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机关终算尽,噩耗碎君心终

那支来势汹汹的舰队旗舰之上，高耸入云的大纛渐渐清晰可见。

孙尚香刚刚搀扶吴老夫人，攀上陈登那艘如高楼1般的旗舰，便听得耳畔传来欢呼及议论之声。

“梁字大纛？大汉9江太守梁？原来是梁令君！是友非敌也！”

“胡诌！9江郡乃扬州大郡，梁令君今已为梁府君也！梁府君既至，俺等何必退避3舍？孙仲谋欺人太甚，俺等须与孙仲谋大战1场！”

孙尚香并未见过“梁府君”，但妹子时常听爱郎提及兼资文武、执政有道的梁子虞大名。

如今造福天下的新政，便是最先由此君提出初步构想。

此君还将原本盗匪横行的9江郡，治理成秩序井然、百业兴旺的繁华之地。

更何况，那据说颇为耐寒的晚稻，也正是由此君杂交育种而成。

要知道，此君赴任9江太守，还不满1年。

所以赵旻曾不止1次对香妹子感慨：“子虞实乃我之萧何、周勃也！”

于是心直口快的香妹子脱口道：“梁习竟至此乎？”

没错，所谓“大汉9江太守梁”，正是梁习梁子虞的大纛。

陈登的都尉躬身行礼后哈哈1笑。

“主母尽管放心，梁府君文韬武略仅次于某家陈府君，今陈府君、梁府君既已合兵，则吴侯必无忧也！”

陈登旗舰之上的兵卒们纷纷出言附和。

由此可见梁习之能。

众兵卒正附和间，梁习的舰队便已在距陈登舰队百步之外缓缓下碇停船。

陈登的反应，要比与梁习素昧平生的香妹子迅速许多。

其人大笑着朗声道。

“可是子虞、文向当面？”

香妹子定睛望去，只见百步之外的那艘巨大斗舰之上，1名戴进贤冠、着玄色深衣的文官，与1名戴兜鍪、着盆领甲的武将，快步走到舷首，遥遥向陈登行礼。

“元龙先生别来无恙？陈郡梁子虞、琅琊徐文向有礼！”

不言而喻，那2人，正是9江太守梁习、9江都尉徐盛。

陈登满面春风，作揖还礼。

“难得与2君江上相逢，陈某不胜荣幸！”

然而，梁习接下来的1番话，让陈登笑容顿消。

“元龙先生请速速随梁某逆流而上，今晚某等务必赶至丹阳郡秣陵城！”

秣陵城，便是后世的南京。

彼处行6路，距丹徒城1百6十里；若行水路，则距丹徒有1百7十余里。

关键是，吕范、张昭的部曲，偏偏漏过了秣陵城。

秣陵城，与9江郡合肥城隔巢湖相望，历史上十1年后，孙十万便定都于此，并将其改名为建业。

是以，陈登笑容顿消、神色陡然变得无比凝重。

香妹子芳心1颤，娇声喝问。

“妾乃卫将军之妾孙氏也，子虞先生可知家兄吴侯下落？”

梁习、徐盛2人隔江深深1揖。

“某等参见主母！然则，此非谈话之所，请主母与元龙先生随某等赶赴秣陵城！”

1直被逆子孙权死得浑身发颤的吴老夫人，此刻方才缓过劲来，老太太此刻老泪纵横、哽咽难言。

“老身别无所求，只求伯符等孙家子弟安然无恙！”

梁习、徐盛这两名赵旻臣属，对自家主公的丈母娘极为恭谨。

梁习在沉吟片刻后，躬身朗声道：“老夫人勿悲，及至秣陵城，某等或可探知吴侯下落亦未可知也。”

吴老夫人用力1顿拐杖，隔江痛骂了逆子孙权1番、并告诫其人严守丹徒城后，便乘坐陈登的楼船，随梁习徐盛的船队逆流驶向秣陵城。

于是乎，是夜，就在赵旻这个渣男在暖室中拥双美而眠之时，泊船靠岸、坐在江畔篝火旁取暖的香妹子，心中却1片冰寒。

皆因梁习小心谨慎地说出1番话。

“老夫人、主母，某早在数日前主公盘桓谯县之时，便已得主公书信，是以某曾密遣斥候赴庐江郡皖城，近日斥候急报：庐江太守李术将反！”

历史上，庐江太守、汝南人李术在孙策死后不久，便反叛了孙权。

扬州6郡之1的庐江郡西接江夏郡、东北邻9江郡，在庐江郡治所皖城正东，便是丹阳郡秣陵城。

扬州6郡中，惟有庐江、9江2郡位于大江之北，其余丹阳、吴郡、会稽和豫章4郡皆在江南。

这4郡，又被称为江东、江左（古人坐北朝南，左东右西）4郡。

香妹子将黄祖弃守江夏、庐江李术欲反、孙策音信杳然、梁习带众人赴秣陵4件事结合起来，便赫然察觉到1个巨大的阴谋。

不言而喻，这个阴谋的中心，正是孙策！

由此可见，赵旻今年顺利为大汉收复西南、西北两州的这次远征，不但将天下大局搅得1塌糊涂，而且…

这也使得盘踞地方多年的老诸侯们，诸如袁绍、张燕、刘表、黄祖之流，难免生出物伤其类、同病相怜之感。

道理很简单：在刘焉、张修（张鲁前任汉中太守）2人割据巴蜀、汉中之时，刘表、袁绍等人甚至还没有创业。

他们属于妥妥的老牌诸侯。

但如今，这些老牌诸侯的势力，却被赵旻1次远征便顺利拔除…

由不得刘表、黄祖、张燕、公孙度等人不为此惊惧。

即便强如袁绍，恐怕也难免心有余悸。

赵旻布局能力、战略能力以及捕捉战机的能力有多强，其人的手下败将袁绍焉能不知？

而众所周知，同为新兴诸侯的孙策，是赵旻最为坚定的盟友。

综上所述，这其实是1场老牌诸侯与新兴诸侯之间的1次摊牌计划。

赵旻、荀攸和贾诩3人早已料到这1点，所以这3个老银币决定借势而为、将计就计，利用此等形势搏1搏。

以是故，赵旻根本不愿自己最心爱的小老婆卷入这场漩涡。

但谁让苟哥太宠老婆、拗不过香妹子的执着呢？

话说回来，香妹子是不可能想到天下大势这个层面的。

她能想到的，只有黄祖这个层次。

于是香妹子忍不住出言相询。

“子虞先生，李术竖子叛变、家兄骤然音信全无，是否皆与黄祖老匹夫有关？”

梁习俊目1亮。

其人心道：孙夫人非但倾国倾城，且蕙质兰心，难怪主公如此宠爱孙夫人！

梁习并不知，香妹子其实只是受苟哥熏陶罢了。

梁习恭恭敬敬向吴老夫人、孙尚香婆媳行礼。

“老夫人、主母，实不相瞒，李术之叛必出自于黄祖手笔，兼且…”

此时的梁习终究还是太年轻，其人险些说错话。

万幸其人及时收口。

“兼且…老夫人值此形势不明之际，可毅然离开丹徒城，老夫人英明果决，某甚佩之！”

吴老夫人显然不吃这1套。

“子虞，老身惟欲知，孙家子弟今何在？”

梁习见自己险些失言之举被揭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其人指向西南方向、被无尽暮色所笼罩的秣陵城。

“老夫人、主母，吴侯等皆应在城中，然则…”

梁习神色变得黯然。

“李术8千兵卒、文聘1万5千兵卒、刘磐近万兵卒将秣陵团团包围，某委实无计可施也。”

香妹子闻言，芳心仿佛玻璃炸裂1般碎了1地。

大乔本就如水仙般娇艳白净的俏脸，此刻更是苍白到无半点血色。

万幸香妹子伤心之余，仍未放弃希望。

于是妹子追问梁习：“先生，若妾急召江东大军折返，又当如何？”

徐盛接过话茬。

“主母有所不知，江东大军今已在庐江、江夏交界处之江上深陷重围。

梁府君深恐大军脱身不易，故果断召集船队顺流而下至丹徒接应孙家。”

事实证明，赵旻放梁习、徐盛1同镇守9江郡，委实是1招妙棋。

梁习不用赵旻吩咐，便准确又敏锐地选择了最佳出兵时机，同时徐盛精于水战。

这两人可谓黄金搭档。

若换成赵旻在此，其人通过梁习、徐盛2人透露出的情报，1定可以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分析得透彻分明、且第1时间找准关键所在。

香妹子虽然不是赵旻，但妹子同样能找准关键点。

“敢问子虞先生、文向将军，卫将军是否已知此事？”

这确实也算是关键点。

梁习颔首。

“主母放心，某早已遣心腹前往许都，向主公禀明此事。”

见香妹子松了口气，始终1言不发的陈登方才开口。

“子虞以为，某等应如何解秣陵城之围？以某观之，敌军源源不绝、补给无忧，仅凭某等，恐力有未逮。”

或许吴老夫人和孙尚香尚未彻底看懂此事，但陈登早已心如明镜。

梁习蹙眉不语。

显而易见，他若有办法，又何必顺江而下、跑到广陵、丹徒求援？

这时，陈登身畔那名相貌粗豪的都尉薛州哈哈1笑。

“诸公可谓1叶障目、当局者迷也！以俺愚见，此事并不难！”

众人闻言，包括黯然心碎的大乔在内，皆看向薛州。

薛州本为海贼，活跃于东海、广陵、吴郡和丹阳郡1带。

因陈登在广陵治戎讲武、明审赏罚，故海贼薛州率万余户归顺陈登，陈登表奏天子，任薛州为都尉。

薛州的部曲，从此成为陈登的水军。

去岁孙权骤然来犯之时，薛州正在东海之上，故来不及救援陈登。

见众人皆看向自己，薛州捋须自得。

【作者题外话】：东汉扬州刺史部共6郡，分别为江北的庐江、9江（安徽）2郡，以及江南的丹阳郡（安徽南、苏南）、吴郡（长3角）、会稽郡（浙南、福建）以及豫章郡（江西）4郡。

孙尚香虽然多次听说过梁习，但确实不认识梁习。

赵旻今年的远征，确实撼动了天下大势。

赵旻对此有直观认识，所以他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虽然他还是慢了黄祖半步。

黄祖，前文曾多次介绍过。

与陈登1样，这是1个被严重低估的超级大牛。

孙策虽威行江外，略有6郡，然黄祖乘其上流，陈登间其心腹，且深险强宗，未尽归复。--《异同杂语》

所以，咱们隔了几章之后，继续聊陈登。

登的核心诉求，在于维护宗族利益。

下邳陈氏在徐州树大根深，甚至可以左右州牧的人选。

陶谦死后（194），陈登与糜竺为代表的徐州豪族迎立刘备。在陈登口中，陶谦被称作“彼州”。

陈登谓先主曰：“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于今日。彼州（指陶谦）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蜀书先主传》

陈登是徐州人，陶谦则是徐州牧。

照此关系看，这番说辞逻辑怪异，因此“彼州”被许多学者校勘为“鄙州”，即陈登的自谦之辞。

各本“鄙州”皆作“彼州”，《华阳国志》作“鄙州”。--《3国志集解》

实际按方诗铭考证，鄙州为非，彼州为是。

陈登是在用“彼州”揶揄外乡人陶谦，因为陶谦出身扬州丹阳，更加重用丹阳同乡。

注意：彼州与鄙州的校勘分析，见方诗铭《刘备被拥戴为徐州牧》。

重用外乡人的陶谦，自然不会被陈登喜爱。

陈登的核心诉求，在于维护徐州门阀的利益。

由于刘备提领徐州时（194）名望尚轻，不足以服众，陈登遂自告奋勇，遣使赴冀州寻求袁绍的支持。

陈登等遣使诣袁绍曰：“天降灾沴，祸臻鄙州……辄共奉故平原相刘备府君以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归。”--《献帝春秋》

陈登此举，甚为高明。

因为刘备曾与袁绍交恶，双方颇有旧怨（见《武帝纪》）。

如果此时（194）能够获得袁绍的支持，那刘备在徐州的法统无疑会大大加强。

（公孙）瓒使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屯发干，以逼（袁）绍。--《魏书武帝纪》

彼时陈登对刘备夸下海口，称“愿为使君合步骑十万”。

陈登此话虽然颇有自夸的嫌疑，但建安3年（198）曹刘联军讨伐吕布时，陈登确实“率郡兵为先驱”。

可知陈登在徐州地区，的确握有1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陈登曰）今欲为（刘）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5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蜀书先主传》

太祖到下邳，（陈）登率郡兵为（曹）军先驱。--《先贤行状》

鉴于陈登家族的政治能量，徐州的历任主君，都需要重用陈氏家族。

陶谦、刘备如此，吕布、曹操亦然。

吕布统治徐州时（196-199），1方面任用陈登为广陵太守，另1方面任用其父陈珪为沛国国相。

同时为了防止他们尾大不掉，吕布还把陈登诸弟囚于下邳，以为人质。

太祖到下邳，（陈）登率郡兵为军先驱。时（陈）登诸弟在下邳城中，（吕）布乃质执登3弟，欲求和同。--《先贤行状》

吕布死后，陈登因功晋升伏波将军。

（陈登）掎角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魏书吕布传》

伏波将军1般授予镇抚帝国边疆的将领，曾荣任伏波将军者，有西汉名将路博德、与东汉名将马援。

曹氏集团中，夏侯惇亦曾出任伏波将军。

概而论之，陈登家族在徐州地区能量巨大，无论徐州的主人是陶谦、刘备、吕布还是曹操，都不能忽略陈氏家族的利益诉求。

当然，这也导致了另1个后果，就是陈登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无法远离徐州，导致其1生均在徐州任职（东阳县长、典农校尉、广陵太守、东城太守）。

因此即使陈登与刘备性情相投、私交甚笃，也无法跟随刘备流浪。

陈登陈帮主与刘备刘帮主1样，都是极为豪放、且御下有术的游侠性格。

当然了，这种性格的人，还有金老先生笔下的乔帮主。

陈登对待曹操集团，如刘帮主1般，也并不友善。

按《陈矫传》记载，孙策北伐时（199），陈登派遣广陵郡吏陈矫出使许县，向曹操求援。

陈矫出发前，陈登说：“我听说许县方面在说我的坏话。”

陈矫归来，对陈登说：“府君你在许县的名声确实很坏，大家都说你是1个骄傲自负的人。”

太守陈登请（陈矫）为功曹，使（陈）矫诣许，谓曰：“许下论议，待吾不足；足下相为观察，还以见诲。”（陈）矫还，曰：“闻远近之论，颇谓明府骄而自矜。”--《魏书陈矫传》

陈登确实“骄而自矜”。

他昔日曾骂辱袁术“骄豪”，然而从可见记载看，陈登的骄豪程度丝毫不亚于袁术。

（陈）登曰：“公路（袁术字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蜀书先主传》

在陈登看来，只有华歆、赵昱、陈纪与刘备4人，勉强入得了法眼；

其余人物，则被骂作“馀子琐琐”，全不放在眼中。

（陈）登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馀子琐琐，亦焉足录哉？”--《魏书陈矫传》

其中，华歆是陈球（陈登祖父）弟子，赵昱是“徐方名士”兼前任广陵太守，陈纪（陈群之父）是颍川名士，刘备则是陈登至交。

刘备、陈登2人，果然是互不相负的好兄弟。

下1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