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江迟暮是被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惊醒的, 他却没立马睁开眼,而是不动声色的听着周围的响动。有绣鞋落地的脚步声,还有锋刃出鞘的声音, 他忽而感觉到一个冷冰冰的利器,正沿着自己下巴而上,从脸颊、到鼻尖、再到眼睛上。他再也忍不住,倏然睁开眼。一柄锋利的尖刀正对着他的眼球, 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一个手抖他就会当即被捅破眼球。江迟暮瞳孔紧缩, 却并未表现得多么恐惧, 视线上移, 看到如意, 嘴角擒住冷冷的笑,正由上而下的打量着他。他还注意到,他们还在刚才那座屋子里,看天色,他没有昏过去多久,只是被绳子紧紧缚着,一动不能动。如意看到他突然睁眼, 显然有点惊慌,却很快冷静下来, 她特意绑了许多死结,绝不会被挣脱开。想到这, 她心里又闪过几分快意, 用刀背敲了敲江迟暮的侧脸, “小杂种, 落在你曾经瞧不起的下人手里是什么滋味?”江迟暮挑了挑眉, “挺惊讶的,我倒是没想到如意姐姐真的这么有能耐。”如意听着他轻佻的语气,心中一怒,“我不止有这点能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落在我的手上。”“你想拿我如何?杀了我,还是捅瞎我的眼?如意姐姐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干傻事吧。王府包围重重,楚宁安一定会来找我,你不会以为你有能耐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伤了我,还能安心在王府当差,抑或是全身而退吧?”如意忍不住咬了咬牙,却反而更坚定了什么意图,眼里的癫狂色彩愈发浓重,她开始高高低低的笑起来,声音尖利疯癫。“你不会以为我是一时意气,就要不顾后果杀人的蠢货吧?”“哦?那你不如跟我讲讲你的目的。”如意微笑着坐在江迟暮面前,手里的刀子绕着江迟暮的眼睛打转,似乎在演练着如何才能完整无缺的剖下他的眼球。“王妃,奴来为你讲讲碧玉奴的故事吧。”“……”江迟暮被绑在地上,被迫听完了一个封建迷信色彩极其浓重的神话故事。他来自现代,自然清楚,许多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都会编出神仙下凡抑或是真龙在世的故事,来迷惑无知百姓。在他看来,宁朝开国皇帝得仙人赐仙骨的传说也是一样,毫无依据不说,还没半点可信度。至于什么碧玉奴的眼睛吃了能成仙,更是极其搞笑,难不成碧玉奴是唐僧?他心中无语,果然是古代人,这种封建迷信都能当真。或许是他眼神里的质疑太明显,如意脸色忍不住扭曲了一下,尖声道:“你别用这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江迟暮这下确定了,她是真的疯了。他眼神里的怜悯被如意捕捉到,她却并没有暴怒,反而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王妃既然不信,那我便把你的眼睛剜出
来看看,听说碧玉奴的眼食之可升仙,血肉都能入药,还会令人容颜永驻。待我吃了你,变成仙人,到时不仅王府,便是天下,都困不住我。”说着,她手里的刀尖便朝着江迟暮的眼睛划下。江迟暮也忍不住脸色一变,遭了,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他可以和一个正常人讲明利害,得以自保,却没办法阻止一个疯子毫无逻辑的行为,更何况这疯子打的是吃掉他得道升仙的算盘。尖锐的刺痛从眼皮传来,滚烫的血液顺眼皮流淌而下,一路溅到下颌。在极致的恐惧下,人会陷入极其空茫的状态,听不见声音,闻不到气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受到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无数从下颌滴落的温热液体,眼睛似乎进了血,酸涩的发疼,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猩红色。他情不自禁全身颤抖起来,他要瞎了吗?可他又突兀的发觉一点奇怪,那样大的流血量,他为什么感觉不到痛苦,只有血……无数的血。他睫毛颤抖,被血液糊住的双眼颤颤巍巍的睁开,在鲜红的视野里看到一个人影,僵立在自己面前。涩疼的双眼有泪水涌出,冲开血液,视野也从鲜红、粉红,到逐渐清晰。他双瞳紧缩,终于看清那人影是谁。如意脸色扭曲,面色发灰的僵立在他面前,她的脖子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线,正不断朝外喷着血,目眦欲裂的瞪着江迟暮,不甘的张了张嘴,捏着尖刀的手指颤抖不已,最终还是不甘的松开,“咔哒”一声落地。随着利器落地,她的头颅也和脖子分开,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滚出好远。江迟暮这才看到站在如意身后的人,他穿着一身白色单衣,乌发披散,赤脚踩地,对上江迟暮的目光,浑身轻轻颤抖一下,手里的剑咔嚓落地,溅起一片血泊。楚宁安上前几步,踢开如意无头的尸体,将江迟暮身上的绳子解开。江迟暮此时人已经傻了,脑子更是死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脸上这么多血是谁的了,可事实却让他更不能接受。楚宁安……杀了如意。楚宁安全身是血,苍白的脸上也溅着几道鲜红,几滴落在眼下,就如血泪一般。他扑通一下跪在血泊里,凑到江迟暮跟前,瞳孔缩到极小,在眼白上不断颤抖着。他看起来像是比他还恐惧,连声音都发着颤,嘶哑难听,却用清瘦的手拢着他紧紧锁进怀里。“霁云不怕……”他全身都发着抖,“我来了。”一时万籁俱寂,两人在四处不透风的破旧房屋里,拥在一起,呼吸交融。不知过了多久,江迟暮才回过神来,可心里依旧发着悚,全身还止不住打着摆子。他何曾见过一个人如此近的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尸首分离,血溅了自己一脸。更何况这人还是楚宁安杀的,之前连砍到花都会不安的楚宁安杀了人,虽然如意不是好人,可他照顾了楚宁安三年
多,也算他的贴身人。楚宁安杀了他,内心真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江迟暮内心复杂,拍了拍楚宁安不断颤抖的清瘦脊背,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出乎他意料,楚宁安并没有哭,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感,微微垂头,双眼在晦暗的光线里,平静到有些冷漠。江迟暮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不认识这样的楚宁安。好在下一秒,楚宁安便抬起了头,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江迟暮眼皮上的伤口,如一尾清冷的蝶翼轻轻吻在他眼上。“疼吗?”那双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澄澈,还有些心疼,软绵又温柔。江迟暮顺着他的手指摸到自己眼皮上,轻轻嘶了声,触到一个极小的伤口,其实并不疼,他甚至没察觉到。他诚实的摇头,“不疼。”楚宁安的唇抿了抿,像是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一只手伸到他背后,一只手拢着双腿将江迟暮打横抱起。眼前突然升高,江迟暮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啊了声,仰头,只看到楚宁安清瘦的下颌角。等等!楚宁安居然把他公主抱了!怎么回事,楚宁安这身体居然抱得起他,等等不会被他压塌吧!江迟暮下意识便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你抱的动我吗!”楚宁安只是微微垂眼,瞥了下他,声音又低又冷,“别动。”江迟暮浑身一僵,居然被这么一句震住了。方才楚宁安微微垂首那一眼,眼下几滴血如融入皮肤一般,诡艳靡丽,带着几分邪气。他居然从心底生出一份不敢反抗的害怕。江迟暮不可置信,却也不敢乱动了,乖乖躺在楚宁安怀里。他只穿着一身单衣,还赤着脚,怀里冷得惊人,应当是没来得及穿衣服就急匆匆来找他了,想到这儿江迟暮更是心情复杂。他难以形容心中微微发酸的感觉是什么,但只觉得心脏都被什么撞了一下,软成一团。楚宁安居然如此在意他的安危吗?他突然想到什么,拽了拽楚宁安袖子,“你娘的琴还在屋里!”他拼命保护好的琴可不能再被弄丢了!楚宁安喉结一动,两颊微微鼓动,似乎有些不悦,但顺着江迟暮的意思转头回了屋,捡起了地上的琴。江迟暮此时才看到如意的死相,脖子齐根斩断,若不是用了十分力气,根本做不到,这让他更震惊了,楚宁安居然有这么大力气?他微微偏开头,不敢看地上的尸体,犹豫道:“这尸体怎么办?被人发现,你要怎么交代。”楚宁安抱着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我是主子,杀个奴才罢了,要对谁交代?”“这可是你皇兄的人……”江迟暮看着楚宁安的脸色,声音愈小,渐渐只剩气音。这么明显,他是傻子也该看得出来了。楚宁安……在生气?-团圆压抑着恐惧,可依旧颤抖不已,刚才王爷抱着王妃,满身鲜血的走进屋,不久后就有人传报,沿着血迹看到了如意的尸体,还是尸首分离。
难不成,人是王爷杀的?团圆想到这个可能,立马狠狠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王爷最为温柔,还心智单纯,怎么可能干出杀人的事。她叫住了满面惊恐的丫鬟,脸色出奇的冷静,“去收敛尸身,打扫血迹,今天内院没人见过如意,听懂了吗?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唯你是问!”小丫鬟全身一抖,竟在向来内敛温柔的团圆身上,看到几分过去如意的影子,她们连忙福身,“是。”江迟暮用木勺舀水将身上的血冲净,又将全身都跑进热水,才止住身体里的寒意,长舒一口气。楚宁安在屏风的另一头沐浴,淅沥沥的水声隐隐传来。江迟暮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纠结,趴在木桶沿上,对着楚宁安那头发问:“楚宁安,你快说啊,你为什么生气?”半天没人回答,只有一声破水声,挂在屏风上的毯子和亵衣被抽走,脚步声慢慢朝外去了。“啧,到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江迟暮自认识楚宁安,就觉得他脾气极好,就是被逗了也只会抿着唇委屈,从不对他说一句重话。这是他第一次见楚宁安生气的样子,虽然闷不出声,可从头到脚都蔓延着冷意,就连江迟暮都有些畏惧。他匆匆迈出浴桶,换好衣服追出去。进屋时,楚宁安正摆弄着放在桌上的琴,细瘦的指尖轻轻拨动。江迟暮下意识阻止,“别动,那琴上有迷药!”直到楚宁安清冷鸦黑的眸子望过来,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意放在琴上的药应当已没了,不然楚宁安早该晕了,哪能坐在这儿。他走过去,捏着湿漉漉的发尾看楚宁安,脸上是难得的讨好,“楚宁安,别气了,你不是要弹琴给我听吗,现在弹好不好?”这么一说,楚宁安才突然抬眼,冷冷看他,声音发沉,“你便是因为这把琴,才会中了如意的计?”“……”江迟暮一僵,讪讪笑道:“这个……我不是听说这是你娘的遗物,所以才想帮你拿回来吗?”楚宁安抚弦的手指一颤,琴弦铮的一声断开,发出刺耳的嗡鸣。他深深看着江迟暮,呼吸有几分不稳,胸口来回起伏,“一把琴就值得你以性命相抵吗?如果我去的慢几步,你知道你会怎样吗?你让我好好活着,你却这么轻贱自己的命。一把琴而已,没了有无数把。可你今天若真被她所杀,你有想过我会怎样吗?”江迟暮被他说的傻在原地,直到看到楚宁安被琴弦勒出伤口的指尖开始冒血,才慌慌张张的捧起他的手,“不是……我真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呀!我只想着保护好你娘的遗物,没有不惜命啊,这是意外,意外!”楚宁安指尖瘦的苍白,一点血色也无,此时被琴弦割开的伤口,就显得更为狰狞,血液更是止不住的流,淌了江迟暮满手,眼看着就要顺着指缝滴到琴上。江迟暮急得手足无措,脑袋过载,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
慌慌张张将楚宁安的手指含到嘴里。“……”意识到这点,他人都傻了。楚宁安也僵在原地,一点红霞顺着耳边蔓延到脸颊,可他眼里的愤怒却越发剧烈,有淡淡的红晕顺着眼尾蔓延。“你总是这样,江迟暮,我用心跟你说事,你为何总要把我当成个傻子看,每次这样逗弄我,就能将事情敷衍而过吗?”江迟暮被他指控的傻了眼,他对天发誓,他没有一点敷衍逗弄楚宁安的意思,纯粹是脑子一热。他张嘴要说什么,却忘了嘴里还有东西,舌头抵着楚宁安的指头,只发出含糊的“唔唔”声。楚宁安指尖触到一点湿热,心里更乱,又羞又恼的瞪着江迟暮,胸口起伏的厉害。他抽出手,将指尖藏在身后,指尖热的他发慌。他气急败坏的看着江迟暮,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脸上愈发红了。江迟暮傻眼,“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逗你的意思……”楚宁安却已经甩了袖子,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