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排众议云龙孤身打南阳 再立功逆鳞夜袭夺新野
诗云:
临义而思利,
则义必不果。
临战而思生,
则战必不力。
这一首诗,却说这世上有两等人。其一以道义为名,然则事到临头,却偏要去想那利弊之事,弄得义不成义,利不成利,不但自家凄凄惨惨得不到个好处,反倒搏个沽名钓誉的臭名出来。又有那一种人,已然操戈执刃上了战场,却反要顾生念死,不思杀敌取胜,倒把一门心思想着兵败以后如何逃生。若是如此时,哪里能打个胜仗出来?是以那古之名将动兵以前都要深思熟虑,待到临上战场,却都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了。
却说当时云龙召集众将,竟道:“如今先遭一败,难与许煊硬敌,倒不如径自北上,反取南阳。”众将闻言都是一惊,昭武校尉恩建说道:“如今许煊深入我军后方,兵马雄壮,攻打新野。我等就算不回军支援,也该坚守安众,怎能反再北上去打南阳?何况南阳宛城城高池深,我等如何能打下?若是被许煊从后掩至,必然要全军溃败。”
众将皆言有理,唯有一人笑而不语。云龙看时,认得是虚子臣府中一个辩士方冷。那方冷表字艺灵,乃是天孤星降世,口舌如簧,与人辩驳未尝一败。却是因曾当众与颚更辩论驳了其面子,故而被其在虚子臣面前说道:“方冷善逞口舌之利,惯会颠倒黑白,却并无才智。”方冷又因口舌之事多得罪诸生,料到在虚子臣文臣幕中毕竟不得施展,故而主动请缨,来做随军记室。
云龙当时见那方冷掩口而笑,便问道:“方先生所见如何?何故只管哂笑?”方冷慌忙避席说道:“将军议论,某拜听而已,何敢哂笑?不过是猜到了将军心意,故而不禁会心。”云龙听了笑道:“那便请先生说说,我是何主意?”
方冷道:“正因南阳城高池深,为襄阳到洛阳之间第一个要紧去处,将军才非要去打南阳不可。先前听来,许煊急忙南下,未及于南阳留守兵马,我等急驱而至,可以一鼓下之。彼时我等占据南阳,坚壁清野,与新野、安众、安乐三处呼应,可将许煊困在四城之中。他都是骑兵,又没有粮草辎重,能撑几时?”
却又有一员偏将姓钟名颖,字德阳的上前禀道:“艺灵兄所言虽然有理,然此计利则利矣,恐怕未稳。我等方杀败了炎麟骑,许煊必然再引大军来打。我等若俱引兵北上,只怕安众难保。安众一失,宛地便与荆州隔绝,要此孤城何用?”
方冷道:“德阳何必多虑?许晨奇心高气傲,杀败了我等一阵,便定然不将我等为意,一心只要夺取新野。况且有元帅义弟张栩杨在新野城中,许晨奇害怕被其掩杀,主力必然不敢撤离。若是小股兵马再来时,仍用先前计策,决计无失。”
恩建又道:“方先生岂不闻孙子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用兵贵在谨慎,必求万无一失。南阳虽固,不过一座城池而已。得之故然如虎添翼,失之却也未有大害。如今许晨奇重兵顿于新野城下,新野若失,我等孤军必败。是以言之必救新野而舍南阳也!”
方冷听毕,呵呵笑道:“昭武校尉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也。新野城墙坚固,又有张将军镇守,料来无失。然而若不速速夺下南阳,等朝廷大军一至南阳,却是再也休想北上。彼时以荆州六郡之力,如何能抵挡朝廷天下大军?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矣。是以新野虽然必保,南阳亦必夺也。如今新野易守而南阳易得,只有速速北上,夺了南阳才是上计。”
云龙听罢,哈哈大笑道:“方先生大才,如何仅为记室?我义弟张栩杨虽勇,奈何脾气暴躁,恐怕有失。先生若不辞艰险,便请往新野去助其一臂之力如何?”方冷闻言,却道:“影麟精骑兵围住新野,某如何得入?”云龙听了,却对方冷道:“便请先生先绕回樊城,等候天王后续兵马取齐了,再往新野相助,里应外合,必破许煊。”方冷不得已,只得领命去了,此是后话不提。
那钟颖一时被方冷言语挤兑住了,无话可说,却终觉何处不妥。此时见方冷去了,却又上前对云龙言道:“艺灵先生所言虽然有理。然我军本就无多,又是兵分则弱,大帅若将兵马都调去打南阳,则安众必然更加空虚。况且破炎麟骑之计一用尚可,此时许煊已有准备,岂可再得成功?纵然许晨奇不以大军掩至,仅谴风雷逆一部骑兵,只怕依旧难以坚守。”云龙笑道:“我却没说要带兵马去打南阳。便是我帅先前冲击雷麟骑的二十人,骑了那二十匹风麟骑好马星夜北上,夺取南阳足矣!”
满座众将听了,都是大惊,连声劝阻不可:“大帅乃是荆州安危所系,岂可犯险?”云龙道:“我已有计了,尔等休要惊疑。此处安众,便请恩建镇守,德阳辅之。我意已决,那二十骑,若是好男子的,便随我去南阳!”
那二十人都是虚子臣府中血性汉子,当时齐声叫好,当夜收拾披挂鞍马起身。却穿了炎麟骑的衣甲,拿了马铳,星夜北上。天尚未明,早到南阳城下。那南阳值夜守军见南方有兵马来,急忙传警,各各弯弓搭箭,对准了云龙等人。云龙喊道:“休要放箭!我每是骠骑将军属下炎麟骑之人。将军已然攻克新野,指日抵达襄阳。我等奉命前来,要调南阳守军南下支援。”
那城中巡哨听了,急忙报知南阳留守。那南阳留守听了,正要请云龙等入城,却有一将拦住,说道:“将军送信,向来都是用奔行迅速的风麟骑,怎地这回却动用交战主力炎麟骑来?留守务必小心,只怕有诈。”
那留守听了,问道:“依你说时,该当如何?”那将道:“不如将为首那人吊入城中,细细勘察。却把他随从都留在城外,莫要轻易放入。”云龙在城外等了一阵,却听得城楼上放下一个吊篮来,叫道:“为首来人乘篮入城,其余人等,就地等待!”
云龙听了,便下了马,坐入吊篮之中,城上收起绳子,将他接入城中。云龙被带将进去见了那留守。那留守道:“可有身份校验?”云龙道:“唯。”便从身边摸出了那炎麟骑的令牌,交到身边侍卫手中,那侍卫再递到留守手上。南阳留守细细检验了半天,才道:“果是炎麟骑无误。我且问你,可有将军调兵书信符令?”
云龙道:“自然有,不过将军调兵符令,不可假手他人,请留守亲自来取。”
那留守见了云龙的炎麟骑令牌,又是孤身坦然而来,心下不疑有他,大步上前来取。云龙待他走到身前,从身边摸出许烈的三眼火铳,抵在他头上开火,登时脑浆炸裂,死在地上。云龙又连发两枪,把身边离得近的两个侍卫也俱打死,又把三眼火铳奋力掷出,将两个偏将脑袋砸得粉碎。众将变生肘腋,都一时呆了。云龙却夺过一杆枪来,散开点点银光,直奔城门下,众人都拦挡不住。云龙一枪挑断了城门吊索,放二十武师入来。云龙亦取了龙胆亮银枪,坐骑了骕骦玉狮子,翻身杀入城中。
云龙令二十武师绕城高喊:“贼将许煊已然全军覆没,神武大将军云龙奉大楚天王之命收回南阳。凡即刻投降反正者,赦从乱之罪,仍为大楚良民,各居原处,各安其职。若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那南阳城中军民本在虚子臣治下已久,畏其威势,此刻听得云龙众人喊声登时大乱,手忙脚乱把官军将领尽数缚绑,不曾走了一个。天明之时云龙随即整点编制城中百姓户籍,又谴人向安乐、安众和襄阳报捷,再坚城深沟,预备应敌官兵。此时安乐守将都恩捷报也到,依仗城池击退风麟骑攻击,无有损失,唯有轻伤三十四人,合计斩首四级,俘虏两人。为是风麟骑被云龙射死了统领,本就群龙无首,心下惊惧。见安乐已失,不敢恋战,稍作试探即全军撤退,又为是风麟骑马快,是以安乐守军斩获不多。
不说此处云龙重得南阳,单说那里许晨奇那日于新野城外大杀了一阵,却被城里张栩杨紧闭城门不出,不免心下焦虑。又得了炎麟骑、风麟骑回报,安乐、安众已失,炎麟骑更折其大半,连爱将许烈也陷在城中。许晨奇又惊又怒,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下。众人急忙救得醒转,却见许晨奇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口中叹道:“我世代为将,岂料今日折在这一个无名小卒手上!”
许晨奇问向身边一员黑甲黑袍,脸戴乌铁面甲的将军:“那使枪的贼将究竟是何人?距鹊尾坡之战已过数日,逆鳞骑岂还无消息么?”那黑甲将军却是逆鳞骑统领乌麟,当时听得许晨奇发问,连忙应道:“那将唤作云龙,乃是西凉人氏,曾在建业太守符剩文麾下为兵马提辖,又在符剩文被剿灭后再次据建业而反。后被车骑将军褚天剑擒获,行刑时逃逸,褚天剑至今仍在搜捕。却不知如何到了虚子臣府中,伪封为神武大将军,率军北上。”
许晨奇沉吟道:“此子经历不凡,且谴人往江南褚天剑处问个备细,建业城中或有晓得他来历之人却也未必。”乌麟又道:“这云龙惯使一杆枪,乃是虚子臣请高手匠人仿制常山赵子龙所用龙胆亮银枪所制,重二十八斤,长七尺。眼下时间仓促,逆鳞骑也只知道这些。”
众将面面厮觑,作声不得。却是许霹雳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将军,如今是否当回军安众,与云龙决一死战?”许晨奇沉吟半晌,摇首道:“我吩咐逆鳞骑做的事,可准备好了?”
乌麟垂手应道:“都妥帖了,今夜便可行事。”许晨奇叹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原先计划行事。”许霹雳道:“可是安众、安乐那里——”
许晨奇道:“我想他些许兵马,也夺不下南阳。我等所失,不过两座县城而已,量他能掀起多大风浪?北边的事,便交由朝廷后续大军自己解决吧。我等如今被云龙占据了粮道,必要打破新野,夺了粮草才有立足之地。为将者若是若是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传令诸将,都各去准备,三更造饭,四更动军!”
是夜张栩杨正在帐内安睡,忽然听得一声炮响从平地直炸起来,旋即人声鼎沸。张栩杨急忙跳起,但见新野城东火光四起,照的如同白昼也似。张栩杨情知有异,急忙取了披挂兵器,往东边而去。未至半途,忽然听得又是一声炮响,城南竟也燃起一派火光来。张栩杨急忙抓住了一个迎面跑来的军士,问道:“怎地回事?”
那兵士应道:“不知何人在城东放火,烧了一片民宅。”原来正是乌麟手下逆鳞骑在前日大战之时扮作难民混入城中,此时得了暗号一齐发作,在城东民宅、城南草场两处放火为号。
张栩杨心下一惊,连忙下令军士都去城南、城东两处救火,安定民心。然而此时城中两处火起,满城都是大乱,急切如何能够约束?张栩杨正在那里焦躁,忽然听得北边又是一声炮响,随即杀声阵阵,铁蹄隆隆,正是许晨奇兵马赶来。
张栩杨大恐,急急向北而去时,却见迎面百姓军卒都往城中跑,道是城中奸细杀了北门守军,已然大开城门,迎接官军入内。张栩杨待要引军去厮杀时,满城都乱,纷纷扰扰都望西门而走。张栩杨没奈何,只得自家骑了匹马,也从西门走了。
沿途聚集败军百姓,堪堪走到樊城地界,方才收住了败逃兵马,急忙令樊城守将嘉恩大开城门,接应入内。检点兵马时,损折大半,不免捶胸顿足。张栩杨悲从中来,对那嘉恩道:“俺哥哥信得过俺,令俺留守新野,却不料一时大意,丢了这要紧去处。如今也不知俺哥哥兵马胜负生死如何,怎地还在能此苟且偷生,只是死休!”
张栩杨说罢,便要自尽,却被那嘉恩死死拦住,说道:“如今北方兵败,正是荆州危难之际,我等只宜血染疆场,怎能躲在这城中自杀?将军受了这场惊恐,且先南下襄阳,告知天王为上。”张栩杨听了,方才止住,却令人将自己五花大绑,装在囚车里望襄阳而去。有分教:亡羊补牢犹未迟,威震江上今方始。毕竟张栩杨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