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
申良君立马就不乐意了,扭头表达不满。
“老爷子,你听听您说的像话吗?喜丫头留下来给您当徒弟,我和我师父当苦力给她当拜师礼?您怎么想的呢?”
“蠢货!还不快闭嘴!”
刘铁兰先听出了老爷子的意思,赶紧上前头来拦着,给李金水作揖。
“得嘞!多谢李老板收留了,李老板可真是大善人啊。”
他说完,回头点拨两个徒弟道:“都还愣着作甚?赶紧搬东西进去啊。”
李金水一个人住的宅子,却有一正两耳坐北朝南的屋子,中间的正房自然是李金水住着,旁边两间耳房,东边那间是佣人房,给原先那位照顾李金水的大婶儿住的,如今正好给刘喜先住着。
剩下西边那间耳房,是杂物间,但是里头有张木床,收拾出来,可以叫刘铁兰和申良君在里面将就着住。
除此之外,东边隔着邻居家的院墙,修了一间灶屋,与东耳房相连,四间屋子的墙中间都是空的,叫做烟道。
灶台上烧火,烟从烟道里走一遭,最后从正房顶的烟囱出去,热烟所到之处,都可以暖烘烘的。
而且烟道里还有大学问,夏天生火,便打开灶房的烟囱,堵住通东耳房的烟道入口,热烟不从人住的地方走,屋子里便凉快下来了。
不过因着西耳房是杂物间,是以只有挨着正房的那面墙是暖的,这大冷的天在海参崴,三面冷墙靠一面暖墙撑着,夜里还是十分难熬的。
这会儿刘铁兰师徒三人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纷纷靠在东面墙上暖身子。
申良君一边搓着手,一边苦笑:“还是暖墙好啊,一想到这些日子都要和师父挤在那张床上抱团取暖,我真恨不得练出站着睡觉的功夫,以后就贴着这暖墙睡了。”
“那感情好啊。”刘铁兰抱着膀子靠着暖墙闭目,轻哼一声道:“为师不用跟你挤着睡,还舒坦些。”
刘喜有些不好意思,站在一边搓着冻红的小手道:“要不还是我住这间,师父您和大师兄两个住那间东耳房吧,那间有炕,空间大,晚上睡着也暖和。”
申良君眼睛立马金光矍铄,看向刘铁兰,见刘铁兰仍不睁眼,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忙又垂下头去一脸失落地说道:“这怎么使得?你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是个小孩儿呢。我和师父怎么好意思叫你换过来?”
刘喜直摇头,道:“没关系的,不瞒你们说,我正好会站着睡觉,晚上把被子裹在身上,靠着暖墙睡,准保冻不着。”
她这话是哄着他俩说的,这世上谁有本事站着睡觉啊?
她又不是鸟,能单腿独立,闭目不倒。
她只是不好意思,刘铁兰这一路帮了她那么多了,她是不想叫他再为了自己的事儿受苦了。
是以她还特意也站到了墙边上,给二人演示了一番单腿独立,闭目笑道:“正好我也练练功架,要是学了花脸戏,以后这样的动作还多着呢,我白天练,睡觉也练,岂会赶不上别人?”
申良君瞧着刘喜都这么说了,忙又看向刘铁兰,他是当真受不了这个冻,而且他都这么大了,和刘铁兰光着身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是真有点别扭。
想都不用想,到时候准保是他睡地上,刘铁兰睡床。
这大雪封门的天气,活人怎么受得了?
可刘铁兰却直接把刘喜的提议给否了。
“不用替我们费心了,喜丫头,左右我们也待不了多久。”
“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喜和申良君都没听清,亦或许是不敢相信。
刘铁兰于是给他二人解惑。
“你当那李老板,是当真想要我两个留下给他做苦力呢?他是瞧着咱们不信他,不放心把喜丫头一个人留这儿学戏,才特意这么说,想叫咱们陪一阵子,大家各自了解一番,放宽了喜丫头的心。
等过了年,那位照顾他的大婶儿回来做工,就到了咱爷俩该走的时候了。”
“师父——”
刘喜想要说点什么,她虽然知道分别在所难免,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心里是舍不得的。
毕竟刘铁兰是除了她家人之外,在这个世上唯一向她伸出过援手的人,而且也有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了。
可刘铁兰不叫她开口,还睁眼冲她咧嘴笑,宽慰她道:“喜丫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得到李老板这样的名家指导你的戏,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得好好珍惜,不要为了我们这样萍水相逢之人,耽误了你的大事才好。
师父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再要多,就超出我的能力了。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与我们之间到底是一息的缘分,还是一世的缘分,那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
若我为过客,散就散了,你只管一直向前看,走好你自己的路才是正道。
若我不是过客,那你便更不用悲伤,将来有机会,还会再见的嘛。”
刘铁兰这席话说得伤感,把刘喜的心绞得痛,只她还没哭,申良君先哭了。
“师父您干嘛要说这个?这才刚熟络起来,又要分开,您叫徒儿怎么受得了?再说离过完年还有一个多月呢,您这么早说这些是跟谁过意不去呢?”
刘铁兰最见不得他这样哭哭啼啼的模样,免不得一阵教训。
但他知道申良君是好心,所以也没真教训,不过就是闹着玩。
申良君多了解他?也不当真。
刘铁兰训一句,申良君顶一句,师徒俩跟这儿捧哏逗哏,刘喜在旁边看着傻乐。
没多久,西耳房里头便又传出师徒三人的笑声来了。
李金水在外头听了一耳朵,心道这仨人感情还不错,真有那么点儿他们那一代人当年的味道,只是在如今的梨园行里,这样的却是不多了。
成日里都想着谁比谁更红,谁能把谁压下去。
师父收了徒弟也不认真教,拿来当个奴隶使唤着,生怕教好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好像他真能把那一身的本事带进棺材里,然后永垂不朽,名传千古似的。
殊不知若没个后人传承,他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被忘得艺名儿都被人抢走了。
然而人都是要服老的,李金水这一代人,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反倒在现今的梨园行里显得格格不入了。
时间一久,自然是没人待见,很快就到了不得不隐退的地步了。
但就像申良君说的那样,他们这些唱戏的,打小开始学戏,几十年早起练功早成习惯了,谁心里没有个戏瘾,没有让自己千古留名的念头?
如今他想到以后他身边还多一个徒弟,天天都能再听到吊嗓练功的动静,他这一把老骨头就忽然起了劲头,好像能一下子从轮椅上再站起来似的。
可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给人当师父的自是也不例外,该立的规矩还是得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