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炙热目光
刘喜觉得梳头的话里有话,只她还没来得及问,催戏的从外头进来就要往里冲,刘铁兰及时把人拦住,他便在外头喊道:“宋兴儿可快着点吧,前头都快拖不住了。”
梳头的手脚麻利,三两下给刘喜梳好了头,扑了粉又涂了个顶膛红、红嘴唇,换好了戏服后就把她推出去了。
“给你给你给你!催命一样!回头得了主家赏钱,可得分我一半!”
刘喜个头小,被她推的整个往前一踉跄,差点扑到催戏的身上。
亏得李金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回头瞪那梳头的。
“可仔细着点吧,吓坏了我们小角儿,忘了戏词儿,扫了主家的兴,到底算谁的?”
“师父。”
刘喜反倒去安慰李金水,“您放心,我好着呢。”
她说着,也回头瞧那梳头的,声音坚忍地说道:“我后头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不跟她争这一时的长短。”
她说着,便跟着催戏的往戏台上去了。
那梳头的却还不以为然,扒在门柱上耻笑刘喜。
“她倒是很知道自己的用处,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把自己当成个主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刘铁兰不乐意了,梳头的在哪个戏班都是下等仆役,角儿再小也是角儿,断没有被一个下等仆役数落的道理。
刘铁兰虽没教过刘喜一天,但好歹人家认他这个师父,他怎能看自己徒弟被这样随便讽刺?当即就要上前与那梳头的理论。
李金水却出来做和事佬。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他说着,又看向刘铁兰道:“喜丫头头回上戏台,你好歹也是她师父,不过去瞧瞧?就算你不想瞧,好歹也推我过去瞧瞧啊。”
“这事儿闹得!”
刘铁兰经他一提醒,忙得推着李金水往戏台边上去了。
正好赶上刘喜站在幕后,一声“刘伯伯随我来”,便引得丑角“刘公道”上了台。
赶上债务缠身,宋家断了几日粮了。
宋兴儿是出门讨饭遇到了刘公道要收小工,才把他领回家里来与其父宋国士相商的。
刘喜身材瘦小,眼神灵动,肤白貌甜,一上台一开口,便叫台下的观众道了声好。
然她也并不受影响,稳稳当当念了两句京白,便按照程序走到了佟大人去的宋巧姣跟前,与“宋国士”作揖道:“爹爹在上,孩儿拜揖。”
“宋国士”问他出门可借到米粮,他也一一答复,把遇到“刘公道”,要到他家去做小工的事儿说了。
“宋巧姣”忙出言阻止,说弟弟年纪还小,不该受这样辛苦。
“宋兴儿”表示年景不好,能吃上口饭,还给家里补贴些家用就很不错,哪还顾得上年纪小不小呢?
“宋国士”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便叫“宋兴儿”去请“刘公道”进来,相商工钱事宜,“刘公道”还要宋国士立下契约,宋兴儿在他家做工,生死不与“刘公道”相关。
按照剧本上写的,这出戏该这样演。
实际上也是这么演的,而且高家的家养戏班里,都不是等闲之辈,各个角儿台词准确,表情到位,票友出身的佟大人,更是叫刘喜惊喜。
首先他的扮相果然如李金水所说,着实不错。
可见他本人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
再者他台风与唱功更是不俗,一看就是常在家中练功的,不像是偶然为之。
很有刘喜在天津卫家里时,瞧见的几个资深票友之风采。
刘喜与他们搭戏很是过瘾。
只有一点,她站在佟大人演得宋巧姣跟前时,总觉得自己头顶上有股子灼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头顶张着血盆大口盯着她似的,叫她头皮发麻。
人在戏里,她又不敢抬头去瞧,只在与佟大人走过场时偷偷瞄他一眼。
可人家却半点不瞧她,神情、步伐、动作都没有一丁点错处,反倒显得她多虑了。
这场戏故事平平,主要是交代一下宋兴儿去刘公道家做小工的剧情,唱段做工都非常少,基本上全是念白。
本没有什么该叫好的地方。
只因着是佟大人亲自上阵,他下场时便得了满堂彩。
刘喜比他先下的台,是在后台听到的叫好声。
李金水刘铁兰他们正围着她,问她初次登台的感受。
刘喜也是高兴得很,到这会儿都还没缓过神来,笑嘻嘻与二人说道:“像做梦似的就给演完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唱错了没有。”
“没错,师父都给你听着呢,都是对的!”刘铁兰抢着说。
李金水白他一眼,酸道:“什么师父?一天也没教过人家,你怎么就成师父了,她师父在这儿呢!”
说着,他又慈祥地看向刘喜道:“宋兴儿演得好,演得灵,为师演了这么久的戏,还是头回见宋兴儿出场亮相时,有人给叫好的呢。”
李金水不常夸人的。
刘喜跟他学了这几日的戏,听他骂人的时候多,夸人的时候几乎没有。
他能这么不吝赞美,真是叫刘喜好像踩在云彩上一般,高兴极了。
只是她才高兴了一小会儿,方才在台上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就又袭上了心头,叫她忍不住猛一回头去看。
这回她看见了。
果真是佟大人在看她,虽然只是镜子里的一个眼神闪躲,但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在看她。
刘喜的脸上忽然没了笑容,刘铁兰和李金水瞧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刘铁兰问。
“没,”在人家的屋檐底下做事,刘喜不想打草惊蛇,忙摇头,抖抖胳膊说道:“就是还有点害怕,想坐会儿。”
“正常!第一次登台,害怕是难免的事儿。”
刘铁兰心里高兴,当即就要扶着刘喜回刚才那屋歇着。
后面要隔好几场才能再有宋兴儿的戏,刘喜至少可以歇半个时辰。
李金水却把他拦住道:“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你忘了你自己徒弟马上就要登台了?再说你自己不也得扮上吗?”
刘铁兰一拍脑袋,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扮戏的申良君,有些抱歉地看着刘喜说道:“那喜丫头你先去歇着,师父留下来看看你大师兄的戏。”
刘喜体谅刘铁兰的难处,点头嗯了一声,就跟着李金水回刚才那屋了。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临出门的时候,李金水回过头去瞧向正在饮茶的佟大人,目光如炬,牙龈发紧。
一进那间屋子,刘喜便把门关上,小声向李金水问道:“师父,您刚在后台看戏,离我们都近些,当真就没瞧出什么不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