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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宴上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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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之日在元日过后第三天的黄昏如期举行。冯玉娘身穿一件黛色繁花织锦礼服,端坐在自家布幔围成的青卢之中。身旁扎着双环髻的丫头在她的脸上涂一层粉黛,再将绯红色的花钿贴在她的峨眉之间。

“新妇子,催出来!”冯家的大门外,黎家迎亲队伍的叫喊之声不绝于耳。但玉娘依然端坐于此,等着下人们有条不紊地为她梳妆打扮,最后戴上首饰珠钗。完妆之后的新娘看上去格外娇美。

在冯深和冯苍的搀扶下,玉娘缓缓地步出门外。黎烁身穿赤色礼服,腰系革带、头戴玉冠,意气风发地坐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等待着他的新娘。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玉娘跨上黎烁身旁一匹稍矮的银灰色母马的马背,稳稳地坐在刺绣着团花的马鞍上。随着鼓乐之声响起,迎亲的队伍缓缓向黎烁的家中驶去。

黎拔夫妇还有黎岳身穿华服在家中忙上忙下的招呼客人。除了黎拔和冯深的同僚之外,他们还邀请了坊间不少邻里乡亲参加婚宴,斛律邪一家子也如约而至。

慕容茵的兄长,也就是已经升任为云野州刺史的慕容圭还有他的妻子白氏也从雁台州西面相邻的云野州赶来参加外甥的婚礼。雁台州刺史梁昌带了厚礼前来。太守仆峰带着他最疼爱的两名小妾坐在梁昌临近的一桌,喜笑颜开。

由于家中来了如此众多的贵客,黎拔特意从城中最有名的乐坊里请来了不少乐人,在院落之中演奏歌舞,整个黎府上下热闹非凡。

门外的鼓乐之声越来越响。

“新郎新娘到!”随着司礼的一声清亮的叫喊声,众人纷纷起身来到院中迎接新人。

“泱泱华夏,历历风流。唯婚礼者,彰显人伦之重!”司礼高亢的声音在院落之中回荡,“今日良辰美景,佳偶天成。恭请新婿与众宾客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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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烁迈着步子端庄地走过众人身旁。

“烁儿真是英俊。”黎烁路过之时,舅母白夫人不禁赞叹。由于白夫人和慕容圭所生之子早夭,他们二人一直将黎烁和黎岳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是啊,他小时候我就说过,将来他长大成人之后必定气宇轩昂气度不凡。”见到自己最为喜爱的外甥成婚,慕容圭乐的松弛的眼袋都跟着颤抖。

“遥想玉荣,星陈列张。明眸善睐,晓霞难眠;柔情妩媚,雅致华堂。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恭请新妇见礼!”

听到司礼要自己入场,玉娘极为紧张。

“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轻声对一旁的兄长说。

“不要怕,父亲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冯苍柔声安慰妹妹。

伴随着悠扬的乐声,玉娘拖着垂地长裙,一步一步地走到黎烁身旁站定。

“新娘子长得也很精致,配得上咱们烁儿。”白夫人的目光一刻离不开黎烁和玉娘。

“那是自然,烁儿的眼光向来都是极好的。”慕容圭抚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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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雁南飞,春去北归。来去有时,信守相随。一奉大雁,比翼双飞!”司礼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两名执雁之人从堂屋之中走了出来,手捧一只硕大的金色托盘,上面放着斛律邪捉到的那两只大雁。它们的头上系着彩带,双脚也用丝带绑在一起,脚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竟是真的大雁!”白夫人吃惊地拿胳膊蹭一下慕容圭。

“这小子还真是有本事,不仅弄来了真的大雁,还给他弄来了两只!”慕容圭不禁咧开嘴巴笑出声来。

“拜天地!”司礼高声道。

“拜高堂!”

慕容茵从怀中取出传家的玉镯给玉娘戴上。

“拜谢娘家人!”玉娘与冯苍转身面向冯深跪下叩头,起身的一瞬间,玉娘分明看到父亲眼角溢出的泪水,但她没办法在此刻安慰父亲,只能尽力对着他微笑。

“向来宾行大礼!”

“夫妻对拜!”司礼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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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烁与玉娘看着彼此,行对拜之礼。

执雁之人将托盘举到黎烁和玉娘身前。他们二人一起将绑在大雁身上的丝带一一解开。摆脱了束缚的两只大雁张开翅膀一前一后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就像一对新婚的夫妻。

“入洞房!”随着这三个字的喊出,众人的欢呼声和鼓乐声瞬间到达高潮。几十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簇拥着新婚夫妇走向洞房。

“今日是犬子的大喜之日,”黎拔举起金樽对所有的嘉宾朗声说道,“诸位能够屈尊前来寒舍,黎某实在感激不尽。来,就让我先敬诸位一杯!”黎拔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恭喜黎长史即将前往云野州赴任啊!”雁台州刺史梁昌贺道,“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多谢刺史大人赏光!”黎拔再次举杯,“虽然我即将前往云野州赴任,可雁台州是我的家乡,我定会常常回来看望梁大人的。”

冯苍时不时地瞄一眼太守仆峰。他今日穿一身华丽的褐色锦袍,腰间的革带上镶满珠翠玉石,头顶黄金制成的小冠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身旁同样衣着光鲜的小妾争先恐后地与他低语。就连临近桌的梁刺史在他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孤单。

雁台州刺史梁昌长着乌木一般黝黑的皮肤,额头微微向前突出,胸脯和肩膀非常厚实,一看就是武人出身。他的女儿梁月在新皇登基的那年就嫁入宫中,目前已经成为皇帝的宠妃。此刻他正与同桌的另外一位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低声交流着什么。在梁昌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与冯苍相撞。冯苍赶忙转过身去吃几口饭菜。

院落里,嘉宾觥筹交错。对不少人来说,这是攀附雁台州和云野州的各位达官显贵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冯兄,”黎拔端着酒杯走到冯深面前,“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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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和弟妹真是辛苦了,摆了这么大的排场,还邀请了如此多的宾客。”冯深连忙起身,“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酒可是京城有名的佳酿鹤觞?”

“冯兄真是厉害,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黎拔竖起大拇指朗声笑道,“不瞒你说,这酒我存了将近三年之久,就等着这一天拿出来喝。对了,今日恰好梁刺史在场,不如我将你向其当面引荐。”

“也好,也好。”冯深稍稍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太阳渐渐落下,将仅剩的余光洒在硕大的庭院之中。庭院四周的火盆里,炭火烧的正旺。刺史梁昌也早已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此刻正与慕容圭夫妇亲切交谈,见黎拔向其走来,三人纷纷起身。

“今日真是热闹!”慕容圭哈哈笑道,“我的好外甥娶亲,内弟也要到云野州上任,以后我们一大家子就能经常团聚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兄长的提携。我敬您一杯。”黎拔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口鼻,将酒饮尽。

“我的提携只是起了很小的作用。”慕容圭已经喝的两颊通红,显然有些醉了,“最主要的还是得感谢梁刺史,他可是对你赞赏有加!”

“是,我正要感谢刺史大人。”跟在黎拔身旁的家仆将黎拔的金樽斟满,“这些年来,多亏了大人的厚爱,才有我黎拔的今天。”黎拔用真切的目光望着梁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黎拔知道武将出身的梁刺史是位性格爽直之人,虽然在打理雁台州庞杂的政务之时有些力不从心,但与他共事的这些年里,他从不会在背后耍什么害人的手段,因此黎拔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此人。这也是他愿意向其举荐冯深的原因所在。

“哪里哪里,这都是靠你自身努力得来的,应该叫做实至名归!”梁昌爽朗地笑着,目光转移到站在黎拔身后的冯深身上,“这位就是新娘的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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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下。”从梁昌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清楚冯深也在府衙当差。

“慕容刺史、白夫人,恭喜恭喜!”在北方做皮毛生意的富商娄亮眯起眼睛笑着走过来向慕容圭和白夫人敬酒。

黎拔、冯深与梁昌向前挪了几步继续说话。

“梁大人,他不仅是新娘的父亲,更是属下为您举荐的长史人选,冯深。”黎拔抓住时机介绍,“他在府衙之内担任主簿已有五年之久,所有他经手过的公文无一错漏。若是他能够坐上长史之位,必定比属下做的更好。”

“不敢当不敢当。”冯深谦虚道。

听黎拔这样介绍,梁昌愣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此事……此事过了今日再说。”梁昌清咳两声。

“为何要过了今日才说?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受到了酒精的刺激,亦或是被喜事冲昏了头脑,黎拔变得像个少年一样冲动。

“这……”梁昌看一眼冯深,似乎难以启齿。

“梁大人不妨直说,我能扛得住。”看他这种反应,冯深也想要一探究竟,但他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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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人举荐之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梁昌略作停顿,“其实在他举荐了你的第二日我就派出函使前往京城,向吏部禀告此事。谁知道……”他难为情地叹一口气,“谁知道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大人将此事给否了。”

“敢问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是?”如果不是与我有什么恩怨,吏部尚书绝不会阻挠我这个雁台州主簿的仕途。冯深凭直觉判断此事与五年前那场变故中牵扯到的人有关。

“哦,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叫做卢焕。”梁昌不假思索地告诉他,“照理说京城的官员一般都不会插手各地州刺史任命的官员,不知冯兄是不是与这位卢大人有什么过节?”

一阵冰冷的寒气攫住冯深的后背,几乎令他窒息。

“冯兄,你没事吧?”黎拔看到他嘴唇发白,赶忙用手扶他。

“没事,没事。只是方才一阵风吹进了脖颈,有些寒凉。我怕是要先回去坐着了。”冯深对着他们微微颔首之后独自踉跄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卢焕,冯深默念着这个刺耳的名字。他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五年之前,他还是冯深手下的一名侍御史。那时冯深对他极为信任,曾让他负责搜集彭城王拓跋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兴建华安寺的罪证。

可是就在他们说好了一同在上朝之日弹劾拓跋雍之时,卢焕却退缩了。他不仅退缩了,还将这个消息出卖给了拓跋雍,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最终冯深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出了大丑,先皇拓跋荣更是一气之下以污蔑亲王、阻挠修建佛寺的罪名将他全家发配至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雁台州做一名主簿。

冯深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平复自己的心绪,好不容易才等来晋升为长史的机会。然而没想到却在女儿的大喜之日再次听到卢焕的名字,更加让他绝望的是,此人竟然再次阻挠了他的仕途。

“梁大人,敢问长史的位置最终给了谁?”冯深离开之后,黎拔悄悄地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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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指定让柳然做长史,”梁昌叹一口气,“我做刺史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到朝廷干涉直接任免一州长史这种事情。”

“柳然?”黎拔向四周张望一番,微微抬手指了指方才坐在梁昌身边那位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须的人,“就是那个算命先生?”

“呵呵,正是此人。”梁昌凑过身去低声道,“他是芙蓉谷的那个胡人首领高东丽的人。”

“看来这个高东丽还真是不简单啊。”黎拔喃喃自语。

“今日是你家贵公子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再谈这些政务了。”梁昌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就此打住。

“梁大人说的是,您继续享用美酒美食,我去看一下冯兄弟。”行过拱手之礼后,黎拔匆忙转身离开。

“冯兄,你没事吧?”见冯深独自喝着闷酒,黎拔关切地问,“这位卢尚书可否认得冯兄?若是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阻挠你的仕途?”

“贤弟不要说了。”冯深不愿继续谈论这个痛苦的话题,“再给我来一壶鹤觞,让我喝个痛快!”

“好,我陪冯兄饮酒!”黎拔招呼下人拿来一坛酒。见冯苍没在位置上,黎拔索性坐在他的位置上与冯深畅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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