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回 饥唐强取房 武利说别情
诗云:
龙蛇混杂最难分,
未得风云变化麟。
一旦飞腾归北海,
那时方喜现龙身。
且说当时张永馨自取路往东面去了,云龙却与三人道:“不意张永馨竟然还有此等悲惨往事。”
战尸清摆摆手道:“他的故事虽长,却多是废话,除了知道了东王乃是被右鬼司之人掳走外,也没甚有用之物。”
麦一帆听了,指着那具尸体道:“不过显而可见,当年真正的大事,不在大都,而是在西凉。这厮,不也是想去凉州么?”三人轰然称是。
看官看到此处,或有诸般不解。那云龙等自斗灭了南洋四巫之后,却怎地又到了此处?且听小生慢慢话来。
话说当时云龙在羌零寨得了万兽山庄大公子武猛的血书求救,于是和二当家赤髯太岁饥唐急忙往草海而去。半路上遇着驱鬼散人麦一帆与南洋四巫斗法,脱力昏厥,被那无数僵尸包围。喜得驭尸宗战尸清路过相救,四人却说起那万兽山庄庄主武不凡之事,一同往草海而去。
为是那战尸清执意要赶着许多僵尸一同行走,加之麦一帆内伤未愈,众人只得晓宿夜行,只捡无人之时选荒僻小路行进。看看走到草海外围,战尸清自知相貌诡异,与群僵隐在丛林之中,三人却带着那十个小喽啰寻了一家酒店落脚。
那店主人见众人凌晨而来,便要住店,也觉得蹊跷。只是见云龙与饥唐装扮举止,都似杀人不眨眼之徒,连忙陪着笑脸道:“几位客官,如今若要住店,却是没有空房。”
云龙听了,勃然大怒道:“放屁,夜晚或有客满,白日怎生便客满了?”
店主人忙道:“小店只是夜晚住宿,白日收拾。白日若要打火造饭则有,若要客房安寝则无。况且如今正是清晨,客官都还未起,自然没有空房。”
饥唐凑将上前,嘻嘻笑道:“店主人,且待我自上楼上看看,若是果然客满,绝无叨扰之理。”
那店主人阻拦不住,饥唐早抢上去了,只得叫苦连连。
饥唐去不多时,却听得楼上一人杀猪也似大叫道:“阿爷!这是黑店!我要告官!阿爷!杀人啦!”便见从那步梯之上抢下一人,足下穿着一只丝屡,身上乱穿着几件衣裳,背个包袱快步抢出,飞也似去了,边去还边嚷嚷着要报官。
却见饥唐笑嘻嘻走将下来,把一柄明晃晃的朴刀往地上一插,说道:“这位客官好不客气,听说咱们要住店,急急忙忙便让给了我们住,还送了好些包袱。我只道当今之世没得这等好人了。不料今日遇见,却是他走得急,未曾多亲近亲近。”云龙与麦一帆对视一眼,都哑然而笑。
那店主人却苦着脸道:“三位大侠,你看小店这生意——”云龙也不多话,随手扔出三甸大银,说道:“这是住店之费,店家不用找了。还有房外数匹好马,请店主人善加喂养。”
云龙说罢,自与麦一帆饥唐上楼去了。那十个小喽喽作伴当,在楼下自歇。那店主人见了三甸白花花的大银,却也动心,又兼害怕,便任他们自上去住了。
那店主人到外头看那马匹时,却不禁惊呼出来。原来这草海周围的店家,多是武不凡资助了本钱开的,也多见珍奇异兽。看那许多马匹时,虽然不差,比之万兽山庄的毕竟相去甚远。然而看那群马中,却有一匹,高头长蹄,浑身雪白并无一根杂毛。此时红日东升之时,竟隐隐泛着霞光,正是云龙的坐骑骕骦玉狮子。饶是那店主人与万兽山庄往来多年,也不见这等好马,登时呆了。
那饥唐等三人在楼上屋中酣睡,却忽然听见推门之声。饥唐一惊,急忙要看时,却见云龙在旁耳根颤动,身形却丝毫不动。饥唐知道云龙本事,恐怕打草惊蛇,便也依先睡着,分毫不动。那门口一人推开了门,便探头进来东张西望了一番,方才蹑手蹑脚而入。房内那三人都是本事高强的,早听得分明,却是只是装作大睡。
却听得那人走到众人身前,悄悄转了一圈,门外便又进来数人。云龙内功精湛,耳聪目明,却听出先前那人略略招手,随即外头进来六人。步履轻盈,都是身负武功之士。那为头的一个,正是这店主人。
原来那店主人见了云龙那匹骕骦玉狮子,便起贼心,想着将这匹好马献给万兽山庄,更能得了云龙的金银。却又见云龙三个不似好惹的,又有十个精壮伴当,不敢独为。是以急急出去寻着了万兽山庄在外的落脚点,请了那里几个壮汉来行事。
当时众人见云龙三个睡的正香,却悄悄进来。却怕杀人时惊动了另两个,是以悄悄分开,三柄明晃晃的钢刀悬在三人头上。使个眼色,一齐砍下。却见室中火光忽灭,旋即便听得三声惨叫。一瞬之后火光又明,那店主人却见五个大汉竟都被打倒在地,还有一人半截身子悬在窗口。再看时,云龙等三人早都起身,赤手空拳,却有六柄钢刀堆在脚下。
那店主人情知不济,大叫一声,拔腿便跑,早被饥唐抢上,一把抓住后心,丢在地下。饥唐笑道:“这等谋财害命的黑店,你饥爷爷开了一百家也有。却来这里倒赚爷爷,教你吃个好笑!”
那店主人早唬得面无人色,情知今日惹了这几个太岁,九死一生,口中却强道:“好叫你知道,小店拿得是万兽山庄武爷爷的本钱。客官杀了小的不打紧,只怕日后难以善后。”
三人听了,相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麦一帆却对那店主人道:“你且尽管去万兽山庄叫人,便是让武不凡这老东西自来,我等也是不怕。”
那店主人苦着脸道:“三位客官,莫要再开玩笑。便请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武爷爷面皮上,放了小人,只做两相太平如何?”
麦一帆笑道:“不成,不成。我等今日只是要与武不凡这老东西见个高低,你快快去找人来,休要再寻似这六个一般的脓包来啰嗦。”
那店主人听了,却道:“三位客官休要自误。还是快快去罢。”
云龙变色道:“我令你去寻人你不去,那便不必走了。”
那店主人慌了神,只怕三人反悔,不放他走,急忙一溜烟去了。三人待那店主人走了,却下楼看时,堂内一个客人也无,那十个喽啰却都睡的如同死猪也似。
饥唐上前便去唤那喽啰起来打火造饭,却不料都是不应。云龙却道:“他每多半是被蒙汗药麻翻了,且先寻了解药再说。”三人去后厨寻解药时,却只见大大小小药包,也不知哪个是蒙汗药,哪个是解药。却见壁上挂着一条大肥羊腿,三人口馋起来,却取过了那羊腿烤在火上,又取了一大坛子酒豪饮。
众人正吃得欢畅,却见那门板砰的一响被撞开,随即抢进一群人来。那店主人尖声道:“武爷,就是这几人了!”
那“武爷”大喝一声,骂道:“哪里来的狗贼,敢在万兽山庄撒野!”
云龙笑道:“教你认识这件宝贝!”云龙说罢,呼哨一声,那黑沼神貂幻作一条黑影闪出,挡在众人身前。此貂本是万兽山庄的四大看门神兽之一,只因先前武不凡长子武猛以幼弟武三通相托给云龙,是以把黑沼神貂一并相赠。后来云龙被擒,那黑沼神貂极通灵性,却一直跟随到了三台山上。
武爷见了大惊失色道:“这可不是神貂么?怎地在这伙强贼手上!”急忙看时,却认得云龙,惊道:“咦?你这厮可不是先前随着孟四来的那云龙么?尔等一走,神貂便下落不明,却果然是被尔等拐走了!”云龙看那人时,却也认出此人,正是当年拜访武不凡时守在芦苇荡中的那武利。
原来这武利本是领着那赤焰灵狐看守草海南面的守护,却为是那次与武四两个渡云龙进去,再回来时便不见了那灵狐,寻找不得。后来隐瞒不住,被上头责罚下来,才被削去了原职,发配到外头做个小头目。
那武利本就因着此事恼恨云龙,却见这黑沼神貂在云龙手上,自思量道:“这厮来了两日,便丢了两只灵兽。我还道灵狐极通人性,怎地便会自家跑得无影无踪,必是这人使了奸计拐走了。他能拐走神貂,自然也能拐走灵狐。却害得老爷被赶出草海,到这里受了这许多折辱。”
当时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武利大喝一声,便要令众人上前拿人。
云龙却笑道:“尔等也是万兽庄的人,难道不知这神貂厉害么?休要来白白送了性命。”众人听了,果然不敢上前,那武利咬碎一口钢牙,愤愤不已。
饥唐见情势不对,却来打圆场道:“原来这只是误会,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吾乃是羌零寨木寨主麾下的二当家,江湖人称赤髯太岁饥唐的便是。那边那位先生,却是武老庄主的师弟,驭鬼宗驱鬼散人麦先生。”
武利在万兽山庄之中原本也职位不低,自然多曾听武不凡说起两人,却不知如何是好。那店主人却急忙道:“武爷休要中了奸计,那贼先生方才还口出不敬之言,要与老庄主比试!”
麦一帆笑道:“师兄弟较艺,有甚么奇怪?”那店主人听了,却是哑口无言,分说不出话来。
那里麦一帆见吓住了两人,却正色道:“不与尔等小辈戏耍了,只是实话实说。我等接到了师侄飞鹰传信,乃是一封求救血书,是以我等三人才来相助。”麦一帆说罢,云龙却从怀里摸出那血书来,给武利看了。
武利道:“如此看来,却不似有假。此事好生蹊跷,若论起来,果然好久没见庄主现身了。”
云龙又道:“这只神貂,却不是云龙偷的,而是少庄主亲自赠与我的。”
武利道:“少庄主?他前月便被老庄主轰出庄去了。”
云龙大惊道:“你说什么!”
武利说道:“老庄主要少庄主将一个物事送去西凉,少庄主不从。为此大吵了一架,几乎掀翻了大半个万兽山庄,最后老庄主以死相逼,把少庄主赶了出去。我等当下人的也觉得看不过去,只是不好说甚么。”
云龙听了,惊道:“这必然又是那妖女使的把戏,云某此番绝不姑息!”云龙正说之间,忽然撇眼见到旁边座上一个人影,好生眼熟,仔细看时,不是那飞天夜叉汪三是谁?当时云龙等人自万兽山庄回来,因为听说此事与江陵有关,是以请汪三先走小路回江陵调查,不料竟然还在此处。云龙一惊,霍地起身,走将过去道:“汪三兄弟,好久不见!”
汪三一惊,抬起头来,笑道:“原来是云兄。”云龙看那汪三时,两眼深陷,面色蜡黄,竟与当时所见的武不凡无异。
云龙大惊,急忙问道:“汪三兄弟,你这是怎的了?在江陵那醉迷舟上可探知了些什么了么?怎地变成这副模样?”
当时麦一帆在旁听得了,却问道:“醉迷舟?此事与醉迷舟又有什么干系?”
云龙道:“未及与先生说明,那武老庄主正是前岁去那江陵醉迷舟上带回了一个女子,方才变成如此模样。云某心思,却请汪兄弟去那醉迷舟上一探究竟。”
麦一帆听了呵呵笑道:“若说醉迷舟时,并无丝毫蹊跷。武老庄主去醉迷舟,想来是为了找我们师妹。”
云龙等人听了,一齐奇道:“师妹?”
麦一帆笑道:“正是,号称百花仙子的伞耀张。铃蛊幡袋死不休,鞭哨花篮百兽求。金伞银剑水晶丸,妖魔神至也无忧。她执掌收妖黄金伞和驭虫牡丹花两大法宝,身兼驭妖宗、驭虫宗两大掌门,乃是当今术道里头一个厉害的女子。”
云龙忽道:“阿爷!我知了,武老庄主托我寻麦先生以外,却要我找甚么山药杖,想来便是此女了。若是如此,只怕与醉迷舟还是脱不了干系。”
麦一帆奇道:“他真个让你找那女子?这却奇了。”
饥唐问道:“既然是术道九驭的人物,却怎地会在——会在那醉迷舟上?”原来那醉迷舟乃是江南最大的销金窟,与燕京温香馆、洛阳娇声坊并称,名闻海内。是以饥唐虽是蜀中羌人,却也曾听说过。
麦一帆摇首笑道:“我们这师妹练的采阳补阴功夫。”众人听了,一齐明了,却不再问。麦一帆却道:“说起采阴补阳,这位汪三兄弟,倒像是被妖物迷惑了,精气损耗所制。”
云龙忙道:“我看武老庄主也是这等病况,遮莫那女子也是个妖物?”
麦一帆道:“我看不像,武不凡好歹也是术道九驭里驭兽宗的掌门,该当不至于被些寻常妖物迷倒。不过汪三兄弟却是果然被狐妖迷住了。”
不是今日麦一帆在此处认出了这个狐妖,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狐妖魅惑少生还。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