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回 三军惊魂毛无所 众人横过地斤泽
诗云:
七雄戈戟乱如麻,
四海无人得坐家。
老氏却思天竺住,
便将徐甲去流沙。
且说当时朱恒吉与张永馨见了蛇群异动,讨论了一阵,却也不得头绪。然而倒也生怕再起波澜,都一夜未眠,枕戈待旦。不觉东方却渐渐发白,那向导却道营帐内来道:“眼下红日将升,气温不冷不热,正宜行军。”
朱恒吉道:“如此最好。”却令唤醒了大军,用了晨食,收拾了营帐,却恰好日出。那向导在前,大军在后,登时开拨西去。此时夜晚寒冷未去,许多军士都觉微凉。好在不久那太阳升起,气温却渐渐回升起来。那向导便道:“教大伙趁着天凉好生赶路,到了午时却走不动人。”
众人走了半日,果然热将上来,那沙漠烤得人人汗流浃背。朱恒吉道“这沙漠好生奇怪,昨夜冷得人死,眼下又这等炎热。”
那向导道:“回将军,这沙漠昼热夜寒,最是难走。最多再有一刻钟,大军便走不得了,须得搭个营帐避暑歇息。”
朱恒吉道:“这却是为何?昨夜这等早便歇息了,怎地还有午间再歇的道理?”
那向导道:“回将军,这沙漠午时奇热无比,若是赶路时,汗如雨下。便算是不热得昏厥过去,这饮水也转瞬便尽。是以这沙漠之中行路,只有天明赶路,午时便止。避过昼炎,再行赶路。到得日落,立时便止。一日之中,也不过四五个时辰可以行军。”
朱恒吉听了蹙眉道:“这等时,何时才能出得了这沙漠?”那向导道:“这沙漠行路,最忌贪行。越是想要速速出去,越是出不得。依我看来,今日再行路不久,便可到地斤泽畔。明日过了地斤泽,便可出毛无所沙漠。”
张永馨在旁听了,却道:“地斤泽可是个湖泊?”
那向导道:“非也。这地斤泽乃是毛无所大漠中的一个去处,最多沼泽流沙,轻易行动不得。相传昔日羌人党项部李继迁便是诈作送丧逃出夏州,与亲信在这地斤泽自立,成一方豪强的。”朱恒吉听了道:“管他是何处豪强,既然敢来捋我天朝虎须,必然身死族灭!”那向导听了忙道:“将军所说正是不错。”
当时热将起来,三军走动不得。朱恒吉便依着向导所说,令三军各自搭起营寨,权避这炎热。众人恰在那里歇息,却见远处隐隐刮起一阵沙土来。朱恒吉连忙跳起身来,说道:“这莫不是胡兵来袭?”
那向导见了,脸色大变道:“此非敌军来袭,乃沙尘暴也!快令三军将水源干粮藏好,各自在营帐内卧倒,休要四处走动。”
朱恒吉道:“如此不备,若是贼兵一来,如何是好?”
那向导急道:“这沙尘暴一起,走动者必死,哪来的敌军这等大胆?”朱恒吉听了,仍是不信,要列阵待敌。待那沙尘暴渐渐到了面前,遮天蔽日,朱恒吉才信,急忙令三军依着向导所说。
那沙尘暴来时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也不能相识。但是有抬起身来的,顿觉一股大力要将人掀飞,更有无数碎石如暗器般打得人脸上出血,只得卧倒。好在不多时那沙尘暴却过去了,众人多有半身被埋在沙土里的。忙了半天,才将物资人员尽数救出。朱恒吉心有余悸,此时方知大漠之威,不由得担心起李昌道来。众人过了一阵,清点了人员物资,却又上路。晚间却果然到地斤泽边,各自生火宿歇。
此夜朱恒吉也劳累了,睡的却熟。夜晚却被冻醒,便披了件厚衣裳,来帐外巡视一番。一出营帐,朱恒吉却是一阵哆嗦,浑身一颤。朱恒吉暗暗道:“这大漠夜晚虽冷,却不料竟然一冷如此,比昨夜更胜!我穿得这等厚实,还这般冻得人死。哪有这等冷法!莫不是我连日劳累,身体困倦的缘故么?”
朱恒吉却往两边看时,见帐外的守卫冻得脸色青紫,牙齿格格相击,嘴唇上竟被冻出了冰霜。朱恒吉素来爱惜士卒,见了道:“这等冷天,哪有敌军偷袭?传令守夜斥候,只留一半便可,轮班烤火取暖。”
众将士听了,都感激朱恒吉爱护。朱恒吉自归营帐歇息,一觉睡去,却好在一夜无事。翌日侵晨,朱恒吉传令三军预备起身,却忽地听到一声惊叫。朱恒吉急忙去看时,却有人报来,说有个营帐的兵士被尽数屠戮。朱恒吉大惊,却见那几具死尸浑身干瘪,如同干尸一般死在当地。
朱恒吉急忙唤守夜斥候来问,却说昨夜并不见丝毫异象,不知何人用什么方法混到军中杀人。众人见这些人死状恐怖,不免军心浮动。朱恒吉令人安抚军心,寻查凶手,却见张永馨在旁瞪视着那几具尸体,面色煞白。
朱恒吉心中起疑,却问张永馨道:“方先生,这几具尸体,可有甚么玄机么?”
张永馨浑身一颤,喃喃道:“饮血剑。”
朱恒吉疑惑起来,却问道:“方先生您说什么?”
张永馨忽地回过神来,说道:“那几人身上可有剑痕?”
朱恒吉连忙过去检查了一番,却道:“方先生,浑身并无什么剑痕,只是脖颈上不知被什么利器扎了两个口子。”
张永馨连忙过去朝着朱恒吉所说之处去看时,果然不见剑伤,只有两个小指粗细的血孔,若非是朱恒吉仔细查看,绝不可见。再将其余众人衣裳扒了看时,也都有这两个血孔,此外并无别的伤口。张永馨这才脸色稍缓,说道:“看来并非是他。”
朱恒吉奇道:“方先生可知道凶手是谁?”
张永馨摇首道:“一个江湖传说罢了,不过看来并不是。”
朱恒吉动问备细,张永馨却道:“虎威将军可知二十余年前的东王之乱么?”朱恒吉颔首道:“这是我天朝近代最大的祸事,震动天下,我如何不知?”
张永馨道:“那虎威将军必然也知道血海孤星门了。”
朱恒吉道:“血海孤星门曾是江湖上最大的邪派,连狮王庄也无法将其制服。直到彼辈一手策划了东王之乱后,狮王庄和朝廷才出动全部精英并力将血海孤星门剿灭,却依旧付出了惨痛代价。朝廷损兵折将,雷豹卫等十部精兵全军覆没,阵亡将军衔以上七人,而狮王庄左中右三军司之一的右鬼司也因此撤司断代。”
张永馨道:“不错,那饮血宗掌门,便是‘饮血剑’花应祥。他有一门奇功,杀人后便可趁其新死之时以宝剑抽干死者鲜血,滋养剑主。我因见这些军士死相古怪,故而想起了此人。然而血海孤星门早已经被剿灭,花应祥自己也被狮王庄高手打得粉身碎骨,怎会是他呢?”
朱恒吉见也调查不出头绪,却只得放下了此事,令向导带路,准备往地斤泽里前进。正待前行,却听得旁边几骑禀道:“禀将军,末将座马背上流血不止。”朱恒吉过去看时,却见那些马匹背上果然都有两个如那些死人身上一般的血孔,往外流血不止。
那向导来看时,却道:“这是大漠中的吸血蝙蝠,专一在夜间出来偷吸牲畜血液。我这里却有药草,抹上就好。”
朱恒吉听了便道:“那我这些弟兄,莫不也是被甚么吸血蝙蝠吸干了血液?我看他们死相,正如同被抽了血液一般。”
那向导摇头道:“不然,这吸血蝙蝠只会袭击户外的牲畜,却不敢到营帐内伤人。况且他们虽能吸血,也没有一下子将人浑身血液吸得一点不剩的道理。”
朱恒吉听了,也没奈何,只得令这向导取出了药草医好了马匹,再行上路。众人迤逦前行,却到了那地斤泽内。听闻那向导说这地斤泽里遍地毒虫,处处流沙,众人都不敢大意,只是跟在向导后走。不时有马匹不受控制踏入泥沼,朱恒吉只得下令全军下马牵着马匹行军。那向导又传授了些流沙沼泽之中自救的法子,众人一路无话。
走了半日,依先在午时修整,稍凉些再行军。正走之间,却有眼尖的军士报来,说前头有个人陷在泥沼之中。朱恒吉急忙拍马过去看时,却像个胡人模样。朱恒吉以为此人乃是掉队的胡兵,指望拷问出些情报。便令众人抛去衣服木板,依着那向导所说将那人拉了上来。
朱恒吉一见此人,却是一惊,原来那人虽然高鼻深目,碧眼紫髯,似是胡人模样,浑身装束却又与胡人不同。但见那人身长丈余,浑身着锁子铁甲,却也有几块精钢做的护腕护膝一类,腰胯一柄剑,制式却是又细又长,倒像根长长的铁签一般,从所未见。朱恒吉在边塞日久,却也会说一些契丹语,当时用契丹语喝道:“尔乃何人?缘何在此?”
那汉子却也用契丹语答道:“我是西面大秦人,名字马库斯,护送主人走失。”
朱恒吉听他契丹话也十分生疏,想来也并非是契丹人,却仍问道:“契丹兵马在哪?你可曾见到么?”
马库斯答道:“你契丹不是?别的军队没有。”
朱恒吉倒也懂他意思,却令部下上前帮他清理了浑身的淤泥,又给他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交由数人看管,带在路上。一路攀谈,才知这马库斯乃是西域更西所谓大秦的地方人氏,领着一伙手下给人做佣兵为生。前日受了好大一笔钱财,护送一个爵爷往东面来寻找契丹,不料在沙尘暴里走丢,却陷在泥沼里。
朱恒吉又问了些消息,与他攀谈了一阵。却见这马库斯连契丹女真和汉人也全然分不清,只知是主人要来寻觅一处什么雪国,是以千山万水而来,朱恒吉便也情知的确并非是北胡人。
马库斯本是天异星降世,身材十分硕状,休养了一阵,却精神健旺起来。朱恒吉见他身材魁梧,肌肉虬结,便问他道:“尔效忠的那人不见了,可还去找他么?”
马库斯道:“找一定。护送必须到东方雪山。”
朱恒吉笑道:“你这汉子倒是颇为忠心。”
马库斯摇头道:“忠心对钱。任务不完成,我不拿到我的酬金。你们呢?这么多人在这里,很多钱有?”
朱恒吉听了哈哈大笑道:“我们乃是天朝的官兵,和尔雇佣兵不同。不论饷银,都对陛下效忠。”
那马库斯奇道:“如果是无有钱,还打仗要死替他?”
朱恒吉道:“那是自然。我等深受皇恩,这条命都是官家的。况且从胡虏手上保卫自家兄弟,谁在乎饷银?”
马库斯道:“你是哥哥皇帝的?那也不能不能忍没钱。”
朱恒吉笑道:“这不过是个比方。我华夏一家,黎民百姓都是自家兄弟。话说回来,那只要给你钱,你就卖命?”
马库斯道:“命,能换钱。钱够,我会杀人替你!”
朱恒吉一笑道:“这都是后话了,你现今且先修养一阵,日后再说。”却回过身来对众人说了方才的话,众人个个咋舌,都说胡人不识礼义,唯利是图。唯有张永馨一声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稀奇?”说罢也不理众人,自向前去了。
众人在那向导指引下前行,一路避过了流沙沼泽,看看天色将晚,却未出沙漠。朱恒吉焦躁起来,却对那向导道:“你昨日说再走一日便可出大漠,如何眼下却仍不见丝毫出去的迹象,莫不是你胆敢欺瞒本将军么?”
那向导忙道:“小的委实不敢。只是军士不习在流沙之间行走,又要照顾马匹和那个马库斯,是以耽搁了路程。明日再走半日,必然出去!”
朱恒吉冷哼一声道:“便再等一夜,若是明日午时还不到大漠外时,我必杀你祭旗!”
那向导连连称是,不敢多言。当夜依旧是搭起了营帐,早早歇息。是夜却也没再有什么怪兽毒虫来袭击众人,一夜无话,此处不表。
翌日众人早起,又一路兼程,看看行到午时,朱恒吉却敲着那杆描金方天画戟,又把眼来瞟那向导,只把他唬得魂不附体。好在行不多时,那向导却指着前边喊道:“将军快看,草原!”
朱恒吉急忙看时,果见前边一片绿色。大军见了,各各欢喜,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也不顾连日劳累,飞也似往那草原便走。
大军加速赶路,却也又走了多时,才赶到那片绿色之处,果见水草丰美。那马儿嚼了数日干草,见了这许多青草,也都撒欢嘶鸣。朱恒吉便令三军原地歇息,人补水,马吃草。朱恒吉也劳累了许久,正待歇息,却见前面不远有几个屋子,引了亲卫去看时,却是一个小小牧民村落。
这牧民逐水草而居,此时村中男子不知何在,只有几个妇女看着牛羊。朱恒吉见了大喜,便令那些牧民宰杀牛羊犒劳三军。那些妇女待要不从,却见朱恒吉军马凶神恶煞,没奈何,只得陪起笑脸。杀牛宰羊,又取出羊奶酒款待。朱恒吉大军饥餐露宿了数日,此时见有美酒肥肉,都各各欢喜。
不是今日朱恒吉领军马走出大漠,到了这个村庄,有分教:小村落居心难测,雇佣兵大显神威。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