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直至黎明(五)
1857年3月1日上午七点整。
无名小屋前。
年迈的老人慢慢推开门,严寒已过,初春悄然而至。路边的野花似乎开了,若是年轻时的她定然会摘下几朵制成花篮。不过如今,她也最多是笑得更为和蔼。
被他们带回来的年轻人已穿戴整齐,他的身旁放着一个有一个成年人半身大的草篓。
每次看他背着满满一堆花草回来,老人都不禁担忧起来。
那么重,伤身体啊。
而且花花草草能挣多少钱呢。
于是,老人劝说道,“凯因斯。你还年轻,而且身体强壮。去城里找个好工作吧。我听说附近的工厂在招人……”
而凯因斯每次都会摇头道,“不用。”
他从来不解释什么。老人甚至没在他脸上看到其他表情。
凯因斯是在某天被他们捡到的,那时他好像在对着他们的花圃发呆,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可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像一只迷路的猫。
老人与他对话,然后将他留了下来。
少年的名字是凯因斯。看他的服饰和礼仪,老人猜测他可能是某个家族的小少爷。可能是离家出走,也可能是家道中落。不过,那些都与他们无关。
老人的孩子死得很早,孙子也因为他们的无能而没了。跟他们孙子年纪相仿的凯因斯被当成了某种寄托。
凯因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有人来了,他总会远远避开。除非必要,他也不去城里。只是一个人到山上,采些花花草草卖。他力气很大,每次都能采上很多。因此,老人也没见他缺过钱。
可卖花草是有风险的,你看,冬天到哪里去采呢?
所以,老人总会劝凯因斯去找个正经工作。
凯因斯当然从来不会听。他就像一只野猫,怎么都养不熟。
这次,老人也无功而返。凯因斯背着草篓就上山去了。
“晚上会做你喜欢的烤牛排,记得回来~”
凯因斯没有回答。熟知他喜好的老人则笑眯眯地回房。
说实话,老人烤的牛排一点也不好吃。他们没吃过上好的牛排,自然不知道其滋味。他们只以为烤牛排便是洒上一点香料再烤熟了。还不如凯因斯自己烤的。
不过凯因斯从来没说什么,每次都认真地吃完。
这世上,好吃的他吃了不少,不好吃的他也吃了不少。口腹之欲从来不在凯因斯的欲望列表中。
老人家并不富裕,牛排一般是他们用编织品跟别人换的。差不多半年才能换上一小块。偶尔凯因斯会拿点钱出来,喊自己想吃让他们去买。虽然最后总会让他一个人吃光。
凯因斯独自一人走在山里,享受难得的平静。他讨厌吵闹,而老人们总是很吵。
他们的嘴永远闲不下来,仅仅三天,凯因斯就听完了他们从结婚到抱孙子的故事,并且在接下来的时光还不断重复着听取。
太吵了。
但很新鲜。
凯因斯想,这或许就是他留下的理由。
梅塔梅尔是从不会如此唠叨的。其余人更加只会当他是把刀。
他还是第一次被当成普通人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便是如此吗?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身体已经率先反应过去。
是一条蛇。温度回暖后,蛇也从冬眠里醒过来。
凯因斯只稍微用了点力,蛇就一动不动了。
是卖掉,还是拿回去加餐?
凯因斯不喜欢蛇的味道,而且他想家里的两个老人会被它吓到。
今天采得快,凯因斯也想下午去把蛇卖掉。于是他在中午时回了一趟家,又听了老人一次唠叨。
好像是下午镇上有个青年聚会,由城里的某个老板资助的,希望能找到被埋没的“珍珠”。
凯因斯并不想去什么聚会,也不想当什么珍珠。
他几乎片刻没停,卸下一些留给家里的草药后再度上路。
“不吃午饭吗?”
“已经吃过了。”
凯因斯售卖的方式也非常简单,他直接开到当地的地下黑市,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卖给老板娘。
在展露了些许武力后,他相信老板娘会给予一个公道的价格。更何况,凯因斯从不指望这些花草能赚钱。
纯粹是打发时间罢了。
他从梅塔梅尔那里拿了普通人一生都用不完的金镑。
哪怕不算那些金镑,一直以来工作收到的报酬也足够花上几十年。
他现在的每一天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但是,今天有所波折。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总与血为伴。血伴随着他长大。它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在他与神力完全融合后,它又被浇灌在身体外。似乎不论他怎么长大,他都脱离不了。
凯因斯并不喜欢血的味道。但他又喜欢血的味道。
正如玫瑰。凯因斯一方面讨厌它,另一方面又爱它。
他讨厌血的气味,因为那说明他仍在局中。
他喜欢血的气味,因为那能证明他的强大。
他讨厌玫瑰,因为玫瑰太过艳丽和娇嫩。
他喜欢玫瑰,因为娇嫩里藏着尖刺。
他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老人养的花几乎被玫瑰吞没。玫瑰是十分霸道的,它不会允许野花在附近生长。
木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它发出咿呀腐朽的尖叫,恰如躲避风雨的乌鸦。
好心的两位老人静静躺在地上,脸上还带着恬静的微笑。他们已陷入再也不会醒来的美梦。作为死亡,他们已得到足够照顾。
风卷着玫瑰花瓣进入屋内,为死者准备葬礼。
如果他在,一定画出一幅《死后玫瑰》。
脚步声踏着风雨而来。
打着洋伞的男人依旧美艳、优雅。
凯因斯没有回头,他只是蹲下身,用床单裹住老人的尸体。
他将老人的尸体放至床上。
他问。
“梅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雨雾模糊了容貌的男人,在伞后扬起了笑容。
天上恰好划过一道惊雷。
海妖骤然化为枯骨。
而当雷光闪过,枯骨又化成海妖。
仅仅在半分钟内,梅塔梅尔变换了自己的容颜。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凯因斯什么。
“野猫和囚鸟,你更喜欢哪一个,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