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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黯然削魂赋,古文运动出上

荀彧迫不及待地一手抓起一篇赋对比阅读起来。

这一刻,其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手和两只眼睛。

因为这两篇赋,不但书法极为飘逸,且黯然销魂之情,几乎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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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篇,正是开篇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别赋》;

而另一篇,则是更加黯然销魂的“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

毋庸置疑,这两篇传世之不朽名篇,其原创者正是南朝历仕刘宋、南梁和南齐三国数朝的江淹。

距此三百年后,江郎才尽的那个江淹。

此赋一名《别赋》,一名《恨赋》。

赵旻昨夜,在杨美女红袖添香之下,将这两篇赋搬运了过来。

因这两篇赋,杨美女居然哭得梨花带雨,含着忧愤之情,着实与爱郎翻云覆雨一番…

赵旻今日卯时,是扶着腰勉强起的床。

谁让这两篇赋蕴含的感情太过丰富,以至于杨美女需要爱郎更多的爱意,来将其冲淡呢。

荀彧在反复读了数遍之后,同样泪流满面。

《恨赋》中的嵇康,此时当然还未出生。

所以赵旻将其人,换成了曾被曹操下狱迫害的杨彪…

所以,赵旻累到腰酸,那纯属自找!

荀彧在擦了数遍眼泪后,终于意犹未尽地放下这两篇赋。

其人高呼道:“来人!取四宝!某要为此传世佳作作批注!”

荀彧是印刷工坊的大股东,而印刷工坊的坊主,同样姓荀。

是以,荀彧话音甫落,便有匠人为其人送来文房四宝。

荀彧提起笔,正欲伏案疾书时,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行至工坊大门处时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希聿聿”的马嘶。

旋即,荀彧族亲荀坊主爽朗的笑声传来。

“哈哈,卫将军!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荀彧正欲起身,便听赵旻的声音响起。

“荀坊主,文若叔父亦在此?”

荀彧当即开口:“阿旻,进来说话!”

几乎一眨眼间,赵旻便轻巧至极地蹿进这间校勘室中,看来其人腰力恢复得相当不错。

年轻是真好啊!

赵旻行礼后抬起头,却见这间约五丈见方(一百五十平米左右)、摆放着十组校勘台的大校勘室中,荀彧正端坐在其中一张校勘台旁,手中犹提着一杆毛笔。仟千仦哾

所谓校勘,在学术界指的是针对不同版本的简册、书卷、手稿等书籍,以甄别出其中最准确、最符合原着作的版本。

在印刷工坊,校勘室当然同样需要承担如此职能,但校勘室做的更多的,还是以校对手稿中的错别字为主。

好吧,古代的通假字中,错别字占比虽然极小,但也决不可否认,这些错别字还真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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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一把大火烧了咸阳的项羽;后有因儒生坚持“分封制”,一怒而焚儒家诗书的秦始皇…

儒学典籍能保持大体完整地传承下来,实属不易。

言归正传。

赵旻一见到荀彧摆出的架势,便猜出其人想要做什么。

赵旻遂笑着抱拳。

“大人勿急,旻作此骈骊华美之二赋,实为推广古文运动也。”

见荀彧露出“你在逗我”的萌萌哒表情,赵旻忍俊不禁。

“大人有所不知,据旻所知,眼下文章,已颇有追求雕润密丽、音调铿锵、辞藻华丽、声律和谐、对仗工整,却渐失文以载道之趋势也。

故而,旻欲以此二赋,推广古文运动也。”

诸君勿疑,《洛神赋》便是此类文章代表,江淹这饱含深情的二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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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陈思王、本书中赵旻爱徒之一的曹植绝非华而不实,《洛神赋》之思想深刻程度、高度堪比《离骚》。

《别赋》、《恨赋》虽同样是此文风,但其中之情仿佛跃然纸上。

但《洛神赋》及江淹二赋仅以文风而论,诚然如此。

万幸赵旻这个苟哥还剩下些节操,其人未搬运其人爱徒的名篇。

八百年后,在北宋初期,杨亿和刘筠编出《西昆酬唱集》,一度曾将此极度华而不实之文风推上巅峰。

这种文风,叫做西昆体。

欧阳修在忍无可忍之下,与同辈的老苏苏洵,矮一辈儿的大小苏,及王荆公、曾巩等人,共同推动了“古文运动”。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晚唐韩文公,其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之美誉,便出自大苏苏东坡之口。

那么问题来了。

赵旻搬运来如此华丽的二赋,为何却说其人要推广“古文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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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正欲开口质疑,便听苟哥出言相询。

“大人,正所谓文以载道,此二赋虽华丽至极,然感人至深,如此,可算文以载道否?”

荀彧不假思索:“当然!此二赋极富感染力,读来确使某黯然销魂也。”

赵旻颔首后又问:“大人,设若无病呻吟,是否算文以载道?”

见荀彧想暴起打人,赵旻连忙道:“大人勿急,若公文皆以骈骊文句书写,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

读起来心累!

对此文,荀彧只想批仨字儿:

说人话!

见荀彧露出生无可恋之色,赵旻也决定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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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赵旻,这个苟哥绝对不是怕挨揍!

“大人,旻之意为,若世人做不到似此二赋般饱含深情,何不书以质朴之文?”

言罢,赵旻提起荀彧放下之笔,饱蘸墨汁,模仿赵子昂之笔法,洋洋洒洒搬运来韩文公的《原毁》。

韩文公之文笔,足以秒杀当世所有大儒。

江郎虽好,又怎能与韩愈这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代文宗相比?

何况,《原毁》一文的成文背景,又与如今清谈之风大盛的时代背景何其相似?

月旦评,不就是清谈之风盛行的时代产物?

《原毁》中借舜帝、周公“责己”、“待人”之法,来阐述解决时弊之道,不也正好可解决眼下士族郡望垄断官位的现状?

荀彧抚须细细品读《原毁》后,已经明白赵旻的意思。

要么,书文者饱含深情,言之有物,则即便文章华美如黯然销魂二赋,亦只会使读者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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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书文者深合文以载道之本意,则即便文章质朴无华,亦同样可使读者深以为然。

遑论先秦古文,原本便是如此质朴无华。

孔子、孟子、曾子、颜子、荀子等先贤圣人,谁曾写过华美至极的文章?

他们又不是赵旻这般随意剽窃的不要脸子。

虽然不要脸子赵旻,搬运来的二赋可谓华章天花板。

一念及此,荀彧一把推开赵旻,伏案疾书起来。

少顷,荀彧便完成了自己作的注。

其人站起身。

“阿旻,便如此!你再将《原道》加进去,某等合力推动古文运动!”

赵旻傻眼了。

荀彧见赵旻傻眼,自己也有些傻眼。

“阿旻,有何不妥?”

赵旻腹诽:有何不妥?大大地不妥!就这几篇文章,您就想镇住天下士人?

您是瞧不起老子呢?还是瞧不起老子呢?

您知不知道,后世有本奇书名为《古文观止》?

人狠话超多的苟哥,在这一刻化身为人狠话近无的进哥。

在荀彧瞠目结舌的表情中…

赵旻搬运来韩愈的《马说》,老苏的《管仲论》、《辨奸论》,大苏的《留侯论》、《晁错论》,以及王荆公的两篇小品文《读孟尝君传》、《书刺客传后》。

即便如此,赵旻犹不知足,其人将欧阳修的《秋声赋》、曾巩的《战国策目录序》也搬运至此。

最后赵旻想了想,将大苏的《后赤壁赋》稍作改动后,也搬运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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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今日大饱眼福。

【作者题外话】:章节标题违禁不能上传,只能用通假字代替。

您问江淹的恨别二赋有多了得?

李白前后三拟《文选》,不如意辄焚之,惟留《恨》、《别赋》。今《别赋》已亡,惟存《恨赋》矣。--《酉阳杂俎》

甚至,李白还曾作《拟恨赋》,向江郎致敬。

这可是斗酒赋诗三百篇、号称天上谪仙的李青莲!

金庸先生的黯然销魂掌,灵感也来自于《别赋》。

云某印象中,神雕大侠似乎还吟过《别赋》。

如此华章一出,谁还敢作无病呻吟、造作至极的文章?

所以,赵旻确实是在震慑天下士人,借以推广古文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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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有所不知,欧阳永叔其实是写西昆体的高手…

正因为其人了解对手,所以才能直指要害,发动古文运动。

所谓古文运动,模仿的正是先秦古散文那种返璞归真的文风。

我们华夏神州的古散文,包括唐宋八大家的大作在内,绝对称得上是世界文学史上最为璀璨的明珠之一。

至于赵旻发动古文运动的目的…

苟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断黄老清谈、魏晋风骨的根基。

因为苟哥崇尚简约朴素、多干实事。

古文运动若能掀起一场复古、务实之风,那绝对是一桩天大幸事!

借此机会,咱们聊一聊曹魏第一名士。

此郎君复姓夏侯,单名玄,乃夏侯尚之子也。

夏侯玄名望极高,《世说新语》称之为“玉树”,《晋书》则称他“朗朗如日月入怀”;

甚至连惜墨如金的陈寿,也叹服其“格量弘济”,盛赞其名士之风。

要知道,陈寿与夏侯玄是同时代之人。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之蒹葭倚玉树。--《世说新语》

(裴)楷有知人之鉴,尝目夏侯玄云:“肃肃如入宗庙中,琅琅但见礼乐器。”时人目太初(玄字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晋书裴楷传》

夏侯氏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家族,他们虽然与曹氏“世为婚姻”,却也注重和同时代的其他门阀大族通婚往来。

夏侯、曹氏,世为婚姻,故惇、渊、仁、洪、休、尚、真等并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魏书卷九》赞语

魏书卷九是诸曹夏侯传,传首为夏侯惇。

不同于直观印象,夏侯氏的大宗并未在魏朝覆灭之后陷入沉寂。

其子孙在西晋初年还一度得势,被称作“侈盛于时”。

(夏侯)威字季权,任侠。贵历荆、兖二州刺史。子骏,并州刺史。次庄,淮南太守。庄子湛,字孝若,以才博文章,至南阳相、散骑常侍。(夏侯)庄,晋景阳皇后姊夫也。由此一门侈盛于时。--《魏晋世语》

夏侯渊之子夏侯和,不仅在西晋官拜河南尹(京畿长官),还与权臣贾充合谋,干预晋武帝的继嗣问题。

初,(武)帝疾笃,朝廷属意于(司马)攸。河南尹夏侯和谓(贾)充曰:“卿二女婿,亲疏等耳,立人当立德(指拥立司马攸)。”充不答。--《晋书贾充传》

由于魏朝世家之间广泛联姻,因此夏侯玄与曹爽、司马师二人同时存在血亲与姻亲关系,导致其政治立场十分复杂。

司马师第一任正妻叫夏侯徽。

夏侯徽的亲哥哥,正是夏侯玄。

他们兄妹的老娘德阳乡主,是曹真妹妹、曹爽的亲姑母。

夏侯氏的姻亲关系,便是如此高端。

虽然《玄传》及相关史料称夏侯玄是因参与反抗司马师的密谋而遭诛杀,但考虑到特殊的时代背景与司马师的健康状况(还剩一年寿命),可知夏侯玄未必参与了此次谋划。

学者卢建荣在《魏晋之际的变法派及其敌对者》一文中,便认为夏侯玄并未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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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无论夏侯玄如何避祸自保,他的死亡都是必然事件。司马师彼时(254)健康状况堪忧,他必须要在死前(255)铲除夏侯玄这个兼备年资、实力的政治对手,确保魏晋嬗代的顺利进行。

此事与曹老板暮年时发动莫须有的“魏讽之乱”,是同一道理。

后来有个朱八八也学会了这一招。

老子临死前,先把我皇太孙压不住之人宰个精光再说!

无辜躺枪的李善长,就是这么死的。

言归正传。

有鉴于此,即使在夏侯霸叛入蜀汉之后(249),其同辈兄弟也并未遭到清洗,仅仅是处理了夏侯霸一支而已,其余房支居官如旧(见《魏晋世语》)。

两相比对,夏侯玄遭到“夷三族”的非人待遇,便显得特别扎眼。

(夏侯霸)亡入蜀。以(夏侯)渊旧勋赦霸子,徙乐浪郡。--《魏书夏侯渊传》

尤其是考虑到夏侯玄与司马师还存在姻亲关系(司马师是夏侯玄妹夫),这种残酷的处理手段也便更显吊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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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层来看,夏侯玄一脉遭到彻底夷灭,其根本原因在于其名望过高,远胜同时代的诸夏侯氏,因此必死无疑。

早在青年时代,夏侯玄便是名士领袖。

彼时勋戚子弟喜好结党交游,清议朝政,这种行为被称作“浮华”,而夏侯玄便是浮华子弟中的首脑人物,以至于被奉为宗主。

此事前文已经提及。

何晏以材辩显于贵戚之间。邓飏好变通,合徒党,鬻声名于闾阎(指民间);而夏侯玄以贵臣子,少有重名,为之宗主。--《傅子》

司马师当时亦在其中,与何晏、夏侯玄等人交游往来,对夏侯玄的政治影响力了然于胸。

初,夏侯玄、何晏等名盛于时,司马景王(司马师)亦预焉。--《魏氏春秋》

成年之后的夏侯玄,起家为黄门侍郎。

黄门侍郎、散骑侍郎,乃是宫禁冗散,也是曹丕钦定的世家子弟历练职务,可知其前途无量。

两晋时的黄门侍郎,干脆成了储备丞相。

散骑侍郎、黄门侍郎,非王、谢等门阀子弟不可得也。

虽然夏侯玄后来因为得罪曹叡小舅子毛曾而遭到贬抑,不过也依旧担任羽林监,掌宿卫之任。

天下之士,欲使皆先历散骑,然后出据州郡,是吾(曹丕)本意也。”--《魏名臣奏》

(玄)少知名,弱冠为散骑黄门侍郎。尝进见,与皇后弟毛曾并坐,玄耻之,不悦形之于色。明帝恨之,左迁为羽林监。--《魏书夏侯玄传》

反倒是同时代的司马师,由于卷入了浮华案遭到废黜禁锢,直到曹叡死后(239)始再度出仕。

有鉴于此,司马师四十六岁时,仍被吴将诸葛恪讥笑为“幼弱”。

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指司马师)幼弱,而专彼大任。--《吴书诸葛恪传》

《晋书景帝纪》对司马师的仕宦记载始于景初年间(237-239),按《宣帝纪》可知是在景初三年(239)曹叡死后。

司马师彼时已经三十有二,同年与八岁的弟弟司马骏一起担任散骑常侍,出仕年龄显得极为反常。

及齐王即帝位,以(司马懿)世子(司马)师为散骑常侍,子弟三人为列侯,四人为骑都尉。--《晋书宣帝纪》

司马骏,五六岁能书数,魏王(当作齐王)为帝,骏八岁为散骑常侍。--《晋诸公赞》

上面这段话,请诸君当做芬芳之言主动忽略。

因为那纯属扯犊子!

魏明帝时代,有大量勋贵子弟因“浮华”而遭废黜,从何晏、夏侯玄等人的交游圈上推断,司马师当在其中。

关于这一问题,前文有详细介绍。

南阳何晏、邓飏、李胜、沛国丁谧、东平毕轨咸有声名,进趣于时,明帝以其浮华,皆抑黜之。--《魏书曹爽传》

到齐王曹芳时代,乖乖不得了…

夏侯玄愈发了得!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

陈寿惯于草蛇灰线,魏书夏侯玄传中,隐藏着许多不能直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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