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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大都军发兵兖州 陈研坤智夺濮阳

词云: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一首《渔家傲》,乃大文豪范仲淹所着。单道那边塞征战连年,将士离家万里,戍守山关,周围除了孤军一旅之外,尽是蛮夷胡虏,放眼望去,皆为茫茫大漠。便是那天上鸿雁,秋时亦得南归,那将士却有许多直至白头不能勾得回去故乡,岂能不悲从中来?

张永馨在这里肚中思量,车马早到南营。恰逢薛鹰在那里练兵,听闻相府来的钦差到了,急忙出外相迎。张永馨见薛鹰好生殷勤,却想道:“傅程鹏道这个薛鹰出身影麟精骑兵,虽然趋利避害极为精明,但也是个忠君爱国之士。不过那皇帝被软禁,他身为天子亲军统帅却无祸事,反而升官,自然是投靠老臣一党了。傅程鹏虽然识人高明,此番怕是走了眼。我且先不要露底,免得陷在此处。”

薛鹰见张永馨在那里踌躇,却不知何意,上前道:“先生想是新入相府的吧。好生面生,竟未见过。”

张永馨道:“的确,我本是会稽侯的幕僚,前些日子才入的相府。”

薛鹰忙道:“先生方入相府,便能作钦差来到,可见定有非常本领。”

张永馨假笑道:“小生虽然有些本事,不过哪有将军精明?听闻先前众臣逼宫,羽林卫死伤不小。而将军不仅能脱祸,还能升任南营都尉,可见手段高明啊!”

薛鹰听了,脸色数变,随即陪着笑脸道:“先生说笑了。守卫陛下是末将职责所在,虽然陛下有过,众臣谏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末将只是一心为先皇社稷着想,哪有这许多私心?”

张永馨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唯利是图还要讲得冠冕堂皇之徒。不过纵横辩术恰善此道,你今日是遇上此道祖宗了!”张永馨笑道:“正是,正是。你看小生可不是信口雌黄么?唉,只是当今忠奸不分,大都好生危险啊!小生此去山西,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薛鹰道:“此话怎讲?如今凯寇二老行共和之政,好生兴兴向荣,却如何颠倒说大都危急?”

张永馨道:“将军原来尚且不知,那梁王已与楚逆结盟,指日发兵北上。大都兵马虽众,只怕不是梁楚两家兵马合力的对手。”

薛鹰道:“骠骑将军领军十数万北逐匈奴,若是统兵南下,何惧这些叛逆!”

张永馨笑道:“大都去岁五月的诏书,令骠骑将军南下讨逆。如今已然初春,哪有丝毫声响?小生听闻,骠骑将军早知陛下被软禁,与傅程鹏那厮约好了要南北齐下攻灭二相。只有大都城中,还被蒙在鼓里。是以小生说此去山西,凶险万分。我看还是早早半路开溜为好,不要被骠骑将军拿去祭了旗。”

薛鹰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张永馨道:“此话当真?”

张永馨道:“千真万确。只是此事犯着二老忌讳,谁人敢说?”张永馨见薛鹰脸色变换,情知他已中计了,却叹道:“小生一走了之还好,只是将军陷在大都之中,莫要被那些叛逆不分青红皂白杀了。”

薛鹰道:“其实二老虽然是为国家着想,然而软禁陛下,未免还是做的过了些。我等其实也看不过去,只是为了二老面子,谁敢乱说?不想却招惹了这帮太岁,这可如何是好?”

张永馨假意叹道:“我听说那傅程鹏逆贼还派了奸细来京,要拉拢将军。将军莫要一时心智不坚,被他迷惑了。凯寇二老忠心为国,我等岂能不为之死难?”

薛鹰心中暗骂:“你这厮新封荣官,便想着半路而逃,倒要让我来为之死难。正是又要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脸上却堆起笑容道:“我对相国忠诚,岂会被他收买?先生不知有没有这奸细的消息,末将亲自领兵去将他缉拿了!”

方冷呵呵笑道:“说起这奸细,学生倒还颇有点风声。只是道听途说,不好冤枉平人。”

薛鹰作色道:“这等无耻奸贼,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他既然是要来找我,便让末将亲自去他府上拜访拜访,看看是何方神圣!若是交谈之下果然是奸细,末将岂能放过!”

方冷道:“将军有此心时,正是最好。只是小生近日便要出使,不愿多惹是非。若是因此事被陷在城中,日后大军临近,便走不脱了。小生却留书一封,只等小生去后,便请将军来小生下处来取如何?”

薛鹰大喜道:“如此最好,多谢先生了。”

方冷又说了一会儿,便即告辞,却道:“小生半路要走的事情,只对将军说了。此事关系生死,万望莫要外泄!”

薛鹰忙道:“这个自然。”

说话的,这方冷怎知薛鹰便会守口如瓶?若是此事传将出去,被凯寇二老党羽得知,他岂能走脱?却原来这正是方冷计策,这话不泄最好,若是泄露,他也早入山西境内了,反倒让凯寇二老疑心许晨奇,以便分化其力。

方冷连夜收拾了行囊,却也生怕败露,次日侵晨便起,出城投西边去了。却将傅程鹏书信留下,交由店主人交给了薛鹰。

薛鹰此时方知方冷乃是傅程鹏派来的奸细,待要告发。却一来料想他早已走远,追赶不上,二来却也是担心其所言非虚,想着休要把事做绝,自断退路,是以只做不知。却翻来覆去将傅程鹏书信读了数遍,牢记在心,却一把火烧了,以防事发。

却说凯鑫将征讨山东之议发下兵部审核,那兵部尚书梅怡庆却自然是顺从相府意思,即刻发兵。然而凯寇二老担心女真复来,要留兵马拱卫大都,是以只从大都调取五千兵马,由屯骑校尉姒岚统领南下。那里山东青州之地,却素来是臣服大都。陈研坤在洪印死后,便逃奔青州坐镇。于是大都便令青州刺史邵继庆起兵响应姒岚,以兵部侍郎陈研坤都督青、兖二州诸军事。

汉朝设立十二州刺史,本是为朝廷监察地方,权重而官卑,位在太守之下。然天朝仿其制度设立九州刺史,却令其主宰一方,比于汉时州牧之职。不过邵继庆才能比之洪印相去甚远,又在大都掌握之下,是以令他听从陈研坤调遣。

那里大都一面预备起兵,却又一面派使节加褚天剑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徐扬交广与江淮诸军事、承制假授徐州官吏,与他约会共取兖州。褚天剑深自结纳,领旨谢恩。陈研坤本虑褚天剑未必同心,只等得了回报,青州兵马又已集结完毕,这才挥兵西进,兵锋直指大梁。

且说褚天剑屯兵徐州,自从方冷去后,许久不见回音。庸良谏道:“将军自出征以来,在此耽搁日久。方冷又无回音,多半事败。如今徐州已定,末将看还是早早挥军西征,又或者回军会稽,休要在此干等无益。”褚天剑笑道:“方冷先生必有回报。”于是不听。

待到二月之时,却先得了大都旨意。褚天剑受了大都官爵,却遍示众人,说道:“方冷先生果不负我。”却又听得哨马回报,说神都使者到来。褚天剑大喜,急忙迎接。

那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陆焱。那陆焱自投姚子萌以来,十分恩宠,令他都督许昌,更加封为豫州牧。天朝本只设刺史,不设州牧,这乃是因姚子萌要笼络陆焱之心,以示特殊荣宠,这才以他为豫州牧,又坐镇许昌大城。此刻陆焱亲来,足见姚子萌之诚意。

当时陆焱先拜贺了新年,又读了姚子萌赐婚的诏书,大体与方冷先前所读之诏相同,却更多封褚天剑许多荣官恩赏,加他少保、都督徐、杨二州及淮南诸军事、假黄钺、赐尚方宝剑,以笼络其心。

陆焱要催促褚天剑进兵,却对他道:“小生贺喜越王。只是还有一件,现今有探马来报,说大都匪逆于山东青州一带调兵,依下官看来,必有染指兖、豫之意。陛下生怕夫人的车驾在半途被匪逆侵扰,是以不敢送来,仍停在许昌城中。想请越王兵马解了陈留之围,才好放心送来。”

褚天剑眼看好事受挫,怒道:“大都这班老儿,怎地这等可恶!若论起来,本帅早欲扫荡群贼!只是我军兵马多是南方之人,未习水土。先前天气寒冻,将士多生冻疮,故而一时不敢孤军冒进。只等旬日间春暖花开之时,便望神都大军与本帅一力并上,共克逆贼。”

陆焱在褚天剑处盘桓数日,约会一同举兵,又商议了些进兵之法,却自回许昌去了。那里青州陈研坤与豫州陆焱都只等褚天剑发兵相助,然而他却因未得张永馨回音,故而只是推说军中水土不服,按兵不动,两面推诿。待到三月间,总算得了张永馨谴人带信,说道姚子剑果真下落不明,无由得以朝见。褚天剑遂下决心,令大军拔寨都起,北上陈留迎击大都兵马。却令人约会陈研坤一同发兵。

且说陈研坤率军攻入兖州,那里陈留、濮阳、济州等等顺从神都的,却都早得了消息,坚壁清野,任陈研坤如何挑战,只是坚守不出。大都军马为是见各地守军都龟缩不出,却兵分两路。陈研坤自己与邵继庆领军围困濮阳一带,姒岚却分偏师围困陈留郡。

又僵持了旬月,陈研坤见各处兵马只守不出,连日搦战都无声响,心中却疑惑起来:“梁王占据神都,也非一日。别个城池不说,这陈留濒临大梁,若是陈留有失,他巢穴不保,岂会不力战?莫不是有计么?”陈研坤正在那里思量,却听闻斥候报来,说车骑将军褚天剑已然攻克归德,领兵来到陈留,与姒岚所领官军会师一处。

陈研坤不知褚天剑已与姚子萌一气,当时听闻,只道强援来到,登时大喜过望,急忙令邵继庆继续围城,自家只带了三百短兵精骑,往陈留去犒军。陈研坤此时披挂了,又与先前在洪印府中的书生装扮不同,怎见得他英雄?但见:

束发冠珍珠镶嵌,绛红袍锦绣攒成。连环铠甲耀黄金,双翅银盔飞彩凤。足穿云缝吊墩靴,腰系狮蛮金鞓带。手内剑横三尺水,阵前马跨一条龙。

陈研坤领军往陈留而去,却知陈留守军一直坚守不出,故而姒岚先前只在陈留北面考城下寨。陈研坤方到考城之外,忽然脸色大变,唤过了一个亲信的裨将道:“你带两百人去北边埋伏,若是见着信号时,只需如此如此。”陈研坤领着众人到考城之前,却谴了一骑上前,喝道:“兵部陈侍郎到此,城内守将,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那人叫了三声,并无丝毫影响,陈研坤喃喃道:“我方才在远处便觉得好生奇怪,这考城之上,虽有旗帜,如何一点声息也无?如此在城门口大叫了三声,怎地也没回音?难道姒岚便不知要设哨卡么?此事有异,我等不可贸然入城,还是北归濮阳那里去罢。”

陈研坤说罢,拨转马头向回便走。众将虽然不敢抗命,然而心中多半不以为然,都回头望着考城,少有拍马走的。忽然只听得一阵哨响,城楼上飞下一箭将喊话那人透胸而过。

众人大惊,急忙拍马要走时,城楼上无数羽箭飞下,将众人多射作刺猬也似。只有十数个走得早的,护着陈研坤急行。此时考城城门大开,杀声冲天,无数军马打着梁王旗号杀出。

陈研坤等人不敢回头,只是催马急行,走不多远,先前埋伏的两百骑兵急忙杀出,拦住追兵厮杀。陈研坤情知追兵势大,这些短兵不是对手,也不回头,只是拍马向北便走。一人一骑,直走到黄河边上东明,寻了接应船只,一溜烟跑去濮阳了。

陈研坤到了濮阳城外自家大军营中,邵继庆急忙领大军接着,再派出斥候哨骑去哨探时,只说梁王大军依然密密麻麻都在渡河,三百短兵,并无一个逃脱的。

陈研坤道:“此番贼兵必然有计,先前各地只守不出,想来是为了诱我孤军深入。此时他陈留忽然发难,姒岚那里想来凶多吉少。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奸计,竟悄无声息夺了他考城,一个也没能走脱?如今若是大名府、东平府等地一起发难,断我归路,却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继庆道:“然则我等速速撤兵,还可保得大半军马。”

陈研坤摇首道:“晚了。我看陈留那里这等,必然是早有预谋的。此时撤军,再被濮阳军马赶杀一场,大名、东平两府兵马再来堵截,则真个是四面楚歌了。眼下只有干脆将计就计,今晚一举夺下了濮阳,仗着坚城固守,期待大都援军赶来,还有生理。”当即叠着两根指头,说出一番计来,令邵继庆领军准备。

是夜月色昏暗,濮阳城外却听得鼓声阵阵。城内不敢怠慢,只道敌军攻城,都上城头严阵以待。然而鼓声虽然不歇,却始终未见敌军攻城。

城内守将听了道:“先前陛下诏令,叫各路军马坚守不出,只等计策发动后追击敌军。如今算来时日,陈留那里也该动手了。当此之时,敌军绝无大举攻城的道理。鼓声阵阵,多半只是悬羊击鼓的障眼小法,乃是敌军的金蝉脱壳之计。大军休要迟疑,速速打开城门,掩杀敌军!”

众将轰然称是,打开了濮阳城门,鱼贯而出,鼓声却忽然停了。那濮阳守将道:“是了。鼓声已停,敌军多半已然去远了。大伙儿休要迟疑,奋力赶杀。”

杀到大都军马寨中,果然是座空寨。那濮阳守将道:“鼓声方停,鼓手必然未远,重装步卒在此仔细些搜索,抓出来好生拷问贼军下落。其余轻甲徒卒、骑兵,都随我北上追击,休要走了贼人!”众人各自领命,飞马追赶。大军赶了半夜,直追到内黄地界,仍是丝毫不见青州军踪影。

那守将焦躁起来:“贼人至早也是昨日日落以后方才撤退,直到我等察觉,决计不到一个半时辰。我等都是轻装快马,他却有徒卒辎重,便是插了翅膀,也该追到了。除非他没往北走,不然怎能这等毫无踪迹?啊也!不好,全军听令,随我速速回去濮阳城中!”

众将听令,又都回马南下,精疲力尽奔了回去,却见濮阳城头上,密密麻麻都立着大都兵部陈侍郎旗号。那濮阳守将情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跌脚连连,便令众人攻城。奈何他手下此时,多是轻甲骑兵,又劳累了一夜,哪里是城中如狼似虎大军对手。只杀了一阵,就都丢盔弃甲,四散奔逃。被陈研坤伏兵齐出,尽数拿下。那守将没奈何,不愿受辱,只得在军中自刎。

大都军马占住了濮阳,却与众将商议日后行止。邵继庆道:“如今缴获了许多濮阳衣甲旗号,是否可以便用之掩掩人耳目,速走济北回军。”

陈研坤道:“此计不妥,欲走济北,必经东平、济南。这两处非我大都嫡系,只怕生变。或者北走发干,往甘陵而去,也许倒有生路。”

邵继庆道:“只是这一条路又怕撞到大名府上,若是被他识破,缠斗起来却是不妥。”

陈研坤道:“正是如此。我等还是休要擅自出军,只是固守这濮阳城,静观其变为上。想来大都若是听闻我等被围,定然从速发兵相助。又或者越王果然兵到,也可解我之围。洛阳贼兵既未能在陈留擒我,不日必将赶到。可叫城头上依旧竖起神都旗号,以诱贼兵。”

众将听了,也觉得有理,各自检阅濮阳城防,预备应敌。当时陈研坤整点兵马,尚有两万六千三百有余,都各自部署了。过不多两日,果有一支军马自南开来。

不是今日陈研坤巧夺濮阳,有道是:反败为胜真神手,力挫强敌陈妙谋。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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