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雪无情(十二)
青袍客道:“你轻功没有搁下,很好。”
说话间,慢得顷刻。
方采寒长剑先至,青袍客回身一让,剑锋划过,哇地一声,青袍客怀中的婴孩啼哭。
那剑没伤到青袍客,却将这婴孩刺痛了。
“你还不知道罢。是个女孩儿。”青袍客滑下松林,掠过湖面。
此湖名叫小镜湖,终日云雾弥漫,此时寒日,湖面结上一层薄冰,冰下游鱼历历可数。
方采寒持剑追去,凝声道:“还我。”
青袍客微笑道:“还你?是你的么?”足下一踏,破冰沈下。
方采寒情急之余,剑锋挑去。青袍客手上一轻,沐衣剑穿在婴孩衣结中,将孩儿提了起来。青袍客面色狰狞,双掌平推,击在冰上。此掌钧天撼地,将小镜湖面击成碎片。
方采寒向后直退,放了婴孩,纵身踏在断成碎片的薄冰之上。
青袍客回身一跃,抢回婴孩,双足落在一块晶莹如镜的碎冰。
青袍客微笑道:“你粗手粗脚,莫要伤了她。”
二人顺着流冰漂浮,又远又近。方采寒盯着青袍客,破绽稍纵即逝,他连一丝也不能放过。青袍客狞声低啸,踏着迎面扑来的流冰,一纵一跃往小镜湖源头而去。
方采寒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倘若一个失足,便要丧命。而他知道青袍客决不会出错。夜里,霜寒刺骨,青袍客仍未停下。方采寒倦了、累了,与青袍客相距愈来愈远。可他绝不能让这孩儿落入险境,从太湖追到黄河口,再从黄河口赶到白山黑水边。
这段路既险又长,全为了要抢回那刚出世的孩儿。前方忽然传来阵阵婴孩啼哭,方采寒心中一动,青袍客可以不食,那婴孩却该当饿了。
夜里如此恶寒,不知她是否穿得暖,是否受得起。心念电转,方采寒坠入冰流之中。
婴儿啼哭声中,青袍客陡然听见巨响,直是一怔。回头急奔,冰流连绵数里,却未见到方采寒踪影。
青袍客上了岸。“你或许死了,或许活着。没见到你尸身,我绝不相信。”
方采寒潜沈冰流,随即朝岸边游去,伏在巨岩之后。此举自是险极,倘若叫流冰撞上,片刻就会头破血流。而青袍客听到声响必然回头,他必须在青袍客回来之前躲藏起来。但他只能一试,二人长此追逐,那婴孩必然无法支撑。
他必须给青袍客喘息,那孩儿才活得下去。他浑身湿透,冰霜凝结衣袖。只是静静地坐着,运转周天。这样,他才能暗地窥伺青袍客。次日,天未破晓,东方尚是一片寂寂。
欧阳风亦在长白山脊,望着天际一点一点变白。她还有多少次黎明?她记得,遇见他亦在黎明时分,从此解脱不了、摆脱不掉。二年的光阴,要忘记一个人,原来还不够长。
方采寒凝望同一片天,他怎会忘记,在那一天,分不出是阳光还是笑容,一同进入他的心里。不由轻叹一气,拾起沐衣剑,纵身入林,追寻青袍客踪迹。
这事做起来不难,那婴孩的哭声响彻云霄。肚子饿了便哭,尿湿裤子也哭。
青袍客带起孩子显然并不拿手。孩儿哭得凶狠,青袍客倒非全无恻隐之心。他又哄又拍,手忙脚乱,羊皮袋里装着鹿奶,慢慢温得热了,用手指一点点醮着喂她。
青袍客一边喂,口里哼着西域小调。孩儿饱了肚子也困得睡着。
方采寒远远听到西域小调,舍不得打扰。青袍客看着婴孩安详的睡相,忍不住轻轻一哼:“小时候倒是乖的,翅膀硬了便要忤逆。这样的孩儿,一刀杀了干净。”
方采寒左手按剑,倘若他要害这婴孩,便要出手。青袍客抱着婴孩,巍巍往山上道:“孩儿乖,这里有一处好地方,你爹爹不知道呢。”
方采寒深知青袍客之能,不敢靠得太近。青袍客带着婴孩越往深山走,过得一日一夜,到了一处奇怪地方。
此处云雾袅绕,只有望不断的树林,而每一棵树又长得如此相像。
古树参天,薄雾掩日,若非遍地冰雪映流光,只怕连白昼黑夜也分不出。
方采寒自知上当,明知青袍客故意将他引来此处,却是不得不来。
饶是他平日诡计多端,遇着这世间极恶,仍是大败亏输。
到第三日,方采寒记起与段荞之约,吹奏鸣笛,声音传出有一里远。海东青得讯扬起,厉啸声中,自长白山脚搏翅飞来。
约莫一时辰有余,海东青朝方采寒飞坠旋下。
青袍客忽见异物,如一桶凉水浇下,恐怕那两人亦在左近,藉此异物传递消息。教他们连手,自己万不能敌。
海东青飞得近了,青袍客拉身跃起,挟万钧之势袭击。方采寒如何让他得逞,向上一纵,断心指力直透掌心。此时他功力已复七八,青袍客痛澈心扉,伤口不住冒出鲜血。便将怀中婴孩一抛,朝海东青袭去。
婴孩落地必然无幸,可不救此鹰便无法得知段荞信息。
方采寒迟疑不决,海东青一声厉啸,盘旋飞舞,竟将那婴孩负在背上。
方采寒再无顾忌,数指连出,青袍客亦非易与之徒,借力下坠。
刚沾到雪地,便将那婴孩又抱了去。海东青立于枝上,睥睨呼气,气势凛然。
方采寒取下海东青爪上纸条,赞道:“你很好。”
海东青神态倔强,咕咕数声,似乎为方才青袍客连番偷袭很是不满。
方采寒展开纸条:“风儿尚在山中。”不禁苦笑:“风儿还在山里,我却要如何出去。”
方采寒在此山寻了半日,怎么也绕不出去,更觉奇怪。自己虽也精通五行数术之理,这迷谷却似专门造来克制精通此道之人,处处与自己所学抵触。似乎是刻意不以五行生克变化,所包含的道理更令人难以捉摸。
方采寒索性坐了下来,偶有所得,便用剑画在雪地计算推演。沈浸此道之中,忽茫茫连时间也忘了,不知过了几日夜,终于一声呼啸。
方采寒缘木攀上,接连几个纵跃,立于松枝之顶。松枝巍巍,不住晃动,积雪片片散落。此时天色昏黄,夕照如红,方采寒计算节分、测影辨位。他知道了,这片迷谷虽然复杂,同中有异,正反相生,却还是难不倒他。
方采寒志得意满之际,忽然想起欧阳风,长叹道:“我将方位推演出来,只能自己脱险,风儿行踪依旧成谜。”
心念突然一动:“这儿便是长白山,莫非……风儿到那一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