了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等到眼镜也买好了,燕月明就去裁缝铺找黎铮。裁缝铺不远,燕月明到的时候,发现黎铮就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跟店老板喝茶。他今天依旧打扮得精致又妥帖,盘靓条顺的,哪怕底下坐着的是个没有扶手没有靠背的长条凳,坐姿都透着一股随性和优雅。燕月明向他跑去时,黎铮也在抬头看他。从街的那头跑来一个神采飞扬的小伙子,风吹起头发露出眉眼,五官清俊而富有朝气。银丝边的镜框在午后的阳光里折射着光芒,把那双眼睛也给突显出来了,清澈又明亮。“学长!”他看起来还有点兴奋,像考了满分迫不及待要给人展示。黎铮忽然也想看看他不戴眼镜的模样,不过对上燕月明那双暗含期待的眼眸,他还是放下茶杯,说了一句:“不错。”燕月明满意了。黎铮也满意了,遂向旁边捧着茶壶的老大爷介绍道:“这是我老师新收的学生,给他做两套常服就行了。款式简单,适合他的。”燕月明连忙摆手,“我有衣服呢,不用做新的。”“让你花钱重新配了眼镜,你配合了,那我花钱给你做几套衣服,这叫礼尚往来。”黎铮看着他,道:“这条街的物价不贵,你不用有负担。衣服拿回去,平时可以不穿,跟我出门的时候,穿。”噢噢噢噢,原来是这样啊。如果是跟学长出门要拾掇得好看一点,那燕月明倒是不好拒绝,再想到这条街上的物价,定做两身衣服应该也不会贵到哪里去,他就没有再反对。说起来,今年春天换季的时候他确实没买衣服,添置几件未尝不可。不过燕月明哪里需要黎铮给他花钱,立刻表示要自己付。裁缝铺老板是个系着皮围裙、脖子里挂着老花镜的小老头,叫老赵,在旁边打趣他,说:“你跟黎老板争什么?人家
老板呢,还是我店里的VIP包年用户,他买便宜,你买贵。就你这两件衣服,还不够他一年的零头。”语毕,不等燕月明拒绝,他就站起来招呼燕月明进去量尺寸。燕月明又看看黎铮,黎铮重新端起茶杯,递过来一个“进去”的眼神,他便只好乖乖进去了。在花园路111号,学长黎铮的决定,向来是没什么人能反驳的。量尺寸也是个细致活,燕月明耐心地配合着老板,等到所有尺寸量好,款式也定好时,发现原本阳光明媚的和平街,竟下起了淅沥小雨。沿街的商铺都有雨棚,晴天时遮阳,雨天时遮雨,所以黎铮坐在门口,倒也没有被淋湿。燕月明望出去,能看到他的侧脸,眉目沉静,一缕微卷的头发垂在颊边,不知为何,那卷曲的弧度特别适合这样的雨天。他每次这样看着黎铮时都觉得不大好意思,怕过于冒犯,于是视线自然地下移,就看到了他握着茶杯的手。烟青色的茶杯真的很小,被虚握在那指间,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把玩”。视线再顺着那指尖,扫过骨节和手腕,那手腕上戴着水晶手串,半藏在衣袖里,若隐若现。燕月明第一次觉得水晶那么好看。不,小明,你又在想什么?燕月明赶紧把那些有的没的甩出脑海,走到黎铮身边,跟他一块儿看雨。他想起黎铮定下的规矩,便问:“学长,今天还要回去上课吗?”“题没做够?”黎铮反问。“也不是……”“雨天不上课,今天休息。”一听到“休息”两个字,燕月明就自动蹲下了,懒虫从四肢百骸里跑出来,一下子把他的腿灌得有千斤重。他捧着脸跟黎铮一块儿看雨,这才提起自己已经把缝隙里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的事。黎铮对此反应平平,“那你要许愿自己永远不要再记起来。”燕月明一想,再记起来的条件是什么?肯定是再进到缝隙里。仔细说来,这也算一句祝福了,黎学长果然面冷心热。“谢谢学长。”“?”黎铮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致谢,不过转头看到燕月明,又觉得合情合理。今天没有规则说不能撑伞,所以街上很快就有了花伞几朵,还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儿穿着柠檬黄的雨靴在路边踩水。这么看着,把时光抛费,倒也不觉得无聊。就是雨声实在太催眠,燕月明听着听着就想睡觉,不由得打起了哈欠。老赵给他端来了一把小竹椅,捧着茶壶在他旁边坐下,说:“春雨贵如油啊,跟规则不沾边的春雨,更是金水了,下得好,下得妙。”燕月明赞同地点头。老赵:“小后生,反正你们也不急着走,我小老头考考你,知不知道我们和平街的历史啊?”燕月明还真不知道。和平街在城西,而他住在城东,中间隔了一整个城区。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了那么多年书,连游乐园、大商场这种地方都很少去,更别说知
道某条街的历史了。他摇摇头,老赵便道:“这条街上,都是前店后院的构造,一家一户的老街坊老邻居了。不过其实我们都不是这里的原住户,大概都是二三十年前陆陆续续搬过来的。”燕月明:“二三十年前?是因为觉醒吗?”“是啊,当时整条街都空了。老头子属于最早从城外搬来的那一批,还有得选,就选了这88号,多吉利啊。不过这街本来也不大,窝在这城西一角,生意马马虎虎也就糊个口,所以这些年又有人搬走了。你瞧,对面那家卖茶叶的,上个月刚搬走,说是孩子在市中心买房了,接过去享清福。”“市中心买房啊,真好,有钱。”或许是燕月明语气里流露出的艳羡太过自然,老赵笑着摇摇头,又故意压低声音,道:“但是你知道吗?这条街上有的空房子,是一直空着的。那里面啊,据说不干净,闹鬼呢。”燕月明瞬间睡意驱散,“真的吗?”老赵神秘兮兮地抬起下巴,“这还能骗你?”燕月明打小生活在这上方城,又哪里会被轻易骗到?他的眼神里透着狐疑,看向黎铮,“学长,这是真的吗?”黎铮悠然地提起旁边小炉子上的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轻飘飘回答他,“真的。”在燕月明的认知里,学长肯定不会幼稚到拿这种事骗他的。而且这是上方城,这是小说里的世界,都有那么多奇葩规则了,世界意识还天天想搞死人类,有鬼不是很正常吗?“鬼在白天不会出来吧?”他小心地问老赵。“哈哈哈……”老赵笑得很开心,“当然不会了,你看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不还好好的吗?”燕月明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老赵笑得更开心了,跟他说:“之前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学生跑这儿来夜探鬼宅呢,就街那头的14号,那里是真的有点古怪。”谁知燕月明一本正经反问:“这个世界就够诡异了,为什么还要去夜探鬼宅?在自己家里探就可以了啊,规则说不能看床底的时候看一下,听到婴儿哭声的时候去打个招呼,都不用出门付路费。出事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也能及时打热线电话,安全多了。”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个诡异的世界里,还有比作死更简单的事情吗?老赵为此哈哈大笑。黎铮则放下茶杯,云淡风轻道:“就是闲的。”他想,这位新收的学弟也许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是个人都喜欢吓他。漂泊四海对啥都不放在心上的老三喜欢吓他,顽童似的老赵也一样,最后人是成功吓到了,自己也收获了快乐。此时此刻,老赵还悄悄给黎铮使眼色,大意是“这小后生真不错,以后可以经常带过来陪我玩儿”。滚犊子。“走了。”黎铮站起身来,顺手拿走了老赵放在门口的黑色长柄伞。“哦。”燕月明赶忙站起来,主动钻到黎铮的伞下,但礼貌小明从来
不会忘记跟人说再见,尤其是对长辈。看在他那么有礼貌的份上,老赵就不计较自己的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