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回 驱鬼散人欲擒故纵 八尾妖鬼弄巧成拙
诗云:
一尺深红胜曲尘,
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
里许元来别有人。
这一首诗,单道那男子负心薄幸,喜新厌旧。想那昔日何等恩爱,一旦有了新欢,便即忘却旧人。你只看那武不凡何等英雄,也着了那狐妖道也。
且说那妖鬼眼见麦一帆停住脚步,只道自己奸计得逞,便咯咯娇笑道:“如何?公子不如还是从了妾身,共享极乐吧。”
麦一帆登时痴痴笑道:“这般的美人儿,只怕不才消受不起。”
那狐王妖鬼正在得意,却忽然看见云龙嘴角撇过一丝冷笑,登时一惊。暗暗戒备之下,果然感到背后莫名腾起一股杀意来,寒毛直竖。那妖鬼霍地转身,恰见旁边一个木柜忽被撞穿,一道黑影从中闪出,直扑那妖鬼。那妖鬼大惊,急忙向旁一闪,却见那到黑影直落到身前,不是战尸清是谁?
此时那妖鬼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云龙才见到了那妖鬼真实面目。但见她:
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狐媚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茵茵,正不知是甚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
云龙见了,神魂飞荡,登时呆了。只觉得那女子使了个眼色,便自觉身在云端之中。麦一帆原本却也与了云龙符咒,好来避这妖鬼媚术,却不料这妖鬼修为实在太高。昨晚黑夜之中未见容貌,但听声音便已然迷倒众人,如今月光之下现出了那绝世容颜来,云龙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又兼习武之人血气旺盛,哪里把持得住?
那女子冷笑道:“你们算计的一切都好,只是不该带这云龙来!”话音未落,云龙早合身向着战尸清扑去。战尸清看见云龙来路声势非凡,岂敢怠慢,急忙斜举那面兽纹干盾挡过了。云龙趁势飞起到半空之中,把手中那龙胆霸王枪机括一扭,登时枪身暴涨,朝着战尸清刺来。战尸清急忙横过干戚一封,当得一声巨响,两人都被弹开数丈之外。战尸清暗暗吃惊道:“不意云龙竟然这等大力。”
云龙落地以后,脚步虚点,运起游龙神行步,幻作一道光影,早到战尸清面前,抬手一枪刺去。战尸清举盾挡住,却想用右手那柄短戚来拨开云龙。不料云龙借力一闪,早侧过身去,抬腿一脚当胸踢在战尸清身上。战尸清被他一脚踢飞出去,在空中飞了数丈才落回地下。饶是他刑天战尸之身铜皮铁骨,也觉得颇不好受。
战尸清见云龙武功这等高强,也是一惊,却听那妖鬼笑道:“你肚中奇怪,昨日那许多人也奈何你不得,为何今日却被一个云龙逼得险象环生是不是?你自作聪明,诚恐受到众人围攻,是以只带了这两人来做诱饵。却没想到昨夜你能在这许多人围攻之下生还,只是因为奴家将精神都花在了操纵武不凡上,只有些小精力分与那许多众人。自然在操纵之下行动迟缓僵硬,发挥不出原先本事。不过今夜奴家全力施为在这云龙身上,可将他武艺施展的淋漓尽致。”
那妖鬼话音方落,云龙又运起游龙神行步,朝着战尸清扑来。战尸清挥起兽首干盾挡住了云龙长枪,却被他闪过身来一计肘击打飞出去。那妖鬼呵呵大笑道:“你道他荆州神武大将军,荆楚枪王的名号是白叫的么?饶你是刑天甲尸之身,纵使全力施为也不见得能在他手上讨了好去,何况还处处顾忌?”
战尸清怎地不知此理?只是碍着云龙与麦一帆交好,不好下杀手。况且纵然打倒了云龙,那妖鬼仍可去控制武不凡,车轮一般斗将下来,得不偿失。正在犹豫,却听身后麦一帆叫道:“师兄且再撑住一会儿,看我来收拾了这个妖孽!”
那妖鬼瞥眼看时,却见麦一帆不知何时已然脱离了束缚,手中仗着那柄降魔七星剑,大踏步而来。妖鬼咯咯笑道:“相公休要取笑,奴家怎有歹意。”却见麦一帆只略略一顿,却依先而来,口中念念有词。那妖鬼一惊,急忙加力施为那媚术,却是将麦一帆定在那里。然而这一分神之间,云龙身法便慢将下来,被战尸清闪过,一斧朝着那妖鬼顶门上劈下。
此时战尸清已抢在云龙与那妖鬼之间,而妖鬼却身处麦一帆与战尸清之间。那妖鬼情知自己不是战尸清对手,云龙又远,便想借麦一帆来抵挡一阵。那妖鬼干脆先收了对云龙所用的媚术,一面全力催动媚术引麦一帆来挡战尸清,一面却往麦一帆那里跑去。
却见麦一帆两眼无神,迎着战尸清而来。方与那妖鬼要错肩而过之时,那妖鬼却见麦一帆嘴角忽地一撇,情知不妙,不及细想便朝旁一步跨去。便在此时,麦一帆舌绽春雷,将那面招魂幡一扫,朝着那妖鬼劈头盖下。原来那狐王媚术固然厉害,然而毕竟乃是鬼体。麦一帆身为驭鬼宗掌门,对付鬼物别有心得,当时既然知晓了那妖鬼来历,便先运功相抗,自有抵御的法门。
麦一帆假作受控,引诱那妖鬼近身,立刻将那面聚灵招魂幡兜头盖去。此幡乃是术道九驭里对付鬼物的宝贝,一近那妖鬼,她便觉着一股巨力袭来,登时觉得心神荡漾,魂魄似要离体而去。然而她毕竟是千年狐妖之体修成的妖鬼,强打精神向旁一闪躲过。
一分神间,背后战尸清早已抢上,一斧砍下,正中那妖鬼之背,划破了衣衫,露出里头雪花也似的玉肌来,却是早被鲜血染红。那妖鬼见了血,兽性大发,却作不成人形,现出本相来,却是一只八尾的白狐,除了当中一条尾巴雪白,其余七条分作彩虹七彩之色。
麦一帆啧啧称奇道:“狐妖修成九尾便是大仙,寻常狐狸若能修成两尾,已是少见的奇才。这老妖怪竟然修出了彩虹七尾,果然了得。若是再能修出一条黑尾,便有通天彻地之能。武师兄竟能格杀这老妖怪,倒也是厉害。想来便是那时交战伤了真气,才被你这恶鬼有机可乘。
“不过这老妖怪虽然厉害,然而你毕竟是鬼体。我有招魂幡和存魄袋两件法宝傍体,你怎能伤的到我?只是为了怕你斗不过便跑了,是以才假作被你迷惑,好离得近了动手。眼下你受了我聚灵招魂幡一扫,又中了我师兄一斧,还想往哪里跑?”
那妖鬼见麦一帆识破了她来历,将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却被战尸清与麦一帆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料来不胜,却嗷地一叫,四足一蹬,朝天而去。麦一帆两人未料到这狐妖竟能飞行,措手不及,眼看要被她跑了,却见旁边平地腾起一条金龙来,将那妖鬼一口吞下,落到地上。
细看时,却是那云龙掷出了手中那龙胆霸王枪,将那妖鬼穿胸而过,此时插在地上,还不断抖动,隐隐有龙吟之声。云龙大步上前,拔枪在手,啐道:“你这野狐狸,也将老爷戏耍了多时,如今现出了原形,老爷却不怕你!”
却见那狐狸尸身一颤,旋即从口中喷出一股黑烟来,朝着云龙扑去。麦一帆把手一探,竟将那黑烟捏在手中,丢进那一气存魄袋里去了。一时只听得一气存魄袋里一声惊呼,旋即惨叫连连麦一帆斜着眼笑道:“这些鬼魂前日被这妖鬼捉弄的够了,今日一见,岂能善罢甘休?”
过不多时,那袋子中却静了,便见那赤红灵鬼押着一个浑身焦黑的女子鬼魂而出。云龙道:“你这灵鬼下手也忒狠了些,怎地将这女鬼浑身都烤焦了?”
麦一帆却道:“不然,这便是她死时的模样。”
云龙一惊道:“何等大火,竟把人烧的焦炭也似!”
那女鬼却呜呜哭道:“朝廷的鹰犬,又岂能干得出什么好事来?”
麦一帆听她话里蹊跷,却问道:“是朝廷的人害的你?”
那女鬼正要回答,却听得战尸清冷声道:“少扯这些无用的,快快将你是何方妖孽,如何修炼成妖鬼,又害人的始末交代了!”那女鬼连日与战尸清交手,知道他的厉害,此时妖王身躯已破,哪敢违逆?只得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原来这女鬼死后,怨气极重,阴魂不散,接连几番避开了鬼差,在阳间害人。却也有过几波法师道士来捉拿过,却是一来法力低微,二来这女鬼却是好不机灵,屡次挫败。却也是后来她害的人多了,闹得大起来,却来了个厉害的法师捉鬼。
那法师却也有几分道行,虽然还是被她逃脱,却终究是重伤了魂魄。当时这女鬼虚弱之极,被仙狐岭这妖孽巢穴的阴气吸引,躲避在那里修养。不料过不多时,恰逢武不凡带着虎豹熊狼豺五只灵兽来此。那女鬼只道是来捉拿自己的法师,急忙躲起。
然而那武不凡却是为了这八尾妖狐而来,驭使的这五只灵兽却不受那狐妖媚术影响,只顾撕咬,与那狐王好生一番大战。一番交战之后,那妖狐抵挡不住,只得现出原形。武不凡借此良机,祭起那驭兽伏虎鞭,取了这妖孽性命。
不过那八尾妖狐毕竟有些道行,武不凡虽然得胜,也受了内伤非轻。那女鬼本待趁此机会附体了武不凡,不料武不凡身上杀气极重,虽然一时羸弱,却竟也灼伤了这女鬼。
这女鬼旧伤未愈,又被武不凡煞气一冲,几乎魂飞魄散。不得已之间,却只得躲入了那八尾妖狐体内。也是武不凡合该晦气,检查了那妖狐已死,便也大意了。未再细查,便将这具八尾狐妖的尸体带回了家中。
这女鬼一时情急,进入那妖王的身体之中躲避,却奈何不得这妖王生前法力高出她许多,竟被困在其中,不得脱出。这女鬼魂魄被禁锢在妖王体内,便如千刀万剐一般难受。然而这女鬼怨气极重,竟而强撑了下来,反而渐渐将自身灵识融合了那妖狐的肉体。
而后武不凡渐渐察觉庄中阴气见增,却因知道妖王已死,未曾想到此节。武不凡此时内伤未愈,妻子待产,又不愿让武猛冒险,是以才决意去找同门求助。麦一帆与战尸清等人行踪不定,武不凡便往江陵醉迷舟去寻师妹伞耀张。不料在醉迷舟没见到伞耀张,却撞上了伞耀张昔日收服的狐妖潘淑媛,一见之下,想起那八尾狐妖,登时怀疑那事情坏在这妖精身上。
武不凡急急往万兽山庄赶回时,这妖鬼却已经融体完成,趁着武不凡内伤未愈,在半路施展法术迷惑了他,才有了之后之事。然而武不凡毕竟是术道中人,虽被控制,妻子死后剧痛之间,竟而也能偶尔抵制住狐妖媚术,回过神来。他先前要寻麦一帆与伞耀张之时,便是略略清醒之时。奈何当此之时,为了抵御妖狐媚术苦不堪言,神志不清之下竟没能说的明白。
武不凡不令庄中众人与这妖鬼相见,也是为怕众人也被迷惑,想一人承当。而后武不凡眼见那妖鬼吸取自身精气,渐渐难以抵挡,却不想害了亲子。才趁着少有的清醒之时以死相迫,逼着武猛带着那法宝驭兽伏虎鞭远走西凉故乡,去投奔自己的旧交史家。
云龙听到此处,却嗟叹道:“我原先只道武老庄主丧心病狂,才害妻逐子。如今看来,大是一条铮铮铁骨的好汉。”
麦一帆素来敬佩这个大师兄,此时早听得怒火填膺,恼怒不已,抬手便想将这女鬼打得魂飞魄散。却被云龙拦住道:“麦先生且慢。”麦一帆扭头问道:“怎么?”
云龙说道:“这女鬼方才言语,是被朝廷中人烧死成这样的。”
战尸清亦道:“这种寻常厉鬼想要融合八尾狐妖的身躯,所受痛楚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然而她竟而能忍受下来,反来融合为妖鬼。其怨气可惊可怖,绝非等闲。”
麦一帆听了,却道:“说的正是。”却问那女鬼道:“究竟是甚么朝廷鹰犬,将你活活烧死?”
那女子听了,却惨笑道:“诸位可曾听闻,廿七年前的那东王之乱么?”三人听了,面面厮觑。那女鬼却惨然笑道:“我死了这二十年,杀人无数,乃是极为凶残的恶鬼了。岂知小女子生前,也是个好人家女子。说来三位或许不信,小女子本是那西凉那里羌家寨人。”
云龙听罢,大惊失色道:“你是何处人?”
那女鬼道:“凉州盘龙岭羌家寨人。怎地,你也知晓此处?”
云龙颤声道:“只云某,便是羌家寨人,羌人南迁之后,却在建业生长。”
不是今日这女子说出这一段羌家寨惨事来,有分教:羌胡英雄,拨开叠云迷雾;党项豪杰,掀起腥风血雨。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