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花逢春街头闯祸 上官皓设计
忽然间,上官皓想起一事,瞬时变了脸,遂和颜悦色问道:“花将军,听闻你与韩世忠有亲?”花逢春应道:“韩将军认了我作干儿子。”上官皓一惊,暗道:“不好,传闻居然是真。那韩世忠必来寻事,我如何拦得住那个蛮横之人!俗话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与那蛮横之人,有何道理可讲?我须另寻路径,重罚那花逢春。有了,不如写个奏折报入宫中,却在奏折中点明要害,教官家圣裁。”上官皓思虑周全,教文书录了供词,传下来。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看了,签了字,画了押。上官皓道:“此案重大,涉及皇家物事,需禀皇上圣裁。”喝令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暂且押入地牢。上官皓急写奏章,分析利弊,点明要害。文笔犀利,字字皆指向天子所忧。写毕,复看了一遍,自鸣得意道:“花逢春,我杀不了你,自有官家制裁你!”遣人急送入宫中,上达天子。
果然,韩世忠、梁红玉听闻花逢春被押入牢房,急入府衙,来见府尹。上官皓慌忙迎接,脸上堆满了笑,细细陈述了案情,说道:“节度使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下官不敢擅断,已写了奏章,送入了宫中,禀皇上圣裁。”韩世忠道:“花逢春现在何处?”上官皓道:“暂时关押地牢。”引了韩世忠、梁红玉进入地牢。花逢春见到梁红玉,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叫道:“干娘救我!”梁红玉道:“快抹去眼泪!莫要慌,你所犯何事,细细到来。”花逢春细细说了一遍,哭道:“我来投干爹时,娘亲嘱我不可莽撞行事,教我不要走爹爹老路。爹爹一时义愤,杀了人,上了梁山,一步错,步步错,为官家所不容。虽招了安,先后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杀敌无数,战功累累,于官家眼中,却终为贼寇,且奸佞当道,诬陷忠良,毒死了宋江哥哥,爹爹与吴用叔叔不得不在宋江哥哥坟前自尽,方了了官家心结。今日我一时不慎,莽撞射杀了人,走了爹爹老路,现想死的心都有了!”梁红玉斥道:“呸,尚未判决,你何说死!既犯了事,承担便是,今后尚可立功赎罪。”韩世忠问明了原委,核实了案情。韩世忠道:“我要进宫,面见圣上!”上官皓笑道:“大人只管去,下官在此等候消息。”韩世忠、梁红玉出了地牢,急急赶望皇宫去。上官皓送了,却在背后冷笑道:“韩世忠,我知你要来救人,亏我写了奏章,早早送入宫中。你去求官家罢,且看官家怎么收拾你!”
韩世忠、梁红玉赶入宫中,面见圣上,复述花逢春功绩,为花逢春求情。赵构却道:“韩爱卿,你不该来。你不怕人说你居功自傲,纵容属下肆意妄为,于行在之地随意杀人?”韩世忠惊道:“下官不敢。”赵构道:“朕知你不敢,却堵不住众臣悠悠之口。朕已知花逢春功绩,你不必再三复述。也知你救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然花逢春于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不得不罚。若不罚,今日是花逢春越权,替杭州府尹行事,明日便是你韩世忠越权,替朕行事,岂不是天下皆交与你韩世忠了么!”赵构所言,皆出自上官皓奏折,韩世忠哪里知晓!上官皓文笔犀利,惯用笔墨杀人。韩世忠、梁红玉听见赵构这般说,如同五雷轰顶、胆战心惊,慌忙伏在地下,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属下万死不敢也!”赵构摆摆手,叹道:“韩爱卿且回罢。花逢春是你干儿子,且有功于朝廷,朕已知晓。朕自会细斟酌,适当量刑。”韩世忠、梁红玉惶恐退出,遣人将消息传入狱中,叫花逢春听候圣裁。
不日圣旨下达。上官皓看了,气恼道:“韩世忠着实霸蛮,迫得官家替那花逢春减了刑。我本教官家判杖罚八十,将那花逢春远放岭南不毛之地,官家却打了折扣,批杖罚四十,流放丰州,仅五七百里。”转个念,冷笑道:“无妨,杖罚四十,也打你个非死即残。且我留有后手,叫你过不了雁愁岭。官家不杀你,我却要杀你。花逢春,你就作个冤死鬼罢!”随即叫来亲随,两个人交头接耳,如此这般,上官皓细细吩咐了。
判决那日,衙役去地牢,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押来,跪在堂下。上官皓令打开府衙,叫众人入来听判。堂上听判的人,有二三百,挤挤攘攘,压肩叠背。上官皓高坐堂上,左等右等,却不见刺面的文笔匠来。只听堂外有人喊道:“兀那文笔匠,全家拉稀,上吐下泻,如何得来?”堂上众人皆哄笑。上官皓气恼道:“不等了!今日先行杖罚,明日再传文笔匠来刺面。”拍了惊堂木,依圣旨宣了判决:李鬼儿私仿徽宗皇帝双龙小印,制作、贩卖假画,本当从重处罚,然李鬼儿已死,不再处罚;几个闲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衬李鬼儿卖假画,各罚三十日劳役;花逢春于天子脚下、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圣上已下旨褫夺其武奕郎爵位,另处杖罚四十,面刺金印,流放丰州。花逢春听判,痛哭流涕。
衙役押几个闲汉去服劳役。抬来器械,置堂中。上官皓喝道:“圣上有旨,杖罚四十。左右,与我加力打!”花逢春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打!只见棍棒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直打得花逢春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杖毕,上官皓叫将花逢春抬回地牢。次日,文笔匠方来,下到狱中,在花逢春脸颊刺下两行金印。上官皓领两个防送公人,一个唤作张三,一个唤作王五,提一面团头铁叶护身枷,一同进入地牢。令将花逢春枷了,贴上了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叫张三、王五监押,赶往丰州。花逢春背伤未愈,流了一路血水。
出了府衙,转过一个街巷,忽见梁红玉领四个军士挡住去路。梁红玉一摆手,两个军士上前来,喝退张三、王五,将花逢春架入旁边一个药铺,叫个郎中来治伤。转去一个路边小饭店,叫了牛肉、果蔬、米饭,花逢春吃了。梁红玉见门前一颗小树,叫张三、王五出门来,拔出利剑,一剑将树劈断,喝道:“张三、王五,你两个须得小心伺候花将军。若有歹心,教你的头与这树一般!”张三、王五大惊,跪下连连磕头。梁红玉嘱了花逢春,领军士走了。张三、王五都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张三、王五战战兢兢,扶花逢春,走了一日,将晚来到一个小镇,寻了个路边客栈,打火造饭吃了,王五扶花逢春去房间歇下。王五转出房间,来与张三叫苦道:“府尹大人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如何做得!你不见那梁红玉,如同母老虎一般,你我若做出事来,她必来吃了你我。”张三笑道:“且莫慌,上官府尹早有筹谋,知那母老虎必来生事。你瞅,上官府尹交与我一封书信,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暂去余杭躲了。你我只需将书信交与余杭县令便了。”王五瞅了书信,欢喜道:“原来余杭县令与上官府尹交厚。你我杀了花逢春,只是暂时换去余杭办差。府尹大人谋划这般周全,叫你我怎么不尽心尽力?得了,明日即上雁愁岭,就依惯常所作,我望风,你打杀,结果了花逢春。只是苦了我妻,得在家中守空房多时。”
张三、王五睡了。睡到四更,王五早早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吃。花逢春道:“怎么要起这般早?”王五道:“花将军起来罢。今日要翻雁愁岭,须得早起早走。”催促花逢春起床。同吃了饭菜,已是五更,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走出几里路。只见天色渐明,前面一座山岭,横亘在面前,岭上树木葱葱,一条路蜿蜒而上。此岭唤作雁愁岭,大雁南飞时,纷纷绕岭过。此是杭州望南去第一险峻处,这座山岭,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来这岭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日这两个公人带花逢春奔上这山岭,走至半坡,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转入小道,来到一片桃树林中。花逢春慌道:“来这里做甚么?”张三道:“今日起得早,此时却困了。且睡一睡却行。”撇了水火棍,靠一颗树坐下,马上睡着了。王五道:“我也困了,且都歇一歇。”扶花逢春去地上坐了,自去旁边靠树坐,睡着了。花逢春坐在地上,略略闭得眼,却见张三叫声“阿也”,跳将起来。花逢春一惊,问道:“上下做甚么?”王五也惊醒来。张三道:“我两个要睡一睡,这里却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两个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花逢春道:“末将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也不逃走了。”王五道:“哪里信得你说?要我两个心稳,须得缚一缚。”花逢春道:“上下要缚便缚,末将敢道怎的?”王五腰里解下索子来,把花逢春连手带脚与枷,皆紧紧绑在树上。
王五绑了花逢春,却转去四周张看。张三提了水火棍,立在花逢春跟前,说道:“不是我二人要结果你,你这般美貌,胜似潘安,我二人哪里舍得杀你。自是昨日来时,有人传了府尹大人的话,叫我二人在雁愁岭结果你,立等揭了金印回去回话。你休得怨我二人,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我二人已限定日期,明日便是限期,要回去回话。今日就这里,倒成全我二人,得回去快些。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花逢春见说,泪如雨下,说道:“我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如何要害我!”张三道:“你仔细想,真就往日无冤么?”花逢春道:“我想不出,我一个小孩,与上官大人有何冤仇!”张三道:“你一个小孩,如何知晓前事!我说与你听罢。我且问你,你可识得霹雳火秦明?”花逢春道:“秦明是我姑丈,自然识得。”张三啐道:“呸!那是后面的事。此前,秦明做青州兵马统制时,已有一原配夫人,唤作上官云,乃是上官大人的姐姐。宋江与你爹爹花荣设计,捉住了秦明,又使人装作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全家。上官大人的姐姐被杀,全赖宋江与你爹爹。此后,才有秦明上梁山,另娶了你姑姑,做了你姑丈。你敢说,你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么?”
花逢春大惊,叫道:“上辈人的事,我今日方知,与我无关也。这般前世恩仇,今日却要落在我身上!上下,救我则个。你二人今日若救末将,来日必当重报。”张三喝道:“甚么话,救你不得!俗话道,父债子还。上官大人定要杀了你,替他姐姐报仇。”提起水火棍,望花逢春脑袋,劈将打来。
可怜花逢春,如此少年英雄,此时只得束手就死。正所谓:万里黄泉无处歇,三魂今夜落谁家?
欲知花逢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