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胡来之地(五十一)
Q塔最讨厌看到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了,什么你来我来的,送死还要抢着送。他一跳两米高,飞起一脚就将盆栽踹翻,大喊一声:“啾咪啾咪!”
恋爱脑退散,让啾咪侠来拯救世界吧!
卧槽。
燕月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盆栽“哐当”一声砸成碎片,泥土散开,露出了树苗的根系。
这还不算完。
下坠的Q塔以一个体操式的下落动作,一脚踩在那棵小树苗上。燕月明只听“咔擦”一声,那新生的枝丫就被踩断了。
燕月明的表情,裂了。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黎铮和唐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被踩断的树苗,满室寂静。
下一秒,Q塔那如果冻般Q弹的身躯,忽然倒地,僵得梆硬。船外更是狂风大作,那呼啸声好似要把整艘船拆了。
“怎么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船上的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自于相的绝地反击就将他们一个个放倒。他们闷哼着,身体如同电线杆直挺挺地倒下,大脑如遭钝击,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们重新夺回对思想的控制权,倚红船忽然侧翻,一阵天旋地转,摔得所有人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好不容易重新落回地板上,燕月明闷哼一声,只觉得去了大半条命。
他艰难地抬起头,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被撞坏的纸窗外,黑色的触手在疯狂挥舞。臭藤不断被撕碎,又继续疯长,而丧尸们如同下饺子似地被打入水中。
真相看似占据上风,燕月明却敏锐地感知到,它的力量好似变弱了。因为他看到了光亮,被遮掩住的太阳的光,又开始穿透黑雾出现。
真的可以!他们成功了!巨大的喜悦席卷了燕月明的内心,他顾不得疼痛的身体,顾不得快要被撕裂的大脑,转头去寻找那棵被踩断的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燕月明并不认为踩断枝丫就能达到直接杀死树的目的,他得把根系彻底拔出来,或者干脆烧掉。他艰难地爬起来四处搜索,甚至都顾不上去确认小姨和学长他们的安危,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树苗。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触手似乎终于锁定了这枚小小核舟的位置,一根细如游蛇的触手从破裂的纸窗里钻了进来。
“小明!”唐乔疾声呼喊,却来不及救援,因为她的腿被倾倒的桌椅压住,断裂的木片插入她的小腿,让她难以动弹。
此刻的燕月明呢?他听到了这声呼喊,可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他奋力抽出小金斧,不顾一切地朝着树苗的根系砍去。
金克木。
烧是来不及烧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金光乍现,黑影随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芒闪过,细长的银制钩针刺中了黑蛇,将
之牢牢钉在了地板上。燕月明则使出了吃奶的劲,趁机将树苗的根系斩断。
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倚红船就彻底被掀翻。
燕月明只来得及抓起断掉的根攥在手里,绝不给相把它夺回去重新种的可能。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天河之水从窗户里倒灌进来,看到倾塌的天花板砸向小姨,看到学长向他伸出手来,却又在眨眼间被水流淹没。
他们都要死了吗?
如果能够跟相同归于尽,也好的吧,燕月明这么想着。他太累了,身体太痛了,好像再多思考一秒,脑子就会炸开。
他也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在他来胡地之前,他就给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心理建设。他怕死,很怕死,怕死是人之常情,燕月明从不否认自己的胆怯。
可如此胆怯的我,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壮烈地死去,何尝不是生命的一个奇迹呢?
紧接着,一片混沌包裹住燕月明,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可在那片混沌中,他又好像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像是脑子里的血管都断了,温热的鲜血包裹住了他,痛觉的神经被切断,让他反而不那么痛苦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孤舟在水面上摇荡,摇啊摇啊,当风浪渐渐平息,他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稳。
“小明?小明?”
熟悉的声音响起,燕月明又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洒下,甚至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头遮挡,睁开惺忪的睡眼,从指缝中看到了叫他的人。
是小姨。
小姨今天穿着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大波浪的长发随手用发带系着,笑起来还是那么的明艳,“都十点了,还不起啊?今天不是说有客人要来吗?”
说着,她还促狭地冲燕月明眨眼睛。
燕月明愣了愣,依稀想起点什么,但又不确定。也许是一早上醒来他还有点回不过神,因此看起来有点懵懵的。
唐乔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睡一觉还把自己给睡懵了,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吧?”
男朋友?
燕月明的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一张脸来,而就在这时,窗外的弄堂里传来了机车的声音。他顾不上小姨打趣的目光,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椅子,趴到窗边的书桌上,打开窗户往外看。
夏日的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燥热,但又还没有酷暑那么霸道。弄堂附近的大树上传来了几声蝉鸣,蝉鸣声中,机车的轰鸣声停了。
一双穿着机车靴的大长腿落地,骨节分明的手指拔下了挂着狗狗挂件的钥匙。开车的人摘下头盔,抬头,正好看到了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燕月明。
“学长……”燕月明直直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快回来。”唐乔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了回去,“瞧瞧你,魂儿都要被勾走了。虽然你这个男朋友确实不错,但我们是要占据主动的!主动懂不
懂?小明啊,你可是小姨的侄子,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吗?虽然你男朋友腿是长了点,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优势而已……”
燕月明被她念得晕乎乎的,但总算想起今天有什么要紧事了。这不是他跟小姨摊牌之后,第一次让学长上门做客的日子么?
糟了,他才刚起,头发都乱糟糟的。
“小姨小姨,别念了,我要来不及了!”燕月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进了浴室,来不及洗香香了,他赶紧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抬头一看镜子里的鸟窝头,又懊恼地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往头上盖,企图把翘起的毛给压下去。
太惨了,他怎么就今天睡过头了?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拾掇干净,门铃响了。燕月明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唐乔一把将他推回卧室,“别急,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定不让你丢面儿。我先去招待他,你慢慢换。主角总是最后才登场的嘛,对不对?”
燕月明想说不对,人家第一次登门,他还磨磨蹭蹭换衣服,怎么着都不对。可这么点不对,在小姨面前是不够看的。
因为小姨说的永远都对。
燕月明回了房,果然在床上看到了搭配好的衣服。这么一套裁剪、质感的服装,也不知道小姨什么时候买的,又花了多少钱。
他很感动,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有点雀跃。拿起衣服左看右看,正要去换,余光却瞥见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绿植。
绿植有些“垂头丧气”,燕月明嘟哝着自己难道忘记浇水了吗,就自然而然地放下衣服,过去拿起了水壶。
浇水的时候,他又倏然顿住。
这窗台上……原来有这么一盆绿植吗?绿色的,哦对,是小绿。
燕月明想起来了,也就不纠结了,赶紧浇了水就去换衣服。换上那身裁剪精致的衣服,摘下黑框眼镜,他好像摇身一变,就从普普通通的小明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想起来了——他还缺一块手表。
燕月明看着空荡荡的手腕,莫名觉得自己缺一块手表。可他这样的家境,只在小时候买过电子表,哪里戴得起能配得上少爷身份的表呢?
奇怪。
“小明。”小姨又在叫他了。
燕月明遂摇摇头,把那点奇怪的思绪甩掉,赶紧出门去。学长正站在客厅里,看墙上挂着的照片。他的表情冷冷的,可在看到燕月明时,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放软。他爱屋及乌,对小姨也很尊重,还为小姨带来了一束她最喜欢的鲜花。
至于为什么叫学长?
因为燕月明前段时间决定考研,报考的导师就是学长的老师。说是老师,其实也是养父,他们一块儿住在花园路111号。而学长其实早就毕业了,现在开着一家叫做百两金的花店。
燕月明一看到对方,恋爱的细节就自动浮现于脑海。从初遇、到表白、到第一次牵手,所有的心动时刻,都历历在目。
可是他却觉得有点不真实,这样幸福的生活,真的是他能拥有的吗?
“愣着干什么?”
唐乔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
燕月明赶紧摇头,主动接过果盘,上前跟学长说话。学长大概看出来他在紧张,趁小姨转身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他说。
燕月明的心稍稍安定,他乖乖地在学长身边坐下来,跟他一起吃着果盘,跟小姨聊着天。过一会儿,三个人又一起准备了一顿午饭。
小姨总是那么风趣,无论见谁都有话可谈。学长也半点不怯场,虽然话不多,但小姨的每个问题他都能接得住。
说着说着,话题已经歪到小明结婚以后,孤寡小姨独守空房的问题上了。燕月明闹了个大红脸,脸皮薄得已经快烧起来了,小姨却还在笑。
终于吃完饭,略坐了会儿,学长就起身告辞。燕月明送他下楼,到了楼下,又被他拐跑了。
机车如一阵旋风又驶出了浦匣子弄,燕月明抱着学长的腰,回头看时,小姨就倚在窗边朝他挥手。
夏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漂亮极了。
燕月明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拥有了,坐着车,自由自在的,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哪里皆可去。
可是当他回到家,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又来了。
燕月明摸着自己的心跳,缓缓地蹲在地上。他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那么的真实,好像他所拥有的这样幸福的日子,也是真实的。
可他真的拥有吗?这么平凡的我,谨小慎微、好像花了许多力气才走到今天的我,真的拥有这样幸福到不可思议的生活吗?
焦虑和不安啃噬着他的心脏,明明、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但却有种德不配位的惶恐。燕月明从来不贪心的,爸爸妈妈早早去世了,所以他只求小姨能陪在身边就够了。
考试考不到第一名也没有关系,他不做鸡头也不做凤尾,只要安安稳稳,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别人嘴里羡慕着的光鲜亮丽的生活,他从来不奢求,因为求得太多了,就不好了。他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能多求的。
多了就会失去。
好慌啊。
燕月明攥着心口的衣服,无法平静。他想把这份心情说给小姨听,说给学长听,可拿起了手机,却迟迟拨不出那个电话。
怎么会这样呢?燕月明不理解。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在不停地走,可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被困在了钟的影子里。看着看着,他又注意到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他再次想起来,自己应该是要有块表的,于是他站起来,开始寻找。
找啊找啊,燕月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书桌的抽屉上。他隐隐有种感觉,手表就在里面,那里应该会有一块手表。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把抽屉拉开时,他又像被烫到一般,闪电般地缩回去。
不行。
拉开了,就要失去了。
燕月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一只鸵鸟。
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学长来接他上学,还带了他和小姨的早餐。燕月明照旧推开卧室的窗看他,学长抬起头来,阳光下的脸庞格外帅气。燕月明快乐地奔向他,坐着他的车去上课,所有人都羡慕他。
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在焦虑,生活在他面前好像裂成了两半,而小姨和学长从不问他为什么。
燕月明躲在门背后悄悄地哭,像一只鸵鸟,躲在钟的阴影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什么,只有时间知道。
当白天来临的时候,他就又变得开心了,会牵着学长的手走在大马路上,会背着学长偷偷跟小姨去看猛男表演。
“哇、哇哇哇!()”
……
NorshallDeathbragthouwanderestinhisshade
Whenineternallinestotimethougrowest:
……
“?()”
“嘀嗒。”
……
无边的水流席卷,燕月明一下子从阳光明媚的夏日回到了汹涌的天河里。倚红船彻底翻了,船开始解体了,他睁开眼,看到学长向他伸出手。
他也努力地向他伸出手,可是流水无情,转瞬间就将他们打散。
燕月明知道的,他知道的,当他奢求太多的时候,他总会失去。
流水的悲歌响彻胡地,可在上方城,正是阳光普照时。
一本本《新世界书》被付之一炬,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背水一战的行列中去,气相局的播报不停,可大家心里其实还是没底的。今日之战,看起来像是合法骂相活动的升级版,但归根结底,意识的战争玄乎、缥缈,是不落地的。
怎么打、怎么才算赢,好像都没有具体的标准。
在这样的不确定里,在紧张、难熬、好像充满了希望又绝望的时间里,蓦地,有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错愕地抬头,望向了天。
许许多多的人,都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在那个瞬间,他们的大脑为之一松,好像有什么束缚消失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人都清楚、明白地感知到——谎言,不存在了。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
坐在播音台前的主播,已经换成了新人沈胤川。他坚定地看着镜头,好像看着上方城内千千万万的人,也看着在缝隙里不断牺牲的同伴,道:“决胜之机已到。”
“请,震声。”
“请,呐喊。”
“从此刻起,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自我之意识、自由之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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