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比过男伶
苏雅望站在前头等了半晌,不见梦老板她们叫停,只好让出她们视野,继续退到一边去,等着老旦太夫人上台。
虽说苏雅望刚特意挡着,想叫喜宝活动腿脚,但尚雅班的姑娘们看的很清楚,喜宝动也没动一下,依旧还在戏里。
这会儿苏雅望让出去,等着太夫人上台,台下竟无人有反应,半晌才有高雅恩推了孙雅玲一把道:“雅玲,太夫人不是你来应工?怎么还不上去叫喜宝站起来松快下腿脚?”
孙雅玲这才后知后觉地上了台,吸一口气,念道:“南唐刀兵乱,叫人挂心间。”
太夫人一上场,身为女儿的刘金定就该起身行礼。
喜宝于是终于站起身来。
“哎呦,这腿怕是动弹不了了,换我就在原地演,要是迈出腿去,脸上总要有表情,难看。”
李湘君掩着嘴,话里是同情,心里却在窃笑。
艾灵芝也不言语,只等着看喜宝的好戏,若是喜宝当真如李湘君说的那样,只在原地继续演,那她定要抬腿就走,便是毛老板也不会说她什么。
她如今可是松江府四大女伶人气排第二的角儿,给梦老板做四柱她还能考虑考虑,给这么一个戏都演不好的小丫头作配,她多掉价?
不想喜宝竟然半点也没含糊,依旧步履轻盈地走出五步来,然后窈窕转身与太夫人行礼,脸上没有半点难看的神情,反而还添几分女儿见到母亲的公瑾与娇羞。
看得艾灵芝都忍不住咬唇,气呼呼瞥着一边梦老板道:“什么狗屎运气捡到这么个妖精?都要隐退了也不叫我们轻松。”
梦老板知道艾灵芝这是服气了,难掩得意之色,随手摆弄着手边的南瓜子,边嗑边道:“她可不是我捡的,人家是京城喜联社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宋有贞宋老板你可听说过?”
宋有贞的人缘虽然不好,但是唱戏的本事和名声却是无人能否认的。
那些京城和天津卫来的角儿虽然在松江府很难混得开,但松江府的角儿们多少都有在京城学戏的经历,少时也都把京城和天津卫的角儿当成是奋斗目标来的。
尤其宋有贞又是旦行的名人,所以梦老板一提这个名字,艾灵芝和李湘君都是知道的。
“好端端的,提此人作甚?”
艾灵芝最讨厌梦老板拿关系来压人,她一直以为自己名气比不过梦老板,是因为认识的名人不够多。
梦老板也不怨她说话夹枪带棒,只轻飘飘笑道:“喜宝可是他正经收下的女弟子,手把手教了四年多呢。”
一听这话,女伶们无不羡慕。
她们是没赶上好时候的,想要学个戏,都找不到正经的师父来教,要么在戏院里偷学人家的,要么有个不入流的师父搭个草台班子,胡乱地教她们一些。
若非她们几个天赋好,比旁人有脑子,人长得又出挑,再带着那么一点子运气,哪会有今日的风光?
喜宝能有一位正经儿的名角儿做师父,还入了京城最好的科班,这种机会,是她们求都求不来的。
要是宋有贞知道她们会有这种想法,一定会显摆道:“我们喜宝起止一位正经师父?要是把本事全展示给你们瞧,还不得吓死你们?”
正好这会儿戏台上演到太夫人要坐下,并给刘金定赐座。
孙雅玲愁的都要挂脸了,她可没有喜宝那样的好本事,悬空坐不了几个呼吸,要是待会儿砸了戏,影响了角儿们的判断,她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好在毛老板当机立断,终于招手叫了停。
“行了,快下来说话吧,孩子们。”
听到这话,苏雅望和孙雅玲都松了一口气,忙地去看喜宝。
就见喜宝下意识弯了腰,一只手扶着膝盖道:“快!快来扶我一把,腿上没知觉了。啊!啊啊啊啊!”
艾灵芝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闹了半天,她腿还真麻了,我还以为她练得什么铁腿功,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说话间,喜宝已经被苏、孙二人扶到了她们跟前儿来,李湘君便冲着喜宝假笑道:“这孩子可真能忍,连我们都骗过去了。”
喜宝到这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痛并快乐着说道:“师父一直教的,戏比天大,人只要还在戏里,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照常演完。”
毛老板冲着喜宝满意点头,李湘君却继续问道:“你能忍住痛不表现出来,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是怎么做到最后出来走那几步还那么稳的?你腿不是麻得厉害吗?”
喜宝憨笑,道:“练得熟了,没知觉也能跟着记忆走的。”
都是过来人,喜宝一说大伙儿就都懂了。
但凡是唱红了的角儿,谁没有一两出常演的拿手好戏,因为演的多了,有些台步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但这必得是演过成百上千次的结果。
从梦老板找到她们要唱《女杀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天,喜宝竟然能够对这几步路形成肌肉记忆,还在腿麻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完成了。
足见她的用心。
毛老板很是欣慰,亲自走上前来,慈祥地看着喜宝说道:“听阿珠说,你想唱到天下第一红?”
喜宝一愣,没想到梦老板还把她的心愿拿去到处跟人说。
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要谦虚,机会来时,该抓还是要抓的。
“嗯。”
“比男伶还红?”
毛老板紧接着问,喜宝却有些愣住了,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便冷了。
艾灵芝和李湘君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一直以来她们争来斗去都是在女人堆儿里,从来也没想过要比过男伶。
毕竟眼下的生活也还不错,而且她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比不过。
人家有官府的认可,有成熟的流派,有更大的舞台和庞大的戏迷群体,她们有什么呢?
到现在都还是不入流的边角料而已。
戏迷们高兴了来捧捧场,叫她们一声老板,不高兴了,就是臭戏子、骚娘们儿,什么脏话都骂的出口,把她们和暗娼比作一样人物。
比过男伶?
得有多大的能耐和勇气,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