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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千里送鹅毛

罗念成做了一早晨的‘壁上君子’,潜身于孙乾霸相府高墙,暗暗观察府内的动静。孙赫此时正在筹备,要往他那干爹董显处上访卢龙堡去。念成远远见了随孙赫一行之人,那二人正是当日杀宴之上的狮面跛兽唐归虎、阎罗镖葛庆州。

这二位高手也要同孙赫前往。不愧是相府公子,出趟门拜干爹还要有这等高手在身边护送,牌面不小。孙乾霸也是爱子心切,收了这几个门客,全给儿子当了保镖。这卢龙堡董显是什么人物,素知他‘敌国富’名号,与朝中大臣多半有交,更是这孙赫干爹。想必罗盘之上所示随侯珠,应该就在他身上。我且随着这孙赫去了,再一探究竟。

孙乾霸与孙赫道:“此去随同这二位帮手,前去解你干爹之急。前日你干爹派人送了三十坛‘仙不问’来,告知为父卢龙堡之事,如今你回来了,正好去帮他。”

孙赫一边整装,一边应道:“我知道了爹,您放心吧,我一定帮干爹擒了那贼人。”

“还请二位多多照顾犬子,行事莽撞之处多加提醒指正。”孙乾霸拜那唐、葛二人,二人立刻回礼:“丞相言重了,我二人定保公子周全。”

孙乾霸一拍孙赫圆鼓鼓的屁股,“他倒不要紧,你们二位要前去助董显灭了那‘四叉花贼’,据说此人非同小可,须得小心应付。”

“明白。”唐、葛二人拱手施礼,孙赫上马:“该走了!爹爹保重!”唐归虎、葛庆州二人也纵身上马,随着孙赫出了相府。

念成虽身在远处,可凭着体内‘贯虹落尘’心法的内功根基,却将几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那孙乾霸交代的‘四叉花贼’等事,皆入耳中。卢龙堡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孙乾霸这样小心叮嘱,还派了宝贝儿子和两名椎阙骨纹高手前去助董显?念成心生疑惑,只是当下来不及猜测,那三人已经快马出了门去,自己再费神思虑,恐怕要赶不上了。

钦丕已为颛孙白父女乘去洛神庄养伤,若乘快马,紧随三人之后,必然会被发现。因此念成此行,只用气府真气,踏空而行。这换给是寻常习武之人,以轻功奔徙一两个时辰,便已经体力难支。或有专门修炼轻功的高手,日行百里,却是损耗真元极大,赶马而行,却是竭力可为。罗念成身怀忘岁翁‘贯虹落尘’心法,懂得逆运灵真之术,加之那浑厚的敖狠、海蛟内丹更是被慑神术牢牢稳固,气府真元如海广垠,灵真充沛,在内劲一面早已深不可测,追马疾行,竟不是什么难事。

念成运气,提升气府,随着孙赫等人腾跃而行,内功高深之人,行如清风,不留动向。任是唐归虎、葛庆州这样的高手,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说这董显乃是耕农世家出身,何以变成了人人尽知的‘敌国富’。却全是仗着那一颗‘随侯珠’。董显虽是贫家子弟,却怀着天真妄想,自觉总有一天能够发迹,生性懒惰,不愿帮着家中做事,是父母邻居眼中的不肖子孙。

那年董显二十岁,父母过世之后,家中大哥大嫂不想养着这样一个整日好吃懒做的家伙,便打发他出门,教他自谋生计。董显身无长物,空有满脑子的发财梦,出家门之后四处流浪,却屡屡碰壁。他行过不少地方,做过不少事,只是忍不了辛苦,每每都是浅尝辄止,虽然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变化,但他那颗要发横财的梦却从来都没熄灭过。

董显二十五岁时,四处打听,不知从哪里得知,蓝溪的淘金人,个个都是发家的能手。只要在蓝溪淘金,待上一个上午,就能淘到能买一座大宅院的金子,董显心中狂喜,起身便往蓝溪而去。只是到了蓝溪,才发觉此处人烟稀少,不像他们说得那么热闹。

无人知甚好,免得有人同我争抢这溪中的金子!董显抱着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蓝溪一呆就是三年。这三年,他靠着傍晚夜里乞讨为生,白天就勤勤恳恳地在那蓝溪边上沙里寻金,可是多年过去了,他却没找到半颗金子。

或许是老天可怜他命苦,又不嫌他不知努力。董显一日潜下这蓝溪之底时,却发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石头,将此石带回岸上,抹去了泥沙细瞧时,居然是一颗珠子。

‘随侯珠’夜出如昼,得珠人伴者不老,行运亨通,与龙坐卧。

这民间的传说,却偏偏给这个名不见经传,贫庸之极,甚至是教人唾骂的整日做白日梦的人变成了现实。手中的‘随侯珠’泛着紫蓝的光,董显见它时,就如同见了多年的老友。董显抱着珠子又亲又吻,夜里‘随侯珠’光芒四起,董显怕别人瞧见了,找了厚布将其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一夜不眠。

蓝溪之底一沿街乞丐得了‘随侯珠’的事,很快便为人们所知。也不知是因传说,还是天意。相传,得随侯珠者,容颜永驻,大运亨通,与龙坐卧。若是从今天看起,那朝中权贵,哪一个不知‘敌国富’董显,北皇李翀又何尝不敬他三分。北境所需之资,董显曾一人担下。这北境,只有国库的积存,能和董显殷实的家底相较。

那时的董显,从守着蓝溪,教来观随侯珠之人拿出一点好处,到后来,事事亨通,只要有他董显想做的买买,无一不成,无一不利。短短两年,整个蓝溪地界,已是董显的商业王朝。一时间,董显名声大噪,整个北境,便无人不知。得随侯珠十年,董显便引起了朝中重视,北境之商,多半是他的门户。董显再怎么也是贫苦出身,心底淳朴。他对底层百姓的疾苦深有体会,曾发起过很多鼓励寻常百姓创办商业的善举,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名利双收之际,董显渐渐不再打理那些细碎琐事,只是享受着随侯珠带给他的一切。他把当时的蓝溪地界,改名卢龙堡。在这堡中,建了他的宅院。宅院并不阔大,却处处精致显贵。单说他门前之物,最早的时候,董显命人造了一对金狮,可他觉得,金狮显得俗气,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个突发横财的小客,而是天下尽知的‘敌国富’。于是,他又教人寻来两块巨大的碧玉,聘请能工巧匠雕了一对玉狮。那红门上尽是金银大钉,门前一对绿狮又让他觉得别扭。人都说‘红配绿,赛狗屁’。自己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可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就这样,他又打起了别的注意。直到一次同外邦人洽谈通商事宜,从他们口中听到了‘金钱豹’这种动物的名字。董显一听,心中便有了方向。我这门前,定要寻两只活生生的金钱豹才行。几经周转,那远道而来的一对花纹豹便被关在了金笼中,成了董显门前的看门兽。卢龙堡多少人,经过董显之门,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董显自是十分得意,为自己的神之妙手而拍手称快。

“卢龙堡中‘敌国富’,红门金豹显雄武”,这样的话,也传遍了北境,多少小孩大人,都想一睹他门前风采。董显虽是愿意接济穷人,可也不尽然。有一年,他那远在故乡的哥嫂得知了他这废柴弟弟竟然坐拥一地大业,不少关于他于蓝溪寻到随侯珠的消息传到了哥嫂耳中,哥哥嫂子便按耐不住了。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信中将这些年对兄弟的牵挂描绘的感人断肠,殷切希望兄弟能回家看看。把家中的光景惨淡狠狠向董显痛诉了一番,依书中所言,‘只徒四壁’。

董显接了信,起初不愿相信这是哥嫂的手笔,以他二人的墨水,怎么能写到这样的内容,所含情深,所述景真,还有些许他看不懂的地方。这书信也是董显找人念给他听的,说是看不懂,倒不如说他听不懂更为准确。董显听了信上内容仔细回忆,又发觉这书中的有些细节确实只有哥嫂知道。确认是哥嫂寄来的书信,董显便教人给他们回了一封;差人送回了故乡。

哥嫂一见董显寄回的书信,登时痛哭流涕,激动不已。没想到这样的弟弟还能发达,这是要带他们去哪里享受清福。从今往后,这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当初将他赶出家门,没想到今日还能被他接济,果真是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啊!兄长一喜之下将家中的破罐破碗砸了几只,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打紧的?就要跟着弟弟荣华富贵,留着这些,只是丢脸罢了。

二人当时找了当地的一老儒,教他大加渲染,把这家中光景说得惨兮兮,把二人对董显的思念说得真切切,把愿望弟弟分一杯美羹说的是回家看看,因此才有那样的文笔,那样的感人。这二人捧了董显寄来的书信,找了一个亮敞的地方,那兄长搓搓双手,觉得还不够,又把双手在那粗布补衣上擦了又擦,这才拿起书信。小心翼翼地打开。

信中所含的,除一张信纸之外,还有一根羽毛,观之白而华润,细腻多绒,色泽通亮。兄嫂二人围着这信封中出的白羽细细端详,研究了半晌,看不出究竟。这莫不是什么我们从未见过的珍奇宝物,这样的稀世珍宝想来也没几个人见过,我们这些见识粗短的,不认得那也是正常。

董兄将这白羽轻轻捧起,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董嫂手中。小心了,可别弄坏了。董嫂伸了双手接了这白羽,战战兢兢不敢再动,就这样捧着白羽,双眼紧紧盯着,也看不出端详。这怕是兄弟给我们的见面信物,有了此物,我们便可以通过兄弟家那些高门大关,让他的下人知道是他哥哥嫂嫂来了,护我们去见他。

董嫂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董兄只是频频点头,是是是,还是你机灵!二人将那书信展开,信上只有寥寥几字;董兄侧了身子借光,抖手拿着那信,贴近了眯着眼看:

“象以齿焚身,蚌以珠剖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董兄口中一字字念出信上内容,二人半晌凝着,脸上的笑却是僵住了。再看手中白羽时。这是……这是……那董兄还不死心,将那白羽捏在指尖,凑近了鼻子。那股大鹅的味道还真给他闻出来。

董嫂大骂之下,董兄灰头土脸地躲去角落,去修那被他摔坏的罐子、水缸去了……

这卢龙堡人近来,却是有了麻烦。卢龙堡中,出了一位‘采花大盗’,当日罗念成罗盘幻象上之景,卢龙堡人各个精神憔悴,面色煞白,全都是拜这‘采花大盗’所赐。更有知情人道,这采花贼手中兵刃,乃是四头之叉,今日卢龙堡来了此人,将这卢龙堡内人家黄花大闺女各个掳走,每一日,便有人家妙龄女子被抓了去。更可恼的是,这四叉贼竟是白天作案,却无人拿得住他。他过堂无影,飞身无痕,所到之地,留不下半点踪迹,但有被他不幸抓了,又被放回来的姑娘,便定是造了他的毒手,却也中了什么邪术。

因被抓而又放回的姑娘,在众人眼中,怕是早已没了姑娘家的清誉。返回的女子中,竟无一痛哭伤心,反而有女子透露,那四叉贼长得极为俊俏,是稀世罕见的美男子。更说被他掳走,未遭任何无礼对待,想被多掳几次!

这样的言论,哪能不让人觉得她们是中了邪术,她们口中言辞一致,却自然无人愿意相信。故此,‘四叉花贼’的响亮名号便在卢龙堡传开了。卢龙堡中惶惶不安,有被抓的姑娘盼着再被抓的,更有担心遭了毒手的人家隐秘藏身,好生看护自家闺女。

这段时间,每到夜里要入睡之时,整个卢龙堡无一人例外,皆能在梦中听到一鸟哀鸣。只要一闭眼,那鸟雀便入梦而来,扰得人不能安宁,更别说安然入睡。大伙都能听到这鸟雀哀号,也都被惊得无法入睡。但众人口中这鸟雀的样貌却不同。有的人说,这鸟雀有六只眼,两对翅,只要闭了眼,此雀便朝着暗中面前扑来,惊醒时,却又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有的人说,这雀张开尖喙,口中有齿,闭了眼,便惊觉这雀张开大口,尖齿咬住自己咽喉……

“食梦雀”越传越神,越传越离谱,搞得整个卢龙堡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大半人夜不能寐,生恐那怪雀入了梦中。夜不能眠,白日还要劳作,卢龙堡中人,消此折磨一月有余,各个顶着黑眼圈,早已没了精神。放出这“食梦雀”扰人的,正是这“四叉花贼”,他借着夜放出“食梦雀”耗人精神,又在白日擅闯民宅,将谁家的女子掳去了。

人人惶惶不安,卢龙堡被搅得鸡犬不宁。此事也传到了董显耳中,他只是搓手抚须,觉得难办。他近几日,也有过梦中被那“食梦雀”惊醒的经历,也饱尝着痛苦。其实,这“采花”之事,便是从他府上率先发生的。府上妙龄丫鬟,尽皆被这“四叉花贼”掳了个遍,只是后来放回的女子,也竟都和那些卢龙堡被掳复返的女子一样,均道自己没受伤害,且说这“四叉花贼”长着绝世的面容。

董显与众人不同,他对此似乎不显得十分奇怪,亦不心疑丫鬟说的话,只是他显得躲闪紧张,心不在焉。

为解决卢龙堡之灾,董显发动了自己的人脉,集结了一批江湖人士,要帮他拿下这“四叉花贼”。这群人之中,不乏稀世高手。这批高手中,有那号称“中原第一刀”——天地双绝  段缺刃的亲传弟子——双刀鬼 项然,有那武林名门纯阳派掌门——素头金翅 玉蝉衣;还有诡府门高手 欧雄等人。董显集结这些人,均是为了拿下这“四叉花贼”。此外,他还向那朝中宰相孙乾霸求助,送去了卢龙堡独有的好酒“仙不问”,这次孙赫被爹遣来帮助干爹,正是为了此事。

这些武林中的高手一方面因董显之名而愿意出手相助,另一方面,江湖中人,对这些经商之道却是一窍不通,有了董显这样的大财阀在身后帮忙,紧要关头,会关乎整个帮派宗门的成败兴衰。因此董显这个忙,大家都是乐意帮的,

这卢龙堡上上下下如今就等着董显救他们出水火之中,董显集结了这些武林高手,又收到孙乾霸消息,知道义子孙赫也要来助他,心中便逐渐有了把握。董显与一帮豪杰简说了这“食梦雀”、“四叉花贼”的事,开始与他们商量对策。

健马疾行,扬尘古道之上飞奔而来的,是那孙赫、唐归虎、葛庆州三人。扬鞭催促下,马儿更是疾速。稍远处,于林间隐处闪动着一个身影,念成提气而行,紧随着这三人三马,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行程,此三人共歇了两次,叫马歇脚,第二天便早早赶路。念成一面提防不被发觉,一面还要事事赶在他们之前洞察。若是睡得太死,第二日便赶不上他们的行程。故此连着三日,不单单是运气随马奔走,更是小心谨慎,绷紧了精神。幸亏念成气府内劲如海,连日奔波间,却不过分疲惫。

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卢龙堡?如今行经下去,即便我有再好的体力,也将支持不住。快马疾行,我运气赶跃,稍加疏忽,就可能被这三人发觉。此事,到有些想念你了。念成心中暗道,只盼着早早能至卢龙堡,不再路途赶马奔徙。此事若是有钦丕在,自己也不会这么累了。

连日的奔徙,虽然没有对念成内气造成什么损伤,只是这样强度的奔走,不免也让他觉得些许心中无底。若是早日到了卢龙堡,便可以查探随侯珠下落。我还要快点抽身,去探知婉熠的情况。大哥为大局着想,甘愿入牢,凌越携其父于洛神养伤,我那师父现下又早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又只剩我一人,身边也少个帮手……

念成边思虑着,一边提气,又跟着快马奔了十几里地。

兜兜转转,时光流散,又是一秋。依稀记得那个秋日,同样的萧瑟之风,自己同兄长在李翀面前接了帅印,备战出征南陲。那时的他,还怀着一股稚气,要首战就胜了夔王,为罗家扬名。只是天不遂人愿,被夔王只一骨锤,打落了马下。现在回想起来,念成觉得可笑。

但他又不再露出笑。如果总是在今后批判从前的自己,那不是显得太过无情了吗。在曾经的立场之上,曾经的决定,或许如今看来不是那么完整,却是当时的一股信念。既然人人都会嘲笑过去的自己,也就解释了为何人们的立场总是那么自私,不懂得体谅他人。连原谅自己都做不到的人,哪里来的宽容去善待别人。

风有些凉了,念成背上出汗,正好借着这凉风,得以舒缓。他紧盯着前方马上三人,运起内劲,又朝着暗处前进。

“孙公子,此地距卢龙堡还有多远?”那厚唇精瘦之人问道。

“就在眼前!”孙赫挥起马鞭,指了一指前面一座山头:“那里便是卢龙堡。”

唐归虎道:“听丞相说,卢龙堡董显遇上了麻烦,还不知是什么人敢在‘敌国富’地盘兴风作浪。”

“我也不清楚具体,父亲只说卢龙堡出了一‘四叉花贼’,搅得卢龙堡不得安宁,干爹又遣人送信前来求助,因此我也趁着去看望干爹,帮他解决了这件事。”孙赫口中答着,又朝着马儿一鞭。

“我们去了便见分晓。”葛庆州应着,也加了一鞭。

念成于远处一边奔走,一边注意听着三人的谈话,脚步加紧,要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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