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麦一帆火烧酒馆 南洋巫驱尸大战
词云:
看尽巴山看蜀山。子规江上过春残。惯眠古驿常安枕,熟听阳关不惨颜。
慵服气,懒烧丹。不妨青鬓戏人间。秘传一字神仙诀,说与君知只是顽。
这一首《鹈鹕天》,乃是陆放翁所着,单讽那世间许多人本无仙缘,却要在那炼丹调气,硬是苦修不缀,没得荒废了一生,却不见他白日飞升。其实那神仙只在“逍遥”二字,若能懂得此决时,人间却也强似天上。
且说当时云龙等人在酒馆之中等到夜晚,便见四周渐渐被僵尸围住。云龙和饥唐看得亲切,一齐弯弓搭箭,各自瞄准了一个人影射去。那弓方才拉开,便见弓箭身上各有一行符文显现,乃是麦一帆先前所书。两箭射出,各中一个人影,后者随即爆成一团火焰。饥唐正在那里暗暗吃惊,却见云龙早就又是一箭射出,急忙也弯弓搭箭,瞄准了一人再射。
然而两人虽然几乎箭无虚发,这酒馆四周人影却是越围越多,打门声也是越来越响。不多时只听得垮塌一声,竟有一面围墙被推倒了。饥唐大惊失色,急忙给麦一帆使个眼色,麦一帆却摇头道:“还得等等,麻烦两位撑住!”
此时已然听得大堂中也有脚步声了,说来也怪,那些个醉汉却一丝声音也不出。云龙撇了弓箭,取过那杆破阵龙胆枪来,立到了步梯口。饥唐手持弓箭在后守卫。云龙一声长啸,声若龙吟,登时听得步梯上沙沙作响,便有一个僵尸摇摇摆摆上来。饥唐一箭射去,早把他化为火球。
说来也怪,那人烧得虽旺,木梯却丝毫不着。饥唐抽箭的功夫,早又有一人越过那团火球抢上,却被云龙一枪挑翻,跌下楼去了。当下两人配合,死死守着步梯口,不让僵尸上来。然而不久便听得下头地面轰隆隆声响,正不知多少僵尸在下挨挨挤挤,竟几乎把个步梯挤垮。
恰在危急之时,麦一帆霍地站起身来,说道:“正是现在!”云龙和饥唐两人听得,自两边撞破了木窗,飞身而出。两人回头时,却见麦一帆把长剑一摆,爆喝一声:“疾!”顿时四面阴风大起,有一黑一白两团气绕着酒馆外围飞速旋转。
待到两人落地之时,只见那两团气早汇聚在一处,登时一声爆响,整座酒楼咔剌剌着起火来。那酒馆之中本就有不少易燃的老酒,此时更是风助火势,火仗风威,把整座酒馆烧的犹如白昼一般,眼见得其中无数僵尸尽为焦土矣。
饥唐见了吃惊,却到云龙边道:“云兄,麦先生他——”饥唐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人在身后说道:“不才好得很,自有脱身之术。”饥唐急回头看时,正是麦一帆。饥唐大喜,说道:“麦先生果然是活神仙!却不知我那十个弟兄可都还好么?莫要陷在楼中。”
麦一帆道:“无妨,他们听到云龙哮声,早从地下暗道走了。”
饥唐奇道:“既然并不要这些弟兄厮杀,却为何——”
麦一帆笑道:“方才时间紧急,却未细细说得。这僵尸最爱吸人鲜血为食,而身体健壮的武者气血最旺。不才将他每这许多精壮男子都聚集在堂下,正是为了引那僵尸过来。待到僵尸来了,他每却不宜犯险,自然去了,留我三人足矣。待到僵尸聚得多了,不才再一把火烧了这楼。这僵尸生性阴寒,最怕烈火,自然毙命。不过街上或许还有三五落单的僵尸,我等不可大意。”
饥唐道:“然则这小村落中,怎地会有着许多僵尸?还有那隆化官军,果然是云兄弟杀得么?与此事又有关否?”
云龙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隆化的那些个鹰犬,的确是我杀的。我当日别了诸位,奔马南下,却恰好遇着麦先生。却是我昔日惹了那个大理的血蝠老祖,差人往中原去请麦先生来助我一臂之力。却不料麦先生收到消息仗义赶来之时,我已然率军东归。麦先生却恰好逢着一些南洋巫师在这里谋害我天朝百姓,制作僵尸巫蛊。当下我听麦先生所说,生怕大理要有动作,却在隆化大杀了一番,只是为了将蜀军都吸引到草海这里南面,好震慑这些南洋巫师。”
饥唐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些官军只知剥削百姓,哪里能干正事?”说罢便说了路上所遇之事。
云龙道:“可不是么?难怪这些南洋巫师这等放肆。我与麦先生来到这个小村落时,便有十余个汉子手执刀枪棍棒抢出,却是把我等当做了僵尸。我等听闻僵尸每夜必来袭击此处,心中有意,却来与麦先生进来探查。麦先生便道此处村落中半数人体内都伏有僵尸毒蛊,生机已绝,只是不得外界引动,才暂且未曾发作。想来那些个南洋巫师必然是想要攻破这小村落,再来唤起那些僵尸。”
麦一帆道:“是以不才定下了计较,让全村妇孺先走,只留下精气健旺的壮汉,设下了这个埋伏,力求将这些个僵尸一网打尽。更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些南洋巫师。”麦一帆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人尖声笑道:“嘎嘎!你这厮坏了我这许多尸蛊,还想走么?不必顺藤摸瓜,这就来偿命吧!”
却见转角早走出两个身影来,一个身材魁伟,足有丈三有余。另一个却是个身穿黑袍,头戴斗笠的老者。那老者打量了饥唐一眼,道:“老夫本来看你不是汉人,想救你一条性命。奈何你不知好歹,定要与这两个混账坏我好事,这就留不得你了!”饥唐一听,才猛然发觉,这老者赫然便是先前在村落口道路上叫两人休要入内之人。
饥唐连忙提醒道:“小心,这老者来路蹊跷。”麦一帆啐了一声道:“你这人说话这等不晓事。这老者有蹊跷,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老者嘿嘿一笑:“看不看得出有蹊跷,已然都不重要了。你们便算看不出,地府的判官也该会告诉你们,死在谁的手上!”
云龙笑道:“地府的判官,怕是告诉不了我。”那黑袍老者道:“如何判官便告诉不了你?”云龙哈哈大笑道:“他只怕正要忙着审问你哩!”
那老者勃然大怒,口中呼喝了一声,旁边那巨人忽地大步流星朝三人冲来。饥唐心中微怯,口中却要壮胆,啐道:“我呸!你这般的僵尸,乃公方才杀了几百个了!今日给你在这里吃了一场惊恐,且再来出口鸟气!”说罢挺起朴刀抢上,欺那僵尸行动迟缓,当头砍下。却不料那巨人一转身,早躲过这刀,一扭腰,一记拳把饥唐拦腰撞飞。云龙急忙挺起长枪,便来戳那巨人。
云龙和麦一帆就火光下看那巨人时,只见其身材魁梧至极,浑身衣物破烂,肤色蓝里透青,尸臭冲鼻,显然并非活人。他上半身用一块白布裹着,右肩上塞得鼓鼓囊囊,从破布处依稀似能看出里头乃是十余枚头骨。他的脸上用朱砂画着几道诡异的图形,脑袋上光秃秃地没有半根头发,却贴满了黄纸符咒。脑后的脖子上是一个刻有铭文的铜盘,如同死刑犯的头枷一般将其锁住。铜盘上头按着八卦分位牵出八条锁链,捆住了头颅,又在左臂上绑住了一具已经几乎腐烂殆尽的干尸。那干尸上头插满利箭,用铁索连在那个巨尸的右臂上,到似乎是一柄极为怪异的狼牙流星锤。
麦一帆见了喝道:“云兄弟小心,这大汉并非普通的僵尸,乃是那南洋巫师用武士祭炼出的活僵。不仅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更兼手足灵活,行动如飞,不下武林高手。”
那巫师奇道:“你这厮居然还认得老夫的妙术!”只见那活僵轻轻躲过云龙长枪,抬手一掌往云龙脸上挥来。云龙右手枪已在外门,急忙举左手格挡,顿觉一股巨力涌来。云龙不敢硬接,急忙倒翻了一个跟头,卸去力道。
云龙心下暗暗吃惊:“这僵尸怎地有这等大的力道,便是褚天剑这厮也要让他两分。使枪不便用力,用剑又怕太脆,且待我空手来战他!”
当下激起云龙心中傲气来,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下,施展开金龙生死爪与游龙神行步,和那活僵战在一处。那游龙神行步何等轻巧,当真是趋退若神,滴溜溜地绕着那活僵而转,只要寻他破绽。然而那活僵虽然身躯庞大,却也十分灵活,将左臂上的干尸来回横扫,并不让云龙有近身之机。
斗到数十合外,云龙兵行险招,矮身往那活僵身下滚去。那活僵怒吼一声,一脚往云龙身上踏下。云龙急忙着地滚开,却见一只泛着尸臭的大脚踏在自己面前,大脚趾杯口大的指甲上生满裂痕,甲缝中全是泥土和青苔,一晃眼见似乎还有一只蛆虫钻出。
云龙避开了那千斤一踏,立刻自那活僵胯下钻过,绕到其身后,一爪往他背后按去。云龙一击得手,满拟便即封住了他穴道,却不料那活僵嘶吼一声,又将左臂上的干尸向后砸下。云龙左手抓住那活僵右肩,翻身跳起,堪堪躲过此击。
那活僵上半身裹着的白布被云龙扯下半截,六七个骷髅头纷纷自其肩上掉在地下,却听麦一帆叫道:“这是活僵,浑身经脉本就不通,点穴无益。”云龙暗暗骂道:“直娘贼,怎不早说?”却又绕着活僵滴溜溜转起圈子来,只要找他破绽,好一击克敌。
麦一帆叫道:“云龙,休要与这活僵缠障,只管去打倒了那操纵的巫师,这活僵法术自然便被破了。”麦一帆一语点醒了那云龙,展开游龙神行步,撇了那活僵,直冲到那巫师面前。
那巫师大惊失色,急忙要唤回那巨人时,怎地赶得上云龙神速?眼看云龙冲到面前,急忙结个手印,咬断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云龙脸上。
云龙眼睛被鲜血蒙蔽,就这么缓得一缓,顿觉后颈一凉,那活僵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他身后,将他一把提起。云龙急忙一个肘锤撞在那活僵手臂关节上,一扭身又跳到了他身后,哈地一拳,正中那活僵后心,将他打得向前栽去,恰好撞倒在那巫师身上。
那巫师见云龙跳将上来,急忙想逃,偏被活僵压住,起身不得。眼见云龙便可了结了此人,他竟把个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断送了自家性命。云龙一惊,却听得背后麦一帆惊呼:“快走!”
云龙一愣之间,那活僵竟又动起来,抓住了云龙脚踝,在空中甩了几圈,一把扔出,竟把旁边一栋小屋撞穿。饥唐大惊道:“云兄弟,可还好么?”
麦一帆失惊道:“不料这巫师这等歹毒,竟然将自己的三魂六魄强行打到这活僵体内,就不怕不得超生么!”
那活僵脑后咔嚓一响,铜盘便自脖子上列成两半脱落下来,其上连着的锁链也随之散开,任由左臂上的干尸落在地上。那活僵挣脱了束缚,忽然嘎嘎笑了起来,分明便是那巫师的声音:“不得超生?这活僵老夫已经炼制了一辈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眼下体内又有五魂十魄。便是魔神,也要让我三分!”
却听云龙一声暴喝,从那小屋中飞出,一剑刺在那活僵背后。只见一柄长剑几乎被弯成了弓形,却丝毫刺不动那活僵一丝儿的皮。那活僵一声暴喝,回身又是一拳朝着云龙轰去。云龙不敢抵挡,急忙跳起身来躲过了这一拳。
却听麦一帆道:“小心。活僵本来未死,不过少了一魂两魄,眼下被这巫师用自家性命血祭,非同小可!”饥唐急道:“麦大师,云兄弟怎能是他对手?你快快施法,破了这活僵呀!”麦一帆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个布袋来,一摆长剑,似要施法。
但见云龙人影一闪,竟然又绕到了这活僵脑后,一爪朝着大椎抓去。那活僵一顿,随即嘎嘎笑道:“老夫不是说了么?老夫不怕被点穴——”他话说到一半,云龙却手上加力,将浑身内力灌注在五指上,登时竟然刺穿了那活僵后颈。那活僵嘶吼一声,浑身扭动,将云龙甩开,却也把肩上的骷髅几乎给全甩了出去。云龙看手上及那活僵颈后时,竟然没有一丝鲜血,不由得暗暗吃惊。
那活僵怒道:“好你个小匹夫,手上这等大力,竟敢伤了老夫!”说罢又向着云龙扑来。云龙急忙一闪躲过,却听见麦一帆喝道:“用枪!”云龙不及细想,急忙一个腾挪落到那龙胆枪边上,一把抄起,再来战这活僵。
奈何这活僵刀枪不入,虽然连中了数枪,一丝儿也不疼痛,反而愈战愈勇,云龙渐落下风。云龙却听得麦一帆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才现在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你说话,休要让他看出。这活僵虽然厉害,却也并非毫无破绽。”云龙眉头一挑,却随即收回神色,凝神挑斗那活僵。
却听麦一帆续道:“这活僵虽然刀枪不入,却少了一魂两魄,原本我稍施法术便可拿下。奈何这巫师强行用秘法将自己的三魂六魄打进他体内,使我法术难以成功。不过他浑身皮肉,只有颈部最是薄弱,你找个机会到他身后,一枪照着先前手指刺出的痕迹刺下去。想法子把他钉在地下,老夫再来对付他。”
云龙听了,急忙一按机括,将那枪变的短了,施展开游龙神行步,在那活僵周围腾挪。云龙绕了三圈,却瞧着破绽,照那后颈一枪刺去,正在先前手指剜出的伤口里。却不料这枪还是太长,难以吃力,竟穿不透那活僵肌肉。云龙大喝一声,把枪一扭,带动机括之力,登时那枪暴涨一段,将云龙向后顶飞,枪头却也从那活僵头颈里穿出。
那活僵头颈被长枪扎透,却居然不死,只是吼叫连连,摇头摆尾,要将脖颈中的长枪甩出来。云龙骂一声:“混球,怎地还不死!”抢上一步又握住了枪尾,奋起神威,把它高高提起,再向下一按。登时把长枪又刺透那活僵数尺,牢牢钉在地下。
只见麦一帆快步赶上,飞起几脚将些泥土踢起,埋了他的头颅,那活僵登时不动了。麦一帆手中擎着宝剑喝道:“老匹夫,活僵头颅钉在黄土里,便算是入了土,变成真死尸了。你要是再赖在这活僵躯壳里,只怕不久便要魂飞魄散了!”
那活僵虽不能动,却是猛地又咆哮了一声,随即从脖颈处飞出一团绿火,往那老巫尸体飞去。麦一帆叱道:“呔!你这厮只剩魂魄还想着作妖,岂知碰到鬼祖宗了!”麦一帆说罢,抢上一步,拿手中的布袋一装,登时把那团绿光困住。
麦一帆喝道:“这是老爷的宝物,唤作一气存魄袋,饶你再厉害的厉鬼,进去出来,立时法力全消。给我老实些,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敢有半句虚假,我打你魂飞魄散!”说罢,他将一只手伸进袋内,夹着一团灰蒙蒙如蠕虫般的东西出来,尚在扭动。
云龙饥唐两人看时,却是一个小人,面容与那老者无异,情知是他的魂魄了,两人惊异不已。麦一帆问道:“我且问你,你是何人,缘何来我中原制造僵尸,祸害百姓?”那老者苦着脸道:“我乃是通天老祖座下的四大护法祖巫之一。为是高相国请老祖来——来”
老者说到此处,却说不下去了。麦一帆怒道:“耍什么花样,快说!”那老者却只是苦着脸,虽然张嘴,并无丝毫声音。麦一帆看时,却见云龙与饥唐两人也在旁做着唇形,却不说话。麦一帆脑中猛然蹦出一件事来,惊道:“封口咒!这附近还有巫师!”
不是这三人一鬼此时在这里被下了封口咒,管教:驱鬼道人逞威,四大护法殒命。毕竟那下封口咒的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