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顺着窗户望去，是悠然居的后巷，有个一身品月色衣裙的女子，手执一把横刀，刀身漆黑，唯有刀刃处泛着寒光。那女子将一男子踩在脚下，刀刃直指那男子咽喉，只需再用上几分力，便能轻易取其性命。

“你这下作恶心的小人，我便是一剑将你杀了，师门也不会怪罪！”说着，手腕用力，在那男子脖颈处滑出一条血痕。

那人本是笃定了自己能平安脱身，却不想遇到的竟是慕容九，而她还铁了心欲杀自己，只得出声求饶。

“九娘，你绕了我这一回吧。”

被换做九娘的女子狠狠啐了他一口，脚上用里踩在了他心口，“你也配喊我的名字，恶心谁呢？”

说着，抵在那人喉间的刀慢慢向下滑去，抵在了男人双腿间，九娘目光一寒，却是吓得那男子面色惨白。

“我改主意了，比起杀了你，还不如，让你做个阉人。”

之后，宁遥便看不见了。

高旭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耳边，只传来了一声惨叫，宁遥欲拉开那只手，高旭却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别看。”

应该是怕宁遥会害怕，高旭还关上了窗户。宁遥自然是不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到，她呆坐着，猜测着那女子的身份。

瞧她穿的衣服形制，她应该也是青云宫的人，既如此，为何又不与赵素轻她们同行？那人叫她九娘，而那把刀的刀鞘上还刻着纯钧二字，出手又如此狠辣，那么，她应当就是纯钧剑慕容九了。

纯钧剑，名为剑，实为刀。

纯钧剑慕容九。没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只因在师门中行九，故称其九娘。

慕容九这个名字，宁遥是听过的。

当初，幽州一处城镇，有一户人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全府上下数十人，均被慕容九所杀，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

是仇杀。

当初慕容九将那户人家告上衙门，却因为那家人同当时的县令是亲戚，此案最终没有成立，次日夜里，慕容九便自己报了仇。

后来事情传到了知府，人证物证俱全，又因慕容九认识一位十分厉害的讼师，最终只是在牢里被关押了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这是她当时寻找陈辞的线索时，知道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就惹上慕容九了？

经历了这一遭，自然是没有那个心情再弹奏了，窗外的动静也渐渐熄了。悠然居靠后巷的房间少有开窗，加之悠然居今日有大型演奏，宾客都集中在一楼，无人能注意到后巷的动，静。

雅间里隐隐能听得几声演奏的乐曲，异常的安静。高旭大抵也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正欲开口转移话题，却又听到了那有些耳熟的声音。

“三师姐，看来我们来晚了，九师姐已经走了。”听这声音，来的，是赵素轻和十二，“这么多血，九师姐不会受伤吧？”

“不会。”赵素轻道，“小九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那个下作小人伤不了她。”

“那这些血……”

“多半是那个小人的。这血还是热的，十二，顺着血迹找，我们得在小九杀了他之前赶到。”

随即，又是寂静无声。

宁遥想，她们应该是在找某样东西，而知道那东西下落的，只有刚刚那个被慕容九追杀的人。

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啊。

宁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可高旭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那个男的，他似乎见过，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高旭懒得再想，将目光再次落在了宁遥脸上，细细看了半晌，才将目光移开。宁遥也回了神，对着高旭讪讪一笑。

高旭几乎要落荒而逃！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不然，他就要变得不是他了。若非方才的插曲，他只怕不晓得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可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深深看了宁遥一眼，最终起身，故作轻松。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一别，再见无期，月亮，你多多保重。”

“多谢。”

高旭刚走，绿君便急匆匆的找上了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刚刚从齐国皇宫传回来的情报。

在他们动身前往白城那起直到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每日夜里，高昌都会被召进皇城，在御书房同皇帝秉烛夜谈，直至天明，只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莫非，是在商讨战事？的确，越国同齐国之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商讨战胜，也是有可能的。

可，齐国皇帝和高昌之间，或许曾经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除了商讨战事之外，应该还谈了些别的。

陈辞说，皇帝才是高昌的弱点，也许，她可以试试，破坏齐国皇帝和高昌之间如今这种微妙的平衡。

不知为何，她忽然便又想起了方才那个被慕容九追杀的男子，宁遥凭着记忆画了一副那男子的画像给绿君看，向绿君询问那男子的线索。

宁遥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同高旭有什么交集了，毕竟那日她都已经同高旭说的很清楚了，可两日后，她却再次收到了将军府的人送来的帖子。

是高昌下的帖子，高昌说再过几日便是他的寿辰，想请宁遥过府演奏。高昌还说，他知道了宁遥要走的消息，但她弹琴实在太过好听，请宁遥将离开的时间延后，待他生辰过后再离开。

高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宁遥不好推脱，只得应了下来。

高昌的寿辰，皇帝必然会去，宁遥查到情报，只要皇帝去了将军府，将军府和皇帝的暗卫变会自动回避。为着这一日，宁遥计划了很久，只要能避开耳目，宁遥便有机会在将军府查找当初黄宥叛国同齐国做交易的证据。

悄无声息潜入齐国的法子有很多，可从最开始，宁遥便选了最冒险的一个。如今证明，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尽在掌握，唯一意料之外的便是她居然真的寻到了自己的兄长。

今日将军府有宴会，特意请了悠然居的舞姬和琴师到府上演奏，宁遥按照之前的计划，随着众人去往将军府，途中，她顺便看了一下绿君为她收集的资料。

绿君告诉她，已经查到了那位被追杀的男子的身份。那人是齐国南衙禁军将领的次子，汉名叫做安古，人已经死了，可其府上并未发丧。上面还说，数日前高旭同高昌不知为何起了争执，闹得很僵，后来，高旭是被人抬回自己的房间的。他身负重伤，至今未醒。

这是高昌第一次对高旭动手，却也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次日，皇帝到了将军府，美名其曰看望高旭，却是在将军府的祠堂里，看高昌在那跪了整整一日。

看完消息，正好快到将军府，宁遥将写着这些信息的纸用内力化为齑粉，打开了香炉的盖子，将那粉末撒入了香炉中。

将军府原是没有什么准备宴会的理由的，这次举办宴会，是为庆贺高昌生辰。高昌一身文人打扮，着一身竹月色衣裳，没有半点武将模样，可眉眼之中，具是厉色，不怒自威，堪比君王。

高昌的生辰，皇帝自然是在的。齐国人崇尚黑色，皇帝的衣服以黑色为主，此时皇帝一身玄色常服，用金线绣了齐国的图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大抵不论那个国家，皇室之人样貌都不会差，因为他们都继承了后宫中嫔妃们的美貌。譬如已经被废为庶人的燕玦，譬如燕池，再譬如皇帝燕枬，哪个不是皆有一副上好的皮相？

齐王已然上了年纪不再年轻，同高昌一样，他们虽已近天命之年，但岁月却并没有摧残他们，反而为他们赋上了别样的色彩。

宁遥想，她或许懂了男人眼中所谓的半老徐娘。

此番宁遥特意拿了高旭送她的五弦琵琶进行演奏，抱着那张琵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宁遥看到了高昌明显错愕的表情。宁遥无视众人的表情，在一片哗然中自顾行礼坐下，开始弹奏琵琶。

宁遥不知为何每当皇帝出现在将军府的时候，将军府的暗卫都不在，但这倒是方便了宁遥下手。

高昌生辰，皇帝特意命人作舞，如今教坊司的人正在为其演奏，悠然居的表演都被停了，宁遥瞧准时机摸进了高昌的书房，四处摸索着。宁遥本欲寻找黄宥等人同高昌勾结的证据，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幅画。

那画中是一个男子，骑着马，形貌昳丽，雄姿英发。瞧着题词和落款，半晌才反映过来这幅画出自齐国皇帝之手，而画中之人，是高昌，年少时的高昌。

哪怕看着高旭的模样能大致推断出高昌年少时的模样，可看见这画时，宁遥还是有些惊讶，同时不由感叹，高旭生得，不若高昌年少时俊美。

也难怪，如此绝色，很难不被人所喜爱。即便是宁遥，只瞧见画都惊住了，若是亲见了那时的高昌，只怕也会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窗外响起了侍女们撒扫的声音，宁遥将画放回了原处，寻到了一个暗阁开关，打开一看，确实叫她看见了曾经黄宥和张家背叛越国同高昌合作的证据。

那是镇北军和镇南军，还有都城的布防图，上面盖有官印。还有几封书信，皆印了官印与私章。宁遥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一枚私章的印样，与那个她见了很多次却看不出是什么的绣样一模一样。

看来，从一开始便要杀她的人，便是张家的人。但那些刺客却都出自皇宫。至此，似乎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太后和皇后。

说到底，她和太后虽已有过一次对弈，可她只要求自己不要动张珏，而皇后，为了太子，也提出了要与她合作。宁遥自然不会信她们的话，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当牵扯到了自己的利益时，她们自然会作出相对应的选择。

找到了证据，宁遥正准备再寻找齐国京都的布防图时，窗外便响起了声音，是将军府的两个侍女在谈论高旭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将少将军打成这样，据说还是为了一个女子。咱们少将军带回来的女子还少吗？但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子同将军闹成这样。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听说是悠然居的一位琴师，叫做艾依。我之前见过一次，长得可美了。”

“你说，少将军这次不会是认真的吧？”

“咱们少将军，哪次都像是认真的。”

两个侍女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至于一声呵斥。宁遥认得那个人的声音，是之前她助青岚查到的那个高昌安插在蔡筱云青楼的化名兰儿的细作。

“私下议论主人，该当何罪？”

“忽兰姐姐……”

有人出声求情，宁遥方知她原叫忽兰。对于那两位侍女的求情忽兰充耳不闻，出声斥了回去。

“府上的规矩你们都知道，无须求情，自去领罚吧。”

“是。”

两个侍女求情无果，急匆匆走远了，感受到忽兰的气息远去，宁遥又继续寻起了东西。在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返回途中，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两个侍女说的话，忽然冒出了想去看一眼高旭的想法。

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叫宁遥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最终还是没有去看高旭，在回了悠然居之后便凭着记忆将那几封书信默写了下来，印上印章后再做旧，原本的七分假便变成了九分真。

毕竟，从前镇北军的军印，如今在她手上。

只要镇北军和镇南军的军印是真，信上的内容，便是有些许出入，也能叫他们慌了阵脚。

到了宁遥说的离开之日，有死侍扮做陈辞的样子同宁遥一起上了马车，临出发前，高旭不顾自己的伤势来为她践行，并派了自己养的暗卫随行护起平安。

宁遥知道高旭想做什么，却装作不知，她坐在马车上，掀开了车帘同高旭告别。却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冷箭，擦过高旭的发丝，直直刺入了宁遥的胸口！

注：名为剑，实为刀。参照唐刀搜索资料，现存的唐刀中，有丙子椒林剑，七星剑等，都是名为剑，实为刀。另，这两把刀，现存日本四天王寺。

玄色其实代指了很多颜色，但在本文，玄色通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