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景

第二天，大雨在清晨停止，男孩从透骨的寒冷中逐渐醒来，迷糊之中伸手触摸身旁，他渴望母亲温暖的怀抱，可抓到的仅仅是冰冷的污水，她不在自己身边。

男孩这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看向一旁，那惨白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的水坑里，不再有一丝温暖的颜色，以他年纪，虽然不明白人的生死，但他觉得，母亲这个样子，应该是比自己还冷，于是他从水坑里爬了起来，急忙跑去她的身边。

“妈妈……”男孩呼唤着母亲，希望能够得到回应，但对方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他的呼唤而有任何反应，这时他急了，用力摇晃着。

但百般尝试仍没有收获，面对那寂冷的尸身，他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内心深处突然涌现一阵寒意，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极度渴望母亲能够醒来而嚎啕大哭，希望能以此引起她的关怀和回应。

随着雨水停止倾泻，天空逐渐放亮，森林的万物也恢复了生机，小动物们跑了出来，虫鸣鸟叫声开始充斥这片森林，男孩的凄厉哭声越来越淡了。

但逐渐微弱的哭声还是吸引了人，一位黑衣少年犹如猛兽一般撞了出来，他望见已成悲剧的尸身，握紧拳头的手臂不断颤抖，愧疚的说出一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完疾步上前，将银发女子的身躯抬起，也不管男孩在脚边哭闹揪扯，将尸体扛在肩上，然后将男孩一把抱起，捂住了他的嘴叮嘱道：“别哭，我带你们走，这里不安全。”

男孩在他臂弯中拼命挣扎，哭闹声越来越响烈，不知道这个坏人掳走自己和妈妈要干嘛，只见身边的树木在飞速倒退，哭了许久后，感到疲累逐渐昏睡了过去。

眉宇清秀的少年望了望男孩，想起有关他们的往事。

自己出身一个实力强大的氏族，这两年一家三口接到宗族密使的命令，暗中追查这对银发母子，但不是为了荒唐可笑的神核，而是调查一本不为外人所知，遗失千年的剑谱。

密使说它有可能在这对母子身上，一家人便暗中保护和调查剑谱的存在，但两年下来都没有发现关于它的蛛丝马迹。

直到这两天宗族密使的再次来到，双方交流了情报和信息，最终确认她们母子身上没有剑谱，一家人便放弃了对她们的保护，最终导致她们没有安全的来到离轨剑派，凄惨的死在了路上。

自己随父亲和兄长外出历练整整三年，出来的时候才十岁，那时候常常站在这对母子躲藏的小屋旁，看着银发女子奋笔疾书，而这个小男孩捧着无色的核心静静的立在她脚边，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就这样看着他的妈妈写字，这种生活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男孩一天天长大，直到现在。

虽然与她们没有交集，但随着几年来的守护，已经对她们有了一定的感情。

听到密使让一家人放弃对母子的保护，便觉得一定会出事，所以找了个机会从家人身边溜走，想要护送母子安全地前往离轨剑派。

但因为密使的耽误，直到现在才追上来，可惜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

对这种结果，少年感到内疚和自责，她们离剑派已经不远了，只要再保护几天，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悲剧。

趁着小男孩昏睡期间，黑衣少年找了一个朝阳的山坡，一把火把尸身烧了，将骨灰埋在了山坡上。

男孩苏醒过来已经在旅馆的澡池中，眼前一个高高又清秀的黑衣人正在帮自己搓洗污秽，便非常抗拒的挣脱他手掌，后退到澡池边缘处，防备地审视着眼前人。

“过来，哥哥不是坏人。”少年对男孩轻轻招了招手，用柔和的语气呼唤着。

“还我妈妈！”男孩十分清楚的记得就是他把自己妈妈扛走，不知道对她干了什么坏事，所以对他抱有很强烈的敌意。

“你先过来，我再告诉你。”少年招招手，但看男孩没有反应，便小小的威胁了一下：“你不过来，我就不说妈妈在哪！”

男孩只好走过去，但还没有到少年面前，便被抓住了手，这让男孩感觉到疼痛，弯下脑袋一口咬在他手上。

“啊……”少年惨叫一声，想要甩开男孩，但他就是不放手，红润的小脸看起来非常生气。

“………”少年索性让他咬，不管自己血淋淋的手指，说道：“把哥哥咬死了，你就找不到妈妈了。”

这时候男孩才松开嘴，吐了吐嘴里的鲜血，又挪到他碰不到的地方去了，俩人就这样僵持着。

黑衣少年收回自己的手，左手的食指被咬出几个窟窿，但毕竟是小伤，稍稍运功便恢复了伤势。

此时再看男孩，他原本可爱雪白的小脸鼓鼓的，脸色也有些红润，一副再动他还会咬人的样子。

便把手指伸在水里，感受着不断变凉的水温，换了一种方式说道：“水要凉了，你出来，感冒了可不好，要是冻坏了，妈妈就不会见你。”

一听妈妈会不见自己，小男孩有了反应，他找到池子的出口，挪动着微胖又矮小的身体爬了出来。

“过来，给你买了新衣服，我给你穿上，要是不穿衣服，妈妈也不要你！”少年晃着小衣服说道。

“不要你的！”小男孩一口拒绝，自己小跑到旧衣物旁边，要拿那些湿漉漉的脏衣服穿。

“不准穿这个！”少年一把扯过，男孩望着自己东西被抢走，眼睛泪汪汪的又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妈妈要是看见你变坏了，肯定不要你了！来，穿新衣服！”少年瞧见他哭，有些生气的吓唬着。

男孩呜呜的哭泣着，但身子却往他身边走，只好接受了眼前陌生人的帮助，将新的衣服穿上。

“好了好了……别哭了。”少年给他穿好，对比了一下之前的穿着，虽然没有旧衣服有气质，但此时的穿着却颇有许朴素的品质。

“呜呜呜……”男孩感受着新衣服带来的别扭和不舒适，呜呜哭个不停。

少年却将他牵起：“肚子饿了吧，走，我们去吃饭。”

牵着小男孩出门，但他还仰着小脸哭个不停，引来街上许多人的哄笑，不过有些白衣剑客看了却很心酸，他们加入剑派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哭着哭着，小男孩看见了别人的七彩风车，一时间被吸引了目光，止住哭声朝他们伸手，也想要一个。

少年则立马牵着男孩过去，跟对方商量购买，不过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一个银币，这个价钱可是能买下一斤肉。

但他却笑了，这点钱还是没问题的，只要小男孩高兴，那就是值得。

小男孩还是第一次这样走在那么多人的街上，对周围一切都感到新奇，望着各色各样的人群，心里的委屈被新鲜事物冲淡不少。

少年望着天空，不败的黄昏景象让他感叹，竟然是来到了名扬魔法界的圣地——日落镇。

这个镇子在飘云峰的东面，两者距离一个时辰的路程，不过这日落镇可要比飘云峰出名多了，大陆上的人可能不知道飘云峰，但肯定对日落镇有所耳闻。

据说这个镇子是魔法界传说中的圣魔导师居住过的地方，这里残留着她的魔力，专属于日落镇千年不败的黄昏就是她造成的。

但魔法界研究千年也不知道是何等禁咒能维持黄昏天色千年不败。

每年这里都会有很多魔法师过来，加上日落镇的南面是小型版的魔兽森林，多有猎魔者来此猎杀魔兽赚钱，也有大批的掘金者去东面的死亡山脉挖取珍贵矿石。

随着人流量的增加和贸易的活跃，城镇的经济越来越好，到现在已经有不小的规模，也成为了这片区域的经济贸易中心。

小男孩一时间安静了，一路上有不少人朝他友好的打招呼，那些都是身穿白衣的剑派子弟，他们对长相如此可爱的男孩非常喜欢，一张张开玩笑的鬼脸惹得男孩好奇和惊讶。

四周也有不少同龄小孩子，心情和状态各有不同，也有哭闹的厉害的。

听着那些孩子哭，男孩也张开嘴哭嚷了几声，惹的对方好奇的看着他。

“大师姐，今年来了好多孩子啊，飘云峰要热闹了。”一群高挑的白衣子弟走过，他们对为首的美丽女子说道。

“嗯……嗯……”美丽女子看着四周的新鲜的小生命，心情感到愉悦。

注意到小男孩后又感到惊奇，这条街他算是最出众的一个了，皮肤雪白雪白的，容貌也长的特别漂亮可爱，不知道是哪位贵族的少爷，便迈动长腿走过去询问。

少年止步回话：“实不相瞒，这是我救下的小孩，他父母已经遇难了。”

听到这话，美丽女子脸色霎变，不禁摇头叹息：“每年都有这样的，不是父母不要孩子了，就是出事了。”

“每年都有这样的？”少年脸色一变。

美丽女子点点头，与他并排行走，感叹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西国每年一大堆失去父母的孩子来到剑派，我一直没能离开飘云峰，也不知道毕业离去的子弟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困难，这重蹈覆辙的人生，让我感觉好像被诅咒了一般。”

少年沉思，以他混迹两三年的江湖经验判断，大多数人不是因为生活艰难，就是身处各种生死仇杀间了。

父母不想孩子牵扯其中，就送来离轨剑派，想将恩怨终结在他们一代，但即使如此，西国的剑客仍然重复着这样的人生历程，或许和这位女弟子说的一样，西国的剑客被诅咒了。

“这就是身为战士的命运吗？”少年喃喃自语，心里有些想改变主意，不想把男孩送去飘云峰了，不过孩子背负深仇大恨又不得不报，将来孩子若没有力量对付仇家，会怨恨他一辈子。

“或许吧，也许从一开始不要离开安逸地方，不要有那么多的想法和欲望，就是对所有仇恨最大的终结，但这对于有仇必报的西国人来说，似乎永远无法做到。”美丽女子说道。

少年若有所思：“但我们身处这个世界，就不得不去改变一些事，比如这个孩子，我不得不去救。”

“你做的对，谁能忍心这样的小生命刚出生不久，就遭到扼杀呢？”美丽女子叹言：“如果我们西国和富饶安宁的东国一样，热衷做生意赚钱就好了。”

少年摇头：“那样西国会损失很多战斗力，如果实力变弱，很容易遭到其他国家的侵害，这一千年来多亏了离轨剑派，为西国教养了数千万的高手，正是这股力量，坚实地护佑着这片土地。”

“嗯……很多事我们也想不通，很多大事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影响身边的人，你要是不愿意这个孩子将来也重复这样的人生，那就要好好的教导他，让他尽量做个好人，将来学成剑艺后仅仅当做护身手段，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活下去就好了。”美丽女子说道。

“还不知道你名字？”少年询问。

美丽女子轻轻一笑：“我叫奈燕，是飘云峰弟子，目前在所有明部子弟中就我辈分最大，和我同一批的师兄弟大多离开了，唯独我留下，他们都叫我大师姐。”

“我叫云景，奈燕姐姐好。”说着拍了拍夹在俩人中间的小男孩：“小弟弟，以后你就要在飘云峰生活了，快叫大师姐。”

小男孩在街上走动许久，心情好了许多，此时对于云景的话也稍微听从一些了，便仰着头看着那么高的奈燕说道：“大师姐。”

“呵呵……好乖的小师弟哦……”奈燕听了很开心，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询问云景：“这个孩子名字叫什么？”

云景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还没有看他父母的遗物，可能信件上有写吧。”

奈燕说道：“有没有都不重要，想要孩子安全地在飘云峰生活，都需要让我们峰主改名易姓，不然用以前的名字，仇家找过来怎么办？”

“说的也是。”云景应了一声，还想多聊些什么，但奈燕的同门呼唤她，俩人只好分别。

奈燕走后，云景对小男孩的表现感到高兴，叫他喊人竟然也愿意了，很开心地询问：“小弟弟，你为什么愿意听我的话了？”

“给我买了风车。”男孩应道。

“原来是这样。”云景笑着点点头，说道：“但风车不是这样玩的，要举在面前跑起来。”说着牵着小男孩向前跑去。

小男孩拿着风车跑，七彩的扇叶飞速转动了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惊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