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贰)虐向,如果写,是BE
夜色如墨,凉亭处一女子正托腮撑在石桌上,目光不知定格在哪一处。
“格格,您又跑来此处了。哎,夜里凉,您随奴才回去吧!”
婢女苏茉尔轻叹着,将手里拿着的厚实披风披在那女子身后。
女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应了一声好,这才挽着婢女苏茉尔的手,一同从凉亭踏出,往西边的屋子走去。
待苏茉尔将蜡烛逐一熄灭退出屋内后,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这才敢发出动静。
夜里静悄悄,可她却始终睡不着。
她坐起身子,瞧着四周的环境。
她不喜欢这里。虽然这里是她自己亲手和苏茉尔一起布置的。
可是,她又不是她。准确而言,这是几年之后的她。
她还记得她刚来此处时的场景。
当时,她脑袋一阵眩晕,定眼一看时,她发现嫁人已久的姐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欣喜地本想迎上前去,却发现,姐姐在她从未见过的男人的怀里有几分挣扎,而在看见她以后,神色一变,在她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姐姐竟然有想要撞墙的举动。
她一个健步飞去,拦住了姐姐此举,又喊来苏茉尔,让她也安抚一下姐姐海兰珠。
大玉儿这才转身,细细打量方才与姐姐拉扯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蟒袍服,头顶金丝黑纱毡帽,腰间系着代表身份的配饰。
大玉儿听哥哥还有爷爷说过,大金国的贝勒们都是这般打扮,难不成,眼前的男子是大金国的贝勒?
可是,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自己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见不得姐姐受委屈。她记得,当年若不是自己年纪尚小,姐姐也不会早早嫁人,姐姐待她好,可姐姐的性子是个极软的,容易受人欺负。
想到这里,大玉儿卷起了袖子,可是一点也不顺手。
情急之下,大玉儿胡乱了往上一使劲,原本平整的袖口,被她的动作给扯开了。
她单手叉腰,冲着眼前的男子嚷着,“你是谁?为何要欺负我姐姐?”
说罢,还一脸怒气地瞪着眼前年纪稍长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显然是愣在原地,那份原本等待着什么的神情被替换成了震惊。他张了张口,最终不知说些什么。
被大玉儿护在身后的海兰珠同样一脸诧异,她哑然道:“玉儿,你在说什么啊?”
就连一旁的苏茉尔也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玉儿…”眼前的男人终是开了口,他朝大玉儿那靠近了几步。
大玉儿却连忙拉着海兰珠往后退,“你到底是谁?还这么称呼我的小名?”
从前那潭如深水般地眸子,为了他人时常泛起愁容的模样的大玉儿,在这一刻,已全然不见。
皇太极就这么看着她,失了神。
仿佛,眼前的女人,不再是他从前还是大汗时迎娶的侧福晋,也不再是他称帝后亲封的庄妃了。
是从前那个在科尔沁草原上,无拘无束与众草原汉子赛马,围着篝火跳舞的玉格格。
是玉格格,她又回来了?
“……玉格格?”
皇太极失了神,也失了态。他一把握住被大玉儿胡乱卷起的袖口后而露出皮肤的手腕处。
“你放开我!”大玉儿只愁手边也没个马鞭,她堂堂科尔沁草原上的玉格格,岂容他人对自己如此放肆。
皇太极仍旧没有放开,眼神也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大玉儿。
海兰珠颜色黯淡了几分,悄悄从大玉儿的身后退了出去。
苏茉尔看着海兰珠的背影,又偷摸瞧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和皇上,她也伏着身子,退了出去。
这样也好,让自家主子与皇上说开了,也好过二人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瞧你这幅打扮,你是大金国的贝勒吗?你别看我是个小丫头,我可厉害着呢,想欺负我姐姐,先过我这关。”
大玉儿边说着,边往后面伸手,结果身后空无一物。
她心下一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皇太极的束缚,她忙喊着,“姐姐,姐姐…苏茉尔,你们都去哪里了?”
皇太极从背后抱住了一直在喊着姐姐和苏茉尔的大玉儿,呢喃着什么。
大玉儿也不出声了,身后的男子一直喊着自己的小名,又一会儿喊自己玉格格,那他肯定也认识自己。
可她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还要抱着自己?
“你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
见自己挣脱不开他,大玉儿一脚猛地踩向皇太极的脚尖,皇太极一时不备,痛处也没让她放开怀里的大玉儿。
“玉儿,你怎么了?你连我也不识得了吗?还是因为……”
皇太极松开了她几分,却又把她转身至与自己面对面,“玉儿,你生我气了是不是?所以,才这样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是不是?”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先说,你是不是大金国的贝勒?如果是,我们科尔沁好歹是你们的盟友,怎可如此放肆?还有,你为什么要那般对待我姐姐,现如今又这样对待我?”
大玉儿对眼前的男人愈发警惕,她从耳垂处快速取下耳饰,抵在了皇太极的脖颈处。
“先回答我的问题。”
语气里的几分威胁,却让眼前被她用利器低着脖颈处的皇太极失笑起来。
“是,我是大金国的贝勒。可那是从前了,玉儿,现如今的我,是大清国的皇帝。玉儿,你是我的妃子,我是爱新觉罗皇太极。”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这一次轮到大玉儿愣在原地,手里用来抵在皇太极脖颈处的耳饰也随即掉落下去。
爱新觉罗皇太极……
不,这不可能!
她虽未见过自己的姑父,可她知道姑父的名字。
建州大汗努尔哈赤的儿子中,也只有一个叫皇太极的。
而自己的姑姑,嫁的就是大金国大汗努尔哈赤的第八子,亦是四大贝勒之一的皇太极。
“你是……姑父?”
这许久未从眼前女子嘴里喊出来的只有亲情的称呼,让皇太极分了神,大玉儿瞅准时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不可能,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嫁给自己的姑父呢?您是我的长辈啊,您是姑姑的丈夫啊,我怎么能够嫁给姑姑的丈夫呢?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有几分哽咽,说着便往外跑去。
却只跑了几步,这强大的冲击力却击垮了她的意志,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倒在接住她的皇太极的怀里。
永福宫里传来一声声的怒吼。
远处,角落处的海兰珠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奢求的,终究只是奢求。
永福宫里不太平。太医们、下人们来来回回的跑进跑出。里屋里,苏茉尔跪坐在床边,无声呜咽着。
皇太极来回踱步,眼瞧着又有又有一名太医进了屋内,他沉声问着,“庄妃娘娘到底怎么了?”
太医连忙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庄妃娘娘身子从脉象来看,并无大碍,晕厥许是受了惊,奴才开几副安神的汤药,庄妃娘娘按时服下便能恢复如常。”
“只是受了惊,那怎么会…”皇太极没有说下去,只是连连摆手,“下去吧,下去吧!”
“苏茉尔,你带着这群奴才退下去,便跟着太医一同去太医院。”
苏茉尔回过神,立即起身,做起了手势,让那些还在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随她一同离开。
“玉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突然不认识我了……”皇太极沿着床边坐下,常年征战略显粗糙的手掌心贴在大玉儿的纤白如玉的手背上。
他就这么望着她沉睡的脸庞,似乎,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看过她,玉儿也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从前,他夜夜歇在她的寝宫里,他搂着她的时候,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应该也会同自己对她那般对自己的吧?
他不确定。
是的,他不确定。他皇太极何许人也,却也会在她的身上感受到这样的不自信。
他始终不能忘怀那个夜晚,蝉鸣之声不断,她就陪着他在院子里。他往哪里走,她也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不语,她便不会出声,安静似乎等同于她了。
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站着不发一语的玉儿,突然问着,“玉儿,嫁给我,可有觉得委屈?”
他看出了玉儿眼里的紧张和讶异,所以她给的回答也小心翼翼。他不死心,继续问着,“你仿佛从来都不会吃醋,我来或者我不来,你都欣然接受,也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对我耍性子。”
她忙回答这样不好吗。那个时候他背对着她,并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他又继续问着,“你不在意恩宠,不在意名位,你…”
骄傲如他,始终没有问出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可玉儿接下来给他的回答,让他从内心里升腾起了幸福感。
她说,她不在意这些,就是因为在乎他。
他拥她入怀,在月下对她说着动容的情话,可他仍旧没有看到她的神情。
再后来,他的儿子豪格所言,以及小玉儿嘴里的那些“陈年旧事”,彻底击垮了他的一颗本就不确定的心。
他疯狂的证实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他跑去永福宫,质问苏茉尔;他又去了哲哲那,哲哲也承认了小玉儿所言不假。
他疯了。
他开始故意不见她,故意问她一些“问题”,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没有输。
他没有输给谁呢?他也没了答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吴克善带着海兰珠前来省亲时,用接近海兰珠的手段来与玉儿赌气。
他今夜如此,便是为了看看玉儿在看到这些后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可玉儿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陌生人一般,眼里只有她的姐姐海兰珠。她还拿着利器威胁自己,甚至一声又一声说着那早就被他故意尘封多年的亲人称呼,他发觉,从前的玉格格回来了,可她又离开了。
回来的是玉格格,离开的是已经属于自己的庄妃了。
倘若,这是老天故意安排的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玉儿的心,会住进谁呢?
“玉儿,你别离开我。”皇太极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
苏茉尔在此时端着熬煮好的汤药进了屋里,便看见了皇太极这幅模样。
皇太极听见脚步声,只是轻轻放开她的手,“苏茉尔,把药给朕。去屋外候着,过会儿朕有话要问你。”
苏茉尔不敢迟疑,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屋内。
格格这般,皇上如此,皇上还是在意格格的吧。
可苏茉尔的心并没有得到宽慰。因为她知道,格格知晓皇上故意与她赌气后,便也不爱搭理皇上了,格格不愿意被皇上这样对待。
沉睡中的大玉儿一直拧着眉头,唇也紧紧抿着,皇太极喂她喝药并不顺利,汤药顺着唇边便流了下去。
他仰头喝了一口,便附身将嘴里的药渡进了大玉儿的嘴里。如此反复几次,碗才见了底。
皇太极抹去了大玉儿唇边的药渍,又咽去了嘴里的苦味。
看着床榻上仍旧昏迷着的大玉儿,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片刻后,才缓步踏出屋内。
“苏茉尔,你老实说,你家格格怎么了。”
皇太极在正厅里坐着,苏茉尔跪在正中央,强烈地压迫感让苏茉尔呼吸都弱了几分。
“回皇上的话,奴才也不知道格格是怎么了,方才,连奴才也很诧异。”
“方才你和玉儿进屋前,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苏茉尔连连摇头,“皇上,奴才跟着格格一同进屋前,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但是奴才看着躲在柱子一旁的惠哥,模样倒是鬼鬼祟祟,奴才就想着提醒格格。可格格步伐快,奴才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
就是方才他们几个人都看见的场景了。
皇太极眉头一跳,心下一震,这几天,他总能在御花园看见海兰珠,想必也是那个叫惠哥的所为,可他心中明了这个叫惠哥的奴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他的放纵,给了她机会。
他甚至,还亲自来永福宫找海兰珠。
意识到这一点,皇太极的气势明显比方才减弱不少。
“你下去吧,今日之事,朕不想让玉儿知道。”
苏茉尔闻言起了身,也不知怎么的她往里屋那瞥了一眼,随即愣在原地,“格…格格!”
大玉儿一身素袍,头发也散落下来,她没有看向苏茉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正厅里,正欲起身朝自己房中走来的皇太极。
一时之间,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蓦地,大玉儿快步走了出来,跪在皇太极的面前。
此刻,她才知道,眼前的人早就不是大金国的贝勒爷了,苏茉尔称呼他为皇上,他是一国之君了。
她昏迷前听到的那段话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那么方才她的“大逆不道”之言,也一定会触怒他。
“奴才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赎罪,不要因为奴才一时枉言而迁怒于科尔沁,迁怒于姑姑。”
不管她再怎么放纵,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科尔沁与大金国确实是联姻后才建立了盟友般的关系,可如今,科尔沁还是会依附这个盟友,更何况他称了帝!
“玉儿,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从主位上起身走过来,拉着大玉儿的手就往里屋走去。
苏茉尔暗道一声不好,可她只听得里屋的房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了,她只能现在屋外干着急。
里屋内,大玉儿缩在角落处,低着头不敢看皇太极。
皇太极才发觉自己身上令人压抑地气息尚存,他缓了缓,朝她走进了些。
“玉儿…”
刚开口,他便听到玉儿又是一声“扑通”跪在地上。
“奴才听候皇上发落。”
皇太极真的有几分怒意,这一声声地“奴才”听在他的耳里格外难受。
可他一想到眼前的“玉儿”或许已经不是“玉儿”后,他又没办法让自己发怒。
“玉儿,你不是奴才。你是我的…”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可他明显看着玉儿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明白了,她排斥自己喊她玉儿。
“好,我不喊你玉儿,我喊你布木布泰。布木布泰,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也从未见过我?”
“我不喊你玉儿,你也别自称自己为奴才。”
大玉儿这才缓和了几分,“…是,我从未见过皇上您,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姑姑了。”
“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了吗?确切的说,是你记得的年份。”
“天命九年。过不了几日,便是姑姑回科尔沁省亲的日子了。”
说到后面,大玉儿明显是带着几分期待的,所以她也忽略掉了眼前的男人眸中迸发出的狂喜之色。
“玉儿!不,布木布泰,你知不知道,我便是在这次省亲时,遇见了你,遇见了你这位玉格格!”
他紧紧地握着大玉儿的双臂,语气中的惊喜之意无法藏住。
大玉儿这才抬眸看向皇太极,她嗫嚅道:“姑父…不,皇上,所以,我是失去记忆了吗?可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我怎么会失去记忆呢?”
皇太极柔声着,“玉儿,我会帮你想起来的!玉儿,你相信我好不好?”
皇太极知道,这一次,是他先遇见了玉儿,在多尔衮之前遇见了玉儿。
他要帮她“恢复”记忆,他要让她真正的爱上自己。
大玉儿往后退了几步,“我该如何自称呢?”
她称自己为奴才,他会生气。她要自称臣妾吗?
可,她在她的记忆里,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如何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嫁给了他,还是自己亲姑姑的丈夫?
“玉儿,你怎么自称都好,就是不要称自己为奴才。从前,你都是以‘玉儿’自称的。我不会强迫你尽快融入到如今的生活里,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大玉儿想说什么,终究是应了一声。
他对自己的心?
眼前的这个她的丈夫,爱自己吗?
可他又为何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姐姐?
想到姐姐,大玉儿慌乱了起来,“皇上,姐姐呢?姐姐她没事吧?她在哪?”
皇太极的眸子敛去了几分情绪,他连忙安抚着,“玉儿,你莫要担心,太医说你身子受了惊,需要静心调养着。你姐姐那,我吩咐他人照顾着了。”
他说话间,牵着大玉儿的手往床榻那走去,又习惯性地想抱着她,可大玉儿浑身不自在,装作无意间挣脱了他的手,“皇上,玉儿想一个人休息…”
“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发誓,我绝不会对你做出越矩之事。”
皇太极别扭极了。明明二人已经成婚多年,可如今,玉儿的记忆回到了最初,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儿,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皇上,您对现在的玉儿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皇上,求您给玉儿一点时间吧!”
皇太极终究是放弃了,看着大玉儿自顾自上了床榻,却仍旧是缩在角落里,他心生怜惜之意,脚步却最终向屋外迈去。
听到屋内动静平静下来后,苏茉尔这才慌张地退到屋外,皇太极经过她身边时,只交代了一句好好照顾你家格格,便离开了。
大玉儿听到那沉稳地脚步声彻底的消失在了房内,她这才放松了身子,只是眼前这陌生的环境,还有一群不认识却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的人,她该如何自处?
“格格…”
苏茉尔在屋外轻喊了一声,大玉儿一个激灵,现如今,她最相信的苏茉尔还在自己的身边。
也只有苏茉尔最清楚她的所有事情。
她跳下床,拉着苏茉尔灭了蜡烛,“苏茉尔,你今晚陪陪我吧…我也正好有很多话要问问你,幸好还有你在…”
她拉着苏茉尔上了床榻,紧紧环住苏茉尔的腰身。
“格格,您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今儿在进永福宫前,您还和奴才说着话,怎么…”
她想说,怎么看到皇上和兰格格在一起的画面后,就突然失去记忆了。
“我只觉得脑袋一痛,等我再次回过神时,便看见了姐姐,还有…皇上。”
“格格,您是不是因为皇上这般待您,如今又跟兰格格之间,所以您才…”
大玉儿不言。
她说不清他看到那副画面后,是什么心情。那个时候,她只觉得脑袋沉沉的,看到姐姐被人欺负,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保护姐姐。
“苏茉尔,我若说,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姑姑省亲前的那个晚上,你信吗?”
苏茉尔瞪大了双眼。
“您是说,在您的记忆里,除了兰格格和奴才,其他的人都是陌生人了?”
皇后那年随皇上回科尔沁省亲时,也是距离皇后娘娘出嫁后的五年之久,五年的变化很大,她记得她家格格第一次见到皇后时,差点有点认不出了。
“是,苏茉尔。所以,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都需要你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苏茉尔理了理思绪,这才细细道来。
从大玉儿初遇皇太极,初遇多尔衮开始,直至她如何嫁给了曾经的大汗,如今的皇上。以及海兰珠跟随吴克善来科尔沁省亲的事。
“所以,皇上这段时日故意冷落我,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睿亲王多尔衮?”
苏茉尔点头。“奴才听珍哥私下跟奴才说的,那天皇上在皇后那破天荒的发了一顿脾气,就气冲冲地从中宫离开了。皇上去中宫前,曾去过麟趾宫贵妃那。”
“所以,那个叫小玉儿的,跟皇上说了我和睿亲王曾经的事?”
大玉儿在刚才获取到的有效信息中,这么问着。
“只有她,因为她知道睿亲王心里的人,一直都是格格您。从她选择嫁给睿亲王时,便知道。可她忘了,是格格您去促成的这段婚事啊,她怎么可以如此在皇上面前这么说格格!”
“一个帝王,是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过曾经,更何况,自己的女人是别的男人的心上人。”
“苏茉尔,方才你说,皇上娶我,是因为那个预言吗?”
苏茉尔没敢应声。她刚才只顾着自己说着畅快,没有注意到这一句。
她不敢说皇上娶格格完全是因为那个喇嘛的预言,因为她看得出皇上对自己的格格是有真正的感情的。
皇上冷落格格的这段时间,宫里的风向就变了,她受了欺负不敢在格格面前哭,就只好偷摸的去找珍哥。
珍哥说,如果皇上真能舍弃庄妃娘娘,那他又何苦发这么大的火,又故意冷落庄妃娘娘呢?
苏茉尔想想也觉得是。
“格格,奴才方才说急了,只是因为这个预言…”
“一个喇嘛的一句话,就能定了我的一生吗?”
大玉儿问着苏茉尔,又仿佛自问着。
“格格,皇上就想让您服个软。”
“苏茉尔,我有错吗?如果没有,又凭什么是我来服软?就因为我是他的女人吗?如果我为了得到曾经的‘独宠’而这么做,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她想,不论是“没有失去记忆”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不可能为了自己没错的事低头屈服。
苏茉尔明白了,她也心里清楚的,如果格格这么做,那么至少现如今,也不会有兰格格的介入了。
“姐姐她,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方才皇太极与她所说的,她本就疑惑也觉得哪里蹊跷,现在苏茉尔一说,倒让她理顺了。
即便他想利用对姐姐的宠来向她赌气,逼她服软,他也在这个赌气的成分里,掺杂了些别的。
一个,连他自己都可以骗自己的说辞。
他对姐姐,也有异样感情。
“兰格格来了盛京后,便极少出去,只是这几日在惠哥的安排下,总是待在御花园里。”
“所以,皇上因此见到了姐姐?那皇上,主动找过姐姐吗?”
大玉儿问的很平淡。
可她的心里很难受。她难受,她嫁给皇上时,她的姑姑是何种心情?如今,她的亲姐姐要是也嫁给了皇上,姑姑又会如何?
大玉儿也不是没有憧憬过未来。她也会想是一个怎么样的英雄夺得自己的心。
那个叫多尔衮的人,难道是她自己心里喜欢的大英雄吗?
她想着想着,又笑着摇摇头。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可笑的是,现如今她的记忆回到了最初,而与她息息相关的事,却依旧前进着。
“格格…”苏茉尔犹豫了。那天,她是亲眼看见过的。
“苏茉尔,你不必隐瞒我,至少现在在我的心里,他是陌生人。我只是心疼姑姑,也怨我自己。”
“皇上,曾亲自单独来找过兰格格。”
大玉儿轻叹了一声,“苏茉尔,歇息吧,按着你方才所说的规矩,明早要去姑姑那请安的。”
昨晚永福宫里的大动静,宫里可都知晓了。守在门外准备要给哲哲请安的妃子们,正在窃窃私语,却发现永福宫的庄妃朝她们而来。
“参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她是五宫之主,按着规矩,跟贵妃娜木钟和淑妃巴玛璪请安便是。
娜木钟神色闪烁,淑妃也诧异了一下。
“庄妃妹妹免礼。昨夜,庄妃妹妹是怎么了?身子不适,今儿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大玉儿的笑容得体。“劳烦贵妃娘娘记挂,昨夜许是受了寒,身子没能撑住,便倒下了。让姐姐们担心了!”
她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如此应对这样的大场面,可她还是心神不定地努力地完成了。
她不能让宫里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真正病情,过会儿姑姑肯定会留下自己,她要不要说真话呢?
哲哲见了众人,并未寒暄多久,只是照例询问了几番,便让众人们离开了。
她果然留下了大玉儿。
“玉儿,您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大玉儿脚步一滞。
“玉儿,身子可恢复了?我瞧着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昨儿太医是怎么说的?”
大玉儿握着哲哲的手,“姑姑不必担心玉儿,太医只说玉儿身体受了寒,只要按时服汤药便能好。”
“玉儿,皇上昨天在永福宫里对着那些太医发了一通脾气,他对你,还是没有变过的。”
她低头不语。
没有变过吗?
“玉儿,我瞧着这次是皇上主动给你示好,你也给他一个台阶下吧,两个人都僵持了这么久,我在旁边看着都愁。”
哲哲越是这么说,大玉儿越是很想哭,她不是为自己,她是为了哲哲。
爷爷跟她还有吴克善哥哥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当年盛京来求娶时,姑姑是满心欢喜的。因为在此之前,姑姑已经见过建州的八贝勒皇太极了。皇太极就是想要姑姑想要嫁的那个人。
可如今,她大玉儿也嫁给了皇太极。
或许以后,还要多一个她的姐姐。
“姑姑,您…”看着哲哲泛起的愁容,大玉儿不忍心说她的心里话,只有应下。
“玉儿,兰儿她,想要留下来。”
大玉儿端茶的手微顿,“姐姐难得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玉儿,我仔细考虑过了,皇上如不反对,就让盛京的后宫里,再多一个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族人,对我们,有利无害。”
“而且,你说得对,兰儿这孩子难得为自己争取了一次,也是好事一桩。”
哲哲看着大玉儿半天没有回应她,连忙说着,“玉儿,皇上对你的那份心意,是始终不会变的。”
出了中宫,大玉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得亏她挽着苏茉尔才不至于走路不稳。
昨夜二人不知聊到了几更天,迷迷糊糊里,天就亮了。
但她的心可不迷糊。哲哲所说的那些话,她记在心里。可她不会高兴,也不会因为姐姐嫁给皇上而难过。
她只是觉得,她不属于这里。
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可不属于这里,也终究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苏茉尔扶着大玉儿,她看着格格的模样,问了句,“格格,要不要去凉亭那坐会儿?”
“从前,我也会时常去吗?也好,我去那里看看吧!”
凉亭处无人,正合她的心意。
“格格,这里风景好,您来了盛京后,一直喜欢这里。时常带着书来这里坐几个时辰。”
看来,现如今的“自己”变得喜静了。
“苏茉尔,盛京不可以赛马的,是不是?”
“但是,可以跟随皇上参加围猎。”
大玉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期待,随即又黯淡下去。
从前的自己如果愿意,也不会变得如此安静了吧。
从现在起,她要做“玉格格”,还是要做“庄妃”,在她的心里,也一时没了答案。
苏茉尔见大玉儿不言,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
皇太极来的时候,只看见大玉儿站在凉亭那,不发一语。
他放慢了脚步,收敛了他在朝堂上还未完全消散的怒气。
“奴才参见皇上!”
大玉儿这才回过神,“参见皇上!”
“就知道你在此,从前我下了朝,在永福宫总是寻不见你。”
皇太极说话时,苏茉尔规矩的行礼,退了下去。
二人独处时的这种紧张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皇太极的话,也再一次证实她的心中所想。
“庄妃”喜欢这里。
可“玉格格”对这里并不贪恋。
“皇上如果不喜玉儿来此,玉儿便不再来了。”
这种生分,这种曲解,让皇太极顿感挫败。
“玉儿,我让你不快乐了,是不是?”
“不,玉儿没有这个想法。”
皇太极又接着问,“玉儿,从前,你不快乐。虽然你每次见了我,都是笑脸相迎,可我读得懂你的真实感情。你并不那么想见我,又或者说,你对我,始终是敬重大于男女之情。”
“从前,皇上对‘庄妃’说过这些话吗?”
大玉儿问题里的‘庄妃’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
“说过。可她给我的答案太过完美,完美到我抓不住。仿佛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我想要的情。”
“皇上,虽然我失去了这段记忆,可我相信,不论是玉格格,还是庄妃,我始终只是我自己,从来遵从内心。”
“庄妃对皇上,或许是敬重大于情,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情呢?皇上想要的,就一定非要庄妃照着皇上想要的给吗?”
她在为“庄妃”抱不平。
也心疼身为“庄妃”的自己,在他的面前谨小慎微,不敢吐露真言。
既然她已经失去了记忆,那就索性让她大胆地、痛快的说出来。
皇太极神情有些恍惚,他不禁想到哲哲劝说他的那句话,“为什么皇上偏偏对玉儿如此严苛?”
是啊,为什么他对玉儿渴望的如此之多,多到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承认,他对玉儿有强烈地占有欲,他要玉儿,就一定要得到。
现如今他得到了,却把玉儿推得远了。
他问自己,是否有用真心对待玉儿。
他想,是有的,并且一直都是。
可他所做出的事,是玉儿厌恶的,排斥的。
从前的玉儿把苦吞咽下去,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玉格格”却坦言自己的内心。
是他,带走了“玉格格”,却造出了一个“庄妃”。
皇太极还在沉入自己的情绪里,待他缓过神时,眼前的大玉儿已经给他行了礼,朝永福宫的路渐行渐远。
他眼看着心念着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可就差一步之遥,他停了下来。
即便他阻止了玉儿的步伐,又能做什么呢?
玉儿排斥自己,也排斥如此逼迫她的自己。
终究,他选择目送大玉儿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苏茉尔忐忑地跟在大玉儿的身后,这可是格格头一次未在皇上的允许下,自顾自地离开了。
“苏茉尔,姐姐呢?”踏进了永福宫的院子里,大玉儿这么问着。
比起旁人,她更想知道姐姐情况如何了。
那一天,如果她没有走进去,或许姐姐和皇上,就能水到渠成了?
姑姑说姐姐自己的心思是想留下来。
而她则想永远的离开这里。
“格格,兰格格那边奴才去看过了。惠哥说,兰格格没什么胃口,只今早去过皇后那,便一直躺在床榻上。”
大玉儿动了想去看她的念头。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苏茉尔,跟我一道去看看姐姐吧。昨夜我的这番样子,与她所说的话,怕是也吓到她了。”
二人去的时候,就看着惠哥守在屋外,房门正紧闭着。惠哥正得意的笑着,却瞧见了离得不远处的二人朝她这里而来,她收敛了几分。
惠哥故意提高了声音,“奴才参见庄妃娘娘!”
这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得意。
惠哥原以为皇上会弃兰格格于不顾,见兰格格闷在屋内,她也心急。
清晨,她瞧着苏茉尔来此,便故意说了几句。
哪曾想,这庄妃倒还真念及姐妹之情,竟然来这里看望她的姐姐。
可真是不巧,偏偏皇上这个时辰到来了。
这次,可不是她惠哥故意引庄妃来此看见兰格格和皇上在一起的画面的。
大玉儿没来得及出声,但是很明显听到屋内的动静在惠哥的话音落下后停止了。
“玉儿…”
房门未开,但她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惊慌失措,还有几声哭腔。
大玉儿跑到门前,她推了一把门,可有一股阻力。
“姐姐,你怎么了?我在门口!”
“惠哥,谁在屋子里?”
惠哥神情躲闪,随即低下头,不敢出声。
“玉儿,姐姐求你了,你别进来…”
大玉儿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好像知道屋内里的另一个人是谁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只有姐姐一个人的声音?
屋内,皇太极只是冷眼瞧着,他知道海兰珠为何不愿意开门。
此刻的她衣衫不整,又哭过一场,在玉儿的眼里的姐姐形象全无。
可他此刻唯一能帮她的,便是不出声。
他也知道,这个门一旦开了,他也不知如何面对玉儿了。
或许,他早就不知如何面对玉儿了。
“姐姐,我不进来,省得屋外的风吹了进去。你身子受不得凉。我先回去了。”
“惠哥,好好照顾姐姐。”
大玉儿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挽着苏茉尔离开了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回到永福宫后,她从整齐摆放的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书,倚在窗前,借着窗外的光景低头看着书里的文字。
遇到难懂的,她就找来笔墨纸砚记下。
苏茉尔在小厨房却心不在焉,煮沸的水溢了出来险些烫到她的手。
她仿佛也猜到了兰格格屋子里的人是谁了。
惠哥那得意的眼神骗不了人。
连她都猜得到,更何况她家格格呢!
可格格……
到底在不在意啊?
苏茉尔进屋的时候,大玉儿又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了一本棋谱,正在棋盘上练习着。
“苏茉尔,快来,我教你下棋。”
“格格,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哪里会呀,倒是皇上……”
苏茉尔很快没了声音。
“皇上教过我?那我是否赢过皇上?”
“格格,您就算真能赢,也从未赢过。”
大玉儿思考了一下,只是点点头,手里的书抵在下巴上,“那下次,我定要赢他。”
永福宫里的烛火灭了,一身影立在永福宫的门口。
苏茉尔侯在此人的身后,低头不语。
“玉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皇太极声音压低了许多。
苏茉尔不经意望向正厅里,那盘还未分出输赢的棋局。
皇太极望去,他记得那一日午后,他故意来这里问了玉儿在《三国演义》里,吕布和曹操这二人,貂蝉会如何选。
玉儿也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后来玉儿问他可否教她下棋,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大段,在玉儿的不解中,大步踏出了永福宫的门。
棋盘一旁的软榻上,还放了一本没有合上的棋局书籍。
“玉儿独自一人在这里下棋了一整个下午吗?”
“是,格格还说…”苏茉尔这么说着,偷偷观察皇太极的神情。
“玉儿说什么了?”意识到可能与自己有关,皇太极的语气变得急促了几分。
“格格说,下次要赢皇上。”
闻言,皇太极的脸上不知是何表情,“你下去候着吧,朕在此坐一会儿。”
苏茉尔低头离去。
夜色下,他低头看着这盘棋局,又握着这本书,仿佛上面还有玉儿紧握后的余温尚存。
“玉儿,你何曾输过于我?倒是我…”
他失了神,这么说了一句。
又站起身,步至玉儿内寝门外,他顿了顿,还是决定推开门。
他步子极轻,缓步至玉儿床边。
今夜,她睡得很安稳,眉头也没有皱在一起,只是一只手从被子里跑了出来。
夜里凉,皇太极握住她的臂膀重新放进了被子里,随即就这么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她。
他心里的空落,在此刻被填满了。
可是,他和她能这么安静的“独处”,也只不过是因为玉儿入了眠,待她醒来后面对自己,还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想,今日下午他在海兰珠屋子里的事,玉儿猜到了。
聪明如她,如何会猜不到呢?
可她不问,也没有表现出他期待中的反应,皇太极心里很难受。
他做的每一步,都错了。
尤其是,他选择利用海兰珠的出现,来证明玉儿对他的心。
“玉儿,老天爷给了我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在我踏错了一步后,这样的机会才出现?”
“玉儿,我该怎么做?”
夜里,大玉儿不知怎么地突然醒了,她迷糊中发现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她浑身一颤,仔细看去,看到了那人的衣物,即便在夜色下,也难掩。
明晃晃的袍子,还能够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只是,他怎么就这么靠在自己的床边睡熟了?
大玉儿想起身,可是又怕惊动了他。
他清醒的时候,她会浑身不自在,这样,会让她舒坦一些。
可这么一来,她睡不着了。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夜色里皇太极的睡颜。
与白日里大不相同,仿佛褪去了一身提防,也褪去了一身戾气。
可是他的王者之姿始终存在。
他会算计,会利用,用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从前,她在汉人的书籍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所以,“庄妃”不仅仅是因为被迫嫁给他所以对他敬而远之,而更多的,是她害怕这样的男人,结果这个男人还是她这辈子的丈夫。
所以,从前的“玉格格”被皇太极给掠夺而走,也被“庄妃”从自己的身体里给剥离了出去。
想到这里,大玉儿闭上了眼,她才不要他知道自己夜里醒来过,还这么看过他。
她不想看见他。
晨时,大玉儿起了大早,发觉昨夜里那靠在床边酣睡的人早已离开,她心下松了口气。
“兰格格!兰格格,您这是做什么呀?”
门外一阵躁动,苏茉尔的声音也离得越来越近,大玉儿赶紧下了床,还未推开门时,海兰珠已经先她一步。
大玉儿看着近在咫尺的海兰珠,一声“姐姐”还未喊出来,就被她拉着手,“玉儿,你跟我一起去见姑姑好不好?”
“皇上…皇上他要赶我走,他要让我回科尔沁去,可是玉儿,我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离开皇上…”
她声泪俱下,脚下的步子却愈加加快,大玉儿险些跟不上她,苏茉尔也在后面追赶着。
大玉儿一身素袍,来不及梳洗,就这么被海兰珠拉出了永福宫的院子里。
“姐姐?你先别急,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玉儿强行停止了她的步伐,扳正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玉儿…”海兰珠流着泪扑进她的怀里。
“玉儿,从小,我就处处不如你,我好羡慕你,真的好羡慕…”
手里的帕子早就被她捏的皱皱巴巴的了,恰如她的那颗心,被皇太极撩拨到沦陷其中,再难以自拔。
“玉儿,我只想留下来,陪着你,陪着姑姑,陪在皇上的身边就好。玉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大玉儿舍不得海兰珠这般对着自己哭。她想到那一年,姐姐要远嫁时,离开科尔沁草原,婚车带她远离时她看自己的最后一眼。
姐姐是不舍得,更是害怕的。
姐姐的出嫁,是被迫的。
而她呢,也是被迫。可至少,她的身边还有苏茉尔,后宫里的大福晋,如今的皇后,是她的亲姑姑,至少,她在后宫里能活的安稳平静些。
她拾起海兰珠紧握帕子的手,轻声道:“姐姐,我不敢答应你。因为我,没有权利决定皇上的决定。可我,会去试试。”
“答应我,别去姑姑那了,先回去休息吧。瞧你,昨夜是不是一夜未睡?”
“玉儿,我听你的,我这就回去…”
末了,她又紧握住大玉儿的手,“玉儿,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姐姐,我陪你一道回去吧。”
安抚了海兰珠,大玉儿看着她入了眠,这才起身准备去哲哲那。方才她让苏茉尔去哲哲那先行告了假,现下,她得去哲哲那看看,也让哲哲放心。
她踏出海兰珠临时居住的小别院,整理了服饰,这才准备抬脚继续往前走,却被一声音喊住。
“玉儿。”
大玉儿吓得一抖,这才回过身行礼着,“参见皇上!”
皇太极负手而立,冷眼瞧着海兰珠临时居住的位置,没有出声,随即就拉着大玉儿往永福宫走去。
大玉儿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她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可皇太极还是不理会,径自扣住她的手腕处往永福宫的内寝里走去。
“皇上,您放开我!”
大玉儿的声音在发抖,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玉儿,海兰珠与你说什么了?”
一听到他提到姐姐,大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皇上,为何要如此问?”
“你知道的,那天,你知道我在她的屋子里是不是?”
大玉儿不语。
“玉儿,那你是否知道,我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皇上,这与玉儿有什么关系吗?”
她似是豁出去般,直直对上皇太极的眼,那双眼炽热而又愤怒。
而她,却平静中带着几分冷意。
皇太极见此,不由得扣住大玉儿的肩头,“玉儿,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
这种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从前。
“不,玉儿什么也没记起来。所以,借着这个失去记忆,玉儿是否可以大胆的问皇上几个问题?皇上是否可以毫无保留的回答玉儿?”
她对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着,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问吧,我不会瞒你了。”
“好。那玉儿问皇上,姐姐为何未随着吴克善哥哥一同返回科尔沁?省亲早就结束了不是吗?”
“第二,既然那天皇上就在姐姐的屋子里,皇上为什么不敢出声?怕玉儿看到什么吗?还是皇上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玉儿问完了。”
落下最后一个字,大玉儿仍旧保持着那份姿态。
大玉儿的每一个问题都深深戳中了皇太极的心,他微微撇开眼神,“玉儿,是我的意思,是我故意接近她。”
“至于那天,我去她那里,只是为了告诉她,让她离开盛京送她回科尔沁的事。”
大玉儿闻言很失望。
“所以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高兴了,就去触碰姐姐的心,不愿意了,就让姐姐自己回去?”
“皇上,您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玉儿,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
“那皇上为何要如此?是为了,利用姐姐,来让我,或者说,就是为了让‘庄妃’给皇上服软,让‘庄妃’明白,在宫里有皇上您的宠爱才能走得更远是吗?”
大玉儿的指尖发凉,慢慢拨开了他扣在了自己双肩上的手,“皇上,玉儿犯了大不敬之罪,请皇上治罪吧。”
她又缓缓跪下身子。
“玉儿,你告诉我,海兰珠跟你说了什么,亦或是,苏茉尔那丫头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从大玉儿的头顶上传来,冷意直逼着大玉儿,大玉儿慌张地抬起头,“不,皇上,这一切,都是玉儿看到的,感知到的,与旁人无关。”
“来人!永福宫庄妃身子不适,贴身婢女苏茉尔服侍不周,这段时间,挑个贴心仔细地伺候着庄妃,若再有任何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言语中的威胁,让大玉儿浑身发冷,她慌忙拉住皇太极的手,“皇上,您要做什么?你不可以动苏茉尔,苏茉尔她是无辜的!”
她哭了。在他面前极少哭的玉儿,如今为了苏茉尔,她哭了,她求情了。
可是,这一次,他决定忽略她的所有情绪。
“玉儿,或许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苏茉尔伺候的你不好,那就换一个。宫里有那么多的奴才,总有一个中用的。”
“你要是敢对苏茉尔如何…”
“玉儿,你别忘了,你的身后,是整个科尔沁。”
大玉儿惊恐地望着他。
这句话的威力,对于大玉儿而言,是致命的。
内寝的门大开,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皇太极喊来的人从她的眼前带走了苏茉尔,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玉儿晕倒在地,连夜发起了高烧。
她喊着苏茉尔的名字,喊着海兰珠的名字也喊着哲哲的名字,到了最后,她哭喊着她额娘的名字,她想家了,她想回科尔沁了,那里才是她的家。
皇太极紧紧抱她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发丝,又吻上她滚烫的额头,“玉儿,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下你,把你真正的留在我的身边呢?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一颗心?”
夜漫长而又令人恐慌。
大玉儿直愣愣地看着床顶,身边的小侍女轻声而又怯懦地喊了一声“庄妃娘娘”。
“扶我起身梳洗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僵持下去,可是,不愿意服软,更不愿意向他低头。
皇太极想看到的,就是她不愿意动弹,甚至拒绝吃食的模样。
她偏不,她要好好的按照每日的生活继续过着。
再找个法子,救出苏茉尔。
大玉儿最先去往中宫,神色自若。
昨夜,永福宫又“热闹”了一次。可惜,众人在大玉儿的身上,看不见笑话。
哲哲留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按着规矩,说了一些家常。
“玉儿,我让珍哥再叫个太医来给你把把脉,昨夜高烧,今早退了下去,还是要好好休息。”
大玉儿轻咬着唇,缓缓摇着头,“姑姑,不打紧的,玉儿身体好,这不算什么的。”
哲哲瞧着大玉儿如此坚持,她也作罢,只吩咐珍哥去端些吃食来。
午膳时分,皇太极破天荒的踏入了中宫。
大玉儿正在与哲哲聊到兴头上,脸上挂着皇太极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他一时失了神,还是从屋外进来的珍哥请安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交谈声,也打破了皇太极的愣神模样。
大玉儿的笑意敛了几分,却也没有收起,很快从塌上走下来给皇太极规矩行礼。
“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他的眸子冷了几分,对着屋外那个刚伺候大玉儿的侍女冷声道,“你是怎么当差的?”
大玉儿道,“方才与皇后在那下棋子,棋子凉,没捂热,就冷了手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从塌上将倒扣的书拿到皇太极面前,“皇上,您正好来了,教教我和姑姑吧?”
皇太极从她的手里接过书,只看了一眼,盯着大玉儿的眸子说了一句,“朕和范先生还有要事相商。此事不急。”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彻底从中宫离开后,大玉儿这才转过身,对着哲哲笑了一下。
“玉儿,你和皇上……”
她几乎又想到了那一次,那一次皇太极来她的中宫向自己寻求真相的那次。
“姑姑,这样不好吗?他是君,谁又能奈他何呢?”
“苏茉尔的事,我会和他说的。”
大玉儿笑着摇头,“他就是想看我服软,他就是想让我开口求他。”
“没有做错的事,谁都休想逼我承认。”
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可在哲哲的心里起了涟漪。
似乎,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玉儿。
夜里,哲哲点着蜡,烛光映在一身黑色蟒袍服的皇太极眼里。
“哲哲,难道真是我错了?她今日这么跟我说话,她看着我笑,可是我宁可她冷眼看我,我也不想看到她这样的笑。”
“皇上,或许你和我,从来都没曾真正的懂过玉儿。”
皇太极猛然抬起头,看着哲哲的那双眸子,仍旧是柔情似水,可也添了几分愁,还有几丝怨…
海兰珠留了下来,但是无名无分,皇太极也从未去看过她,只让她住在她来省亲时住的屋子里,宫里上下还是称她为兰格格。
不是后宫的主子,自然不能与其他妃嫔般需要晨起去中宫皇后那请安。所以待请安结束后,大玉儿会选择来这个小院子里与海兰珠小聚一下,有时候哲哲也会跟着一起来。
这一天,大玉儿与海兰珠告别后,海兰珠带着惠哥去了一趟中宫。
哲哲见到她一点也不惊讶,只吩咐珍哥去备些吃食来。
主位上,哲哲端着热奶茶饮了一口,又用帕子净了嘴,这才淡淡地开了口,问着眼前端坐着却又一脸焦急和些许惶恐地海兰珠道,“兰儿,所为何事?”
她想听听海兰珠亲口所说的真话。
那日,她掌灯陪伴着皇太极说了一夜的话。她明白,眼前的她的另一位侄女儿要做一次牺牲品。
但不全是。
尽管,皇太极一直否认。
可他,没骗过哲哲。
只是在玉儿和海兰珠之间非要选择一个,皇太极舍不得玉儿。
海兰珠慌忙跪在地上,“姑姑,只有您可以帮兰儿一把了。兰儿不愿意做什么宫里的兰格格,兰儿只想做皇上的女人,不论是什么样的地位,兰儿只求名正言顺。”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哲哲只是示意珍哥扶她起身,“兰儿,坐着说话吧。”
“作为咱们科尔沁的女子,姑姑会帮你的。”
海兰珠自是喜极而泣。
“兰儿,你要记得,在后宫里,咱们姑侄三人要相互扶持。皇上以后是要入关的,规矩也会越来越多的,牵绊也会越来越多。”
末了,哲哲再次看向海兰珠,只见她半懂不懂的模样,终是吩咐惠哥扶她的主子回去休息。
苏茉尔不知道被皇太极关到哪里去了,已经半月余了。
大玉儿倚着窗,手里握着书。
皇太极吩咐伺候在她左右的婢女也被她打发下去休息了。
屋内屋外皆是静悄悄地。
直至她从半开的窗外看见一身影,还有熟悉的脚步声,她慌忙放下书,合上窗,匆匆关上房门。
可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屋外侍女的请安声都未完全落下,大玉儿的手腕已经被皇太极紧紧扣住,大门也被皇太极狠狠关上。
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酒味刺激地大玉儿的嗅觉,让她几近喘不过气来,他在借酒装疯。
“玉儿,你在躲我?你就这么怕我?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他几乎是低吼着,一字一句地逼问着眼前被他禁锢着无法动弹的女人。
“皇上,您喝醉了。”
她努力保持冷静,一双清冷毫无波动的眸子倒映出了皇太极的满脸怒意。
皇太极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现如今自己的模样,他微微颤动了一下,又讽刺一笑,“是,我醉了。我醉了才敢来见你,才敢来跟你说这些话。玉儿,你告诉我,究竟让我如何做才能让你真正的属于我呢?”
“我只属于我自己。”
她这个女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轻而易举地刺在他的心上。
皇太极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心头的怒火和酒水的刺激,已经让他再也无法冷静。
他惩罚式地吻在大玉儿的唇上,一股血腥味散开,他意想中的挣扎并没有到来,他停下了动作,却发现大玉儿只是睁着眼看着他笑,笑得冷漠,笑得令他的心发颤。
她唇上的那抹因为他而存在的鲜红此刻却格外刺眼。
他又小心拭去,只待那唇上的红染在他的指尖上,他这才松开大玉儿的腰身,他的身形也晃了晃,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黯然离去。
大玉儿霎时跌落在地,她怕极了,可是她何必反抗呢?
越是反抗,越是着了他的道。
她垂着头,又抚上此刻红肿不堪的唇轻轻笑着。
皇太极,你赌气也罢,疯了也罢,都与我大玉儿无关。
据说那夜过后,永福宫的烛火亮了一整夜,而后宫里兰格格的暂住处却一夜不消停……
海兰珠如愿以偿,封为宸妃,赐居关雎宫。一时之间,关雎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好不热闹。
大玉儿本不想去参与这份刻意的热闹,可海兰珠亲自来找了她,还带来了一个人。
苏茉尔的泪吧嗒几下落在大玉儿的手掌心里,凉的她手都微微发抖,她想扯着嘴唇笑,可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她未曾想过,她与苏茉尔再次相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庄妃娘娘,皇上特意下旨,趁着宫里上下热闹,让苏茉尔从暗室里出来,沾沾这份喜气,才能让苏茉尔再次回到永福宫伺候您啊!”
惠哥这张令人厌烦的嘴脸,不合时宜的响起。
“姐姐,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女换人了?”大玉儿笑着说,眸子对上一脸傲气的惠哥,“可要恭喜惠哥了,步步高升。”
大玉儿几乎没有说过如此笑里藏刀的话,尤其是在众人面,在海兰珠这个做姐姐的面前。
惠哥一时哑然,这才发现自己口无遮拦,低着头,躲在海兰珠的身后。
海兰珠也没曾想过眼前的大玉儿会如此回应惠哥的一番话,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挂着笑,“惠哥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不懂事,回去我定要好好罚她!不过,今儿是个好日子,苏茉尔也顺利回到了玉儿你的身边,莫要辜负这好光景,玉儿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大玉儿还想继续,可她觉得犯恶心,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脸色霎时就白了,一阵眩晕,直直地倒在了苏茉尔的怀中。
在场的众人乱了阵脚,喊太医的声音不断,又不敢随意离开,只好随着其他人一同踏进了永福宫内。
这样的阵势也传到了中宫哲哲那。
皇太极那边,也惊动了。
皇太极几乎是和哲哲一同迈进了永福宫,此时,海兰珠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听到脚步声,她这才回头,顾不上行礼,就哭成泪人,“皇上,皇后,是兰儿的错,害得玉儿昏迷不醒…”
哲哲上前扶了海兰珠一把,身旁的惠哥赶紧去搀扶着海兰珠起身,这一起身瞬间,海兰珠才看清皇太极的神情。
他的目光一直都系在玉儿的身上。若不是众人皆在,谁能想到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都扶着你们自家主子回宫歇息吧,这里有皇上和本宫在。”
哲哲的帕子抚上海兰珠的脸颊,“兰儿,你也回宫歇息吧,过会儿我去关雎宫。”
海兰珠极不情愿的点头,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皇太极,终究是失望而去。
屋子里杂乱的气息全部消失,只留下了哲哲从永福宫里离开前的那一声叹息,还有那句,“皇上,您和玉儿,这又是何必?”
皇太极落座在床榻边的一刹那,大玉儿睁开了双眼,坚定而又平静地直视皇太极的那双包裹着太多复杂情感的双眸,“皇上,放我离开吧。”
“除了这件事,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大玉儿选择闭上嘴。
她撇过头去,闭上眼。
“苏茉尔,好好照顾你们家格格。”
“这里,没有什么格格了,只有一个被困在宫里,被困在皇上手里的庄妃,一个,失去自由的躯壳罢了…”
门被重重合上,自此,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