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言不由衷
初冬的厦门,岛内开始显露寒意,路边的梧桐树的树叶在微风中飘落下来。路边的行人穿着稍厚一点儿的外套,匆匆忙忙地走着。
张教授依旧是穿着那身显得破旧的灰破长衫,头戴着黑色的旧礼帽,手中拎着一个布包,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匆匆走着。
他转身走进一幢旧楼里,这里在沦陷前曾是一个学校的印刷所,被日军炸得满地砖头瓦砾,已经废弃了。由于这里比较隐蔽,张教授将这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巧妙地变成了杂志社编辑部工作间,也是会客室。他向外面四处看了看,见四处无人,便走进来推开一间房屋的门。
张教授对忙碌着的女学生说,“小安子,你知道我约到了谁的稿子了吗?”
安静停下了手中的打印活计,好奇地问“谁的稿子?看你高兴的样子,一定又是个名人吧”
“嗯,名人,咱们东南沿海的名人!”张教授放下手中的布包说:“是洪承达先生和阮英华女士的稿子!”
“那可太好了,阮英华女士是谁,我可不太熟悉,但洪承达先生,可是咱们厦门工商业界知名的爱国人士。战争爆发,他参加厦门各界抗敌后援会,被选为劝募部部长,带头捐献财产,支援前线,……”
安静如数家珍地说道。
“那我告诉你阮英华吧?”张教授一脸微笑地说:“阮女士是香港《华商报》的大记者,写了很多关于民众抗日和难民生活的文章,揭露和鞭挞日伪政府,很有深度,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张教授说着掏出文稿放在桌上了。
安静拿去稿子看,阮英华写的是《厦门为什么会沦陷》,她认真看了看,高兴地说:“名人写得就是好,有讽刺意味,有这些名人支撑门面,我们的《救亡言论》很快就可以发刊了。”
“嗯,这一期的内容很重要,你马上进行编排和校对,下班前发往香港印刷厂印刷,要注意做好保密工作,不能泄露了半点内容!”张教授反复叮嘱道。
“张教授,你就放心吧!”安静说着,拿起文稿,又忙着打印起来。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张教授急忙打开门,看见有个学生跑过来说:“张老师,外面有人要见你?”
张教授吃了一惊,忙问:“小夏,是什么人?”
小厦忙说:“她说是厦大学生!”
“厦大学生?不都迁往鼓浪屿了吗,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张教授思吟片刻,说:“我知道了,你让她等我一下。”
“好的!”小夏姑娘转身跑出去。
张教授转身对正在忙碌的安静说:小安,你带着大家和设备马上转移从后门马上转移。
“张教授,为什么马上转移?”安静不解地问。
张教授说:“你先别问了,赶快转移就是了。”
“去哪儿?你怎么办?”安静疑惑中带着关心。
张教授想了想说:“就去老街的联系点,有人要见我,我现在还不能走,你们快走。”
“这怎么行啊,要走一起走!”安静极不情愿的说。
“这地方不安全了,我留下应付他们,快点走。”张教授催促着安静等人。
“那好吧!”安静等人急忙收拾东西。
张教授胡乱抓起桌上的两本书走出去。他走出那幢旧楼,看见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个一身着学生装的女孩。
张教授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那女孩发现了张教授,急忙迎上去,彬彬有礼地说:你就是张教授吧?
张教授点了点头,问:请问小姐,你是?
“我叫庆芳,曾是厦大的学生,我还听过你的课呢,你不记得了?”
其实张教授对庆芳还是有些印象的,庆芳在街头演出,展露才艺;日军机轰炸厦大校园,庆芳主动救治受伤学生。但他还是装出搜索了一下记忆,笑了笑说:“看我这记性,真的不记得了。”
庆芳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我后来家里突发变故,断了经济来源,只好辍学了。”
张教授故作关切地问:“家里发生的什么变故!”
庆芳急忙回答道:“日本鬼子占领了家乡,日伪军进行扫荡,父母都被杀害了,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就重返了厦门。”
“哦,是这样,我不该问你这些事,勾起你的伤心处。”张教授一脸歉意地说。
“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庆芳淡淡地说。
张教授看了看腕表,对庆芳说:我正好出去办点事,咱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出厦中的大门口走上街头。街道一片阴沉凄惨的冷清,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两个人边走边聊。
张教授有意无意地问:“没有念完大学,后悔吗?”
庆芳毫不在乎地说:“辍学没什么可惜的,现在兵荒马乱的,学不学完大学没什么区别的!”
“话虽这么说,学与不学终究是不一样的。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张教授借机试探着问。
庆芳低着头说:“我没有固定的工作,前些日子加入了厦门各界联合救济会,做一些救济难民的工作,你知道救济会吗!”她也趁机试探着问张教授。
“我是教书人,只知道做学问,外面的事了解不多,让你见笑了。”张教授淡然地说。
庆芳淡淡地说:“这也很正常,厦门沦陷后,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庆芳说完沉默了下,接着话锋一转说:“张教授,你认识子风吗!
张教授抬起头,平静地说:“你说的是刘子风吗?”
庆芳点了点头。
张教授笑着说:“这个刘子风我当然认识,说来我们还沾亲带故,他是我表外甥,一个远房亲戚。前些天被日本人误抓去,差点丢了小命啊!”
“啊,为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庆芳一副吃惊的表情。
张教授接着问道:“他可能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的。”
庆芳又接着问:“子风怎么被抓的,是因为抗日吗?”
“抗日,呵呵呵,他连杀鸡都不敢,老实巴交,胆小怕事,在老家的时候没少受人家欺负,我这个表外甥难有出息啦。”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里面出现了一点小误会,好在事情都过去了。”
庆芳认真地说:“一旦被日本人抓住了,很难出来的,子风的运气还不错!”
张教授趁机附和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晓得厉害,以后好好呆在家里,千万不要抛头露面了,要让日本人给抓去,可就不好办了。”
“庆芳”不以为然,反驳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热血青年就要有爱国心,就是要动员民众去抗击日寇?”
“抗日,就凭你,太自不量力啦,爱国当紧还是保命当紧,我看你还是先想着怎么保全自己吧!”张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旁边胡同中冲出一辆洋车,车上人吼叫着“快点、快点”。
庆芳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被张教授看得清清楚楚。
洋车冲过来,张教授一把抓住庆芳,用力将她拉向一边,自己却跌坐在地,洋车紧贴他的身子冲过去。
张教授气呼呼地说:“这些个洋大人,也不看街上有没有人,横冲直撞,太不像话了。”
庆芳急步过来扶起张教授,“你没事吧,张教授!”
“没、没事!”张教授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揉着摔疼的屁股骂道:急着奔丧呢,没长眼的东西。
庆芳忙捡起地上的书本,随手翻了翻,又搀着张教授起来。
张教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