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云龙死战独冲阵 泰富荤顿两诈降(下)
却说那夜恰逢广陵猛将庸良值夜,只听得城内一声炮响,城门大开,三百精锐拥簇着为首三将突出。庸良催开坐下马,提起金瓜锤,领巡哨众军迎将上去。登时金鼓齐响,战马嘶鸣,三军俱从梦中惊醒,纷纷操戈执刃,预备应敌。
那庸良麾下副将亨通贪功,见敌将人少,拍马上前直抢敌军。那云龙不慌不忙,勒住马,带住枪,拉开铁胎弓,抽取狼牙箭,离开数百步嗖的一声射去,正中亨通面门,倒撞下马去,乱军中踏为肉泥。
庸良见折了亨通,大怒,催开战马,来战云龙,却被李凯一柄三尖两刃刀拦住,捉对厮杀。云龙并文峰两个,却引军冲突去了。那李凯与庸良战到二十余合,气力不加,卖个破绽拨马往城内便走,只见脑后一道金光闪过,早被庸良脱手一个飞锤连盔带头打得粉碎。那三百骑见主将身亡,被杀的七零八落,多半退回城内去了,唯有数十骑随文峰云龙冲杀出去了。
却说文峰与云龙带部脱离战阵,往东便走。行不到数里,只听得金鼓齐鸣,火把乱晃,早被一支军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将:
头赛笆斗,脸如黑漆,眼环口阔;头上戴着乌金莲子箍,左右插着两根雉鸡尾,身上披着乌金铠甲,坐下一匹高头黑马,手使一杆茶杯粗细的混铁棍。
文峰看时,只得叫声“苦也!”原来却是旁边小寨中讨逆先锋荤顿听闻贼兵深夜溃围而出,诚恐有失,是故点兵来救,恰撞上文峰一行。文峰等都是素知他本事的,当时见了荤顿,身子犹如雪狮子向火,登时手足酸软,坐不住战马,与那荤顿交手只一合,跌下马来,早有官军中挠钩手把他搭去了缚绑起来。
云龙大怒,绰枪纵马来战荤顿。荤顿仗自己一身本事,只道无敌天下,哪里惧他一个无名小军?便舞动手中混铁棍来斗云龙。两人斗不到十合,云龙卖个破绽放荤顿一棍打来,却自那马鞍上腾身飞起,伸左手将这棍死死在身下按住,右手那枪如毒蛇吐信,直往荤顿面门上刺去。
荤顿岂料云龙有这般本事,猝不及防之间,那枪早到面门。荤顿急弃了混铁棍要躲时,那枪堪堪擦着耳朵过去,却是大惊之下坐不稳鞍马,径自摔在地下。云龙见荤顿落马,更不打话,挺枪便刺。却不料那荤顿久经战阵,在鞍边另备一杆混铁短棍,当时随手抽了出来,翻身便是一棍将云龙马头打得脑浆迸裂。
云龙座马被毙,四面官军围上,却是凛然不惧,稳稳落地。其将荤顿那杆混铁棍随手掷出,立时便打得一排小军筋折骨断。余者胆怯,谁敢上前?只是团团围住。云龙却把枪指着荤顿,瞠目骂道:“兀那敌将休仗人多,可敢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荤顿本性狂傲残忍,方才死里逃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来,便手绰短棍滚将进来,直取云龙。然则荤顿虽然勇猛,哪里是云龙这根出神入化的神枪对手,斗了五十余合只办得遮拦,毫无还手之力,卖个破绽脱开战团,急令众军齐上。
云龙一人一枪浑然不惧,径自往前夺了荤顿座下黑马,一杆枪舞作点点银花,官军虽众,莫能近身。云龙正待冲将进来要抢文峰,却不料庸良杀败了李峰,领军赶到,合力厮杀。云龙被那数千兵马围在核心,一人一马一枪一剑浑然不惧,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庸良见云龙威风,便骤马舞锤来斗云龙,那里荤顿亦换了马匹取了长棍,两将一前一后,各领一彪精锐,直取云龙。云龙以一敌众,仍是旗鼓相当,只为有要事在身,又见褚天剑已引大军赶来,料想寡不敌众,不欲再战,便卖个破绽拨转马头翻身便走。庸良见云龙要走,脱手便是一个金锤往脑后砸去,不意云龙听见破空风响,将那枪一拨,那金锤反飞将回去,正将荤顿打落马下。
众军急忙救下荤顿,却是因见云龙十分勇猛,谁敢拦他?云龙遂连催座马,竟独自一骑于这千军之中杀开条血路投吴郡去了。
却说来日褚天剑整点军马,记了庸良、荤顿等将功次,却把文峰押上帐来细细审问。那文峰不敢隐瞒,却只得把实情招出。却是泰富留了心眼,未曾将计谋告知文峰,便只晓得是往吴郡三城送信,却不知所送何信。褚天剑便道:“昨夜那反军贼将十分骁勇,不意我三军竟无敌手。符剩文着此人送信,料来必有奸谋。”
褚天剑正与众将议论,忽听哨卒报来,说道捉到了一个奸细,自称乃是城中谋士泰富的家丁。褚天剑便喝令左右将那人押上,却听那人叩首言道:“符剩文举城造反,家主迫不得已从之。然符剩文悖逆朝廷,却又莽而无谋,不用家主之谋,久之必败。家主久有归顺之意,苦于符剩文城内耳目众多,未能得便。昨夜大乱,故谴小人趁乱出城,投至将军营中,以通款曲。建业北门守将乃家主至交,不日得便就将偷开城门,迎官军入内荡寇。”
褚天剑闻之大喜,令此人下阶领赏,却问众将主意。当时有那讨逆先锋荤顿,呵呵大笑道:“那贼将虽勇,不过匹夫而已。今泰富投降,我这却正有一个计策,管教将军半月之内便取建业!”叠着两个指头说出一番计较来。管教:坚固高城立时破,猖獗反贼指日擒。
原来昔日荤顿出兵之日,傅程鹏曾赠送锦囊三只,要他能立功劳,也显得傅程鹏提拔之意,却嘱咐中秋临近之时可开第一只。荤顿此时见了云龙突围,虽然只是筋骨小伤,却咽不下这口气来。当时念及此事,拆开锦囊细细看了,却来褚天剑帐前献计。褚天剑闻计大喜,随即调遣众将,各自领命早做准备,又谴人将允降密书绑于箭上,射入北门中去。
不说官军密谋,只说建业城中泰富得了褚天剑密书,急忙往符剩文处说了,便欲出城诈降。不料先前沈米凡在帘后听得泰富要设毒计加害云龙,心中恼怒,而后便对符剩文说道:“泰富此人多智而少忠,见利则忘义,乃反复小人也。今虽献计诈降,安知其心?若是他见建业终不可守,竟假戏真做,岂不反倒将一座建业城着他送给了褚天剑去?此诈降以破官军之计成之甚难,而反间以夺建业之事则易如反掌。将军若是谴泰富出了建业,恐怕反受其害。”
符剩文由是推说军中事物多要请泰富参详为由,将泰富留在城中不谴,只令其写书答复褚天剑,并将劝降吴郡绒里、会稽王辉之书一并送出城外。泰富力争不得,只得应允,却自有怨怼之意。
却说这里褚天剑得了泰富劝降书,便差人往吴郡、会稽两城送去,那里绒里、王辉二将已得云龙递信,早知了泰富计划,便各自引军归降。褚天剑果然大喜,翌日又令二将提兵攻城,与符剩文血战一日。因见二将厮杀卖力,又兼符剩文骂声不绝,遂更加深信不疑,便将二将拨于庸良管下,于中军大帐之左另立起一座营寨来。
绒里、王辉正加庆贺,却忽闻士卒报来,说道讨逆先锋官荤顿来请。二人不知其意,不敢得罪荤顿,急忙往荤顿帐中而去。却见荤顿屏退左右,唤二人近前,悄声道:“你二人与泰富的诈降之计,我已尽知了。”
二人听了荤顿所说,只唬得魂不附体,跪地叩首,连声抵赖。荤顿便呵呵笑道:“官军围城已久,也曾招降过你二人数次。缘何先前拒城而守多时,今日却一齐归降哉?若非尔等用计,哪有这般巧事?这般伎俩,只好骗得褚天剑那等莽夫,岂能瞒得过我?”
绒里慌忙道:“将军误会!先前官军攻打甚急,虽有招降,我等不知其意,未敢便降。而今得泰先生手书,备知朝廷美意,更兼泰富既反,则建业必失,符剩文已乃瓮中之鳖耳。我等亦知天命,岂肯负隅顽抗乎?”
不料荤顿听了,却往前扶起二将,说道:“然则若是我有一计,可以破得褚天剑,却又如何?”二将不知荤顿何意,各自面面厮觑。却见荤顿哈哈大笑,向前来道:“我知你二人乃是诈降无疑,故而有一句体己话说与你听:我虽蒙赦免,毕竟与陛下有切齿相杀之仇,日夜不安。如今在军中亦多受排挤,虽然随军出征,不过权宜之计耳。若你二人果然是诈降时,便可知会符剩文,我与他里应外合,当可一举斩杀那褚天剑,共图大业。”
绒里闻言将信将疑,王辉却复伏地叩首道:“我二人顺降官军,绝无二心,先锋休要试探。再要如此言语时,我二人没奈何,只得报与荡寇将军,请其定夺。”荤顿闻言,倒竖双眉,勃然怒道:“我好言相劝你每,哪知尔等这般畏首畏尾。我料你二人亦是降将,怎敢不思光禄大夫之仇,乃作此犬马之态!今既已谋泄,只得斩你二人首级,以消后患!”
荤顿言毕便取过剑来,作势要杀二人。二人这才相信荤顿真心,连忙俯首讨饶,将泰富所定诈降之计和盘托出。荤顿闻言大喜,便令绒里书密信一封,约定明日中秋之夜在官军内里发作,联合城内守军,里外夹击,务必全歼官军,斩褚天剑首级来报。又谴一个体己小军随一名吴郡兵士偷偷叫开建业北门,去报与城中知道。
那符剩文闻报大喜,随即唤军师泰富同来商量。泰富听说,把绒里来书细细看了几回,认得是绒里亲笔,又唤送信军士来细细问了,晓得是吴郡兵卒,却把眉头一蹙,说道:“此事好生蹊跷,若非反了绒里,必是荤顿奸计。”符剩文大惊,忙问为何。
泰富说道:“那荤顿素来残忍好杀,人称‘白地将军’,又是素无信义。今既蒙朝廷宽宥前罪,只该摩拳擦掌,待要屠城建功,哪有反助我军的道理。况且建业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吴郡军士如何却能堂而皇之来城北叫门?若是被巡夜的官军看到,岂不坏了大事?是以我料这必是荤顿见我诈降,故亦行诈降之计,要来赚我城池。如今计谋已泄,则大事不成矣,将军可以速令三城兵马趁夜急回本身城池镇守,以防官军乘虚偷袭。当今只宜各自坚守城池,等待时机方可出战。”
符剩文哈哈笑道:“我道为何,原来只是军师猜测。荤顿有言得明白,乃因姚子剑怀猜忌之心而褚天剑存排挤之意,故而愿投我军。想那荤顿官任先锋,独掌一面,送个军士入城又有何难?依此便说荤顿有诈,军师却是多虑了也!”遂不用泰富之言,密令城上往荤顿营中射下书信,约定来日一齐行事。
原来荤顿拆那傅程鹏第一个锦囊妙计,便道中秋时分若仍是围城胶着,则城中必行诈降之计,可以将计就计,反去诈他。若是贼将应允,便可拆第二个锦囊,谴人往城内通情。如果城中谋主泰富识破了此计而符剩文不用,便可依那第二个锦囊行事。这傅程鹏出军之前所书妙计,竟而此时一一应验,乃是傅程鹏那少年宰相千里见机,第一个锦囊的妙处。
不是今日荤顿拆了这两个锦囊,有分教:一城反王,死于非命;数万贼兵,竟成画饼。毕竟这第二个锦囊中所言何事,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