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回 托幼子八拜结义 避尊位两寨让贤
诗云:
林风纤月落,衣露净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这一首诗,乃昔日诗圣杜甫所作,单道那宴席之间宾主相宜,各得其乐。与会众人文武兼具,风韵悠然,才知英雄相交,自然倾心。
且说当时云龙悠悠醒转过来,见了战尸清、汪三、阿火三人立在一旁,略问前事。战尸清不喜言语,阿火却是天性好说话的,便待说讲起来。云龙方知四人昨夜大战以后都昏倒在地,却是战尸清等人来到,方才解救。云龙正待问个详细,不料此时那麦一帆在一旁呻吟一声。众人一惊,却见他一手扶榻,坐将起来。
原来这里只是云龙内功最纯,是以先醒。麦一帆虽然内功修为更胜云龙,然而真气消耗过度,此时方醒,不多时饥唐与潘淑媛也都醒转过来。众人略问时,都无大碍,只是身体疼痛。那里阿火却掩口笑道:“只听得这血蝠老祖名头吹上了天,其实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不料竟而数十载间,无人识得破他。”
麦一帆惊道:“这血蝠老祖法术实有通天之能,怎地说是欺世盗名之徒?”
阿火却道:“我每四人出去审问那使障眼法的汉子,他初时尚不肯说出来历。却被我用媚术勾引了,才知他乃是那血蝠老祖的嫡传弟子。我每一听,便知不妙,急忙回草海来时,船只却都被收了,进来不得。没得以,却让武利带着我每到了他那万兽山庄的落脚之处,做成木筏,才往庄内而来。恰逢那血蝠老祖在那大逞凶威,要来结果师父们性命。清师伯祖却上前,不数合,将那血蝠老祖打做肉泥,才救了诸位。”
云龙一听奇道:“这血蝠老祖连黑白无常见了也落荒而逃,竟如此轻而易举便被除了?”
汪三道:“云兄不知,原来这血蝠老祖法术只是稀松平常,比之四大祖巫都相去甚远。只是有一个迷魂香,唤作黄粱一梦香,闻着便如梦幻之中,由他操控。昨夜云兄所见,皆是幻像,并无丝毫真实。然而若是云兄将幻境误认为真实之景,则不免危矣。凡人若知手断,则自然手上血流渐止,久之则此臂当真废矣。若是自认已死,则魂魄飘飘荡荡离体,不久亦必死耳!这黄粱一梦香无色无味,立时发作,是以竟而在大理欺世盗名数十载未被识破。我等也是听了他那徒弟说话,方才得知。有备而来,却没着了他道。”
众人听了,嗟叹了一回。云龙却奇道:“那妖鬼的本事,乃是货真价实。若是这老祖其实并无法术,怎能制那妖鬼而不伤?”
麦一帆却道:“这妖鬼用的,终究还是媚术。这血蝠老祖自家就是用幻术的祖宗,岂会如他那不成才的徒儿被她操纵?”
云龙听了,方才释然。正当此时,那武不凡却也悠悠醒转。他先遭妖鬼迷惑,再被老祖操纵,时日久长,却伤了魂魄,记不清过去之事。那阿火嘴快,却把前事都说了,武不凡羞愧不已,抱拳为礼道:“若非诸位相救,武某这条性命便交代在此处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众人连忙还礼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多礼。”当时中秋方过,武不凡怎肯放众人离去,便在万兽山庄之中大排宴席,取了那无数山间稀味,款待众人。众人此时也都放下了一件心事,自然乐得宴饮。武不凡却自修了两封书信,向武猛与木周备言前事。
众人便在武不凡庄上住了月余,却将伤势多调理的好了。云龙念及蜀楚军事,却要告辞。那里武不凡哪里肯放,却将云龙留在庄内,畅谈武艺和江湖之事。正是英雄惜英雄,两人又都是羌人,自然说话投机,便为至交。
云龙在万兽山庄耽搁数月,是以未能回去再与张栩杨等人入蜀的大军汇合。却是只等过了新春佳节,才见那木周书信到来,云龙才知楚军来而复退,竟而错过,不由得跌脚不已。武不凡见了,却也是好生愧疚,见云龙执意东归,挽留不得,只得又再备宴相送。当时虽是冬末,然而草海地处南边卑湿之地,丝毫不见寒冷。众人尽欢而散,武不凡却亲自送云龙、饥唐、汪三等人出了草海。
当时武不凡拉着云龙之手,依依不舍道:“我那幼子蒙云兄照料,带去荆州。日后若是得空时,还请把他带回我这草海来,叫我父子团圆则个。云兄弟若是不嫌弃,便请做了犬子义父,好生看觑则个!”
当时那武不凡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云龙慌忙还礼道:“小弟受托照料大哥幼子,不幸兵败,自身难保。有负所托,实在惭愧。不过我那些个弟兄也都是当世豪杰,想来不致令虎子蒙辱。日后云龙回去荆州,寻访了公子下落。定而亲自送来万兽山庄,权为赔罪。”
当时两人便在草海边焚香为誓,拜了八拜,结作异姓兄弟。云龙待要归还那黑沼神貂时,武不凡却是执意不肯,定要云龙留下,权报救命之恩。云龙不得已,却只得收下了。日后武不凡那幼子武三通得高人传授了武艺,前往大理寻仇。武三通助那皇帝段智兴剿灭了高观音政,重夺政权,受封御林军总管之职。后来与段智兴一同皈依佛门,成为座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此乃后话不提。
且说当时云龙等一十三人拜别了武不凡,迤逦前行,往三台山而去。一路免不得饥餐露宿,夜宿晓行。回到羌零寨中,木周又摆下接风宴席为众人洗尘。当时木周便坐了主位,云龙坐了客位,饥唐、汪三两人自坐在肩下相陪。
席间云龙先说了南面万兽山庄所见所闻,听得木周大呼小叫,长吁短叹不已,只恨未能身临其境。而后云龙却问起张栩杨军势来,木周却将张栩杨与项引两面分兵之事说了。云龙听了,连称可惜。木周却道项引后来遭遇伏兵,羌零寨得知消息,看在云龙面上,相助厮杀了一番。只惜战阵之中未能与项引细细叙话,道说此处情势。
云龙连忙称谢,自言深感木周厚德,无以为报。木周却呵呵笑道:“咱羌人本就都敬重云兄弟荆楚枪王英雄,何况如今云兄弟既然与武大哥结拜了,便是咱兄弟一般,何谢之用!”云龙连称不敢。
这接风宴中,却见饥唐左顾右盼,颇有不耐之色,云龙笑道:“饥兄弟,怎地?可是吃惯了那万兽山庄的野味,嫌此处羌零寨中宴席不够美味么?”
饥唐登时回神,忙道:“不敢。”说不多时,却听得小喽喽报来,说道九递山大王来访。木周听了,连忙让那小喽啰将那大王迎将上来。云龙看那大王打扮时,却是一惊,但见:
头缠丈二黑土布,腰缠数尺棕麻绳。大襟长衫蒙兽皮,直筒褌裤接白腰。浅口布鞋蹬地稳,骨牙项链慑鬼魂。通体团花青纹绣,满身筋腱黑茸毛。三国秃龙嫡后裔,南蛮大王名孟四。
原来这来的不是别人,恰是那蛮大王孟四。此时孟四作蛮族打扮,云龙一时却未认出来。当时两人相见,都是大喜。
木周却道:“孟四兄弟却原来是那彝族秃龙洞主圣大王孟获的嫡传后人,为了寻访云兄弟重回南蛮之地,纠结了一班部属,却在那九递山占山为王。为是我知晓云兄弟下落,是以也多有往来。我两山人马时常下山劫掠蜀军粮草,也曾教他官军好生烦恼。”
云龙却喜道:“不知孟四兄弟当真是蛮大王,这般出身高贵!”
孟四笑道:“俺是孟家嫡系独子,只是为了自小便不服族中长老管教,是以学成了武艺独自来中原行走江湖。后来云哥哥被那伙鹰犬擒去,俺虽然一时随着众人回去,却是担心云哥哥安危,是以欲待回来解救云哥哥。只是奈何独力难支,料来不是那鹰犬敌手,故而回去族中,向俺爹爹好言相说,借了一支兵马。却听木大哥说云哥哥已然脱离桎桍,往草海万兽山庄去了。俺本待也到武不凡那里去寻哥哥,却是木大哥劝住,说那里事体多俺一人也是无益,倒不如留在此处与官军厮杀,才好帮助哥哥。”
云龙听闻孟四为了自己竟去向族中借兵,却知他的脾性,这等低头必然十分懊恼屈辱。云龙听了,自是大为感怀,连忙称谢。孟四却摆手道:“值得甚么!”当时木周令人重整宴席,众人尽欢而散。
当夜云龙喠酒得醉了,却一觉直睡到次日日中才醒。更衣出来时,木周等人恰在那里高谈阔论。孟四一见云龙,却道:“好哇!俺哥哥醒了!俺昨夜却是贪酒,忘了与哥哥说了。如今俺这九递山上寨中好生兴旺,虽然比不得这羌零寨,也是称霸一方,便想请哥哥来做个寨主,汪三兄弟做个二当家。”
汪三听了,连忙推辞,云龙亦道:“孟四兄弟,这是你的族兵。云某何人,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孟四道:“俺昔日便是云哥哥帐下一小卒,今日怎敢后来居上?”
云龙只是推辞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云某决计不受。况且只等边境稍稍松懈下来,云某便要寻个机会投去夔州,回襄阳去向天王复命也!”众人听了,面面厮觑。云龙何等乖巧,早见蹊跷,却问道:“怎地?此处可有何不妥么?”
孟四却道:“云哥哥不知,那里荆州正是颚更那厮掌权哩!滚刀龙东阿以下许多兄弟,都被他销去了兵权,领了些虚职赋闲。”
云龙笑道:“大丈夫岂惧此哉!云某自是天王部下的将领,又非颚更手下。他当权与否,干我甚事!我的命是天王救的,自当生死以之。掌兵也好,赋闲也罢,只是天王麾下!”
那木周却拍案道:“好!云兄弟果然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
孟四却道:“不是俺不忠心于徐大官人,只是如今荆州那里纠察俺们覆军之罪,罢免了哥哥兵权,交由颚更为大司马。那颚更血口喷人,却来诬陷俺与哥哥投降了蜀军。俺本待回荆州分说,却闯到夔州。不料那里竟有军马将俺拿下,便要押去大牢。却是那项引小将军连夜偷偷放了俺出去,才知那里颚更密令无数人马日夜巡查,要来捉拿俺们,那狼牙飞锤张栩杨也被他陷在牢中。俺是以来告诉哥哥,这夔州是去不得的了。”
云龙听了,却激发出胸中一股豪气来,拍案怒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坦坦荡荡,怎受小人诬陷!且待我一骑马,一杆枪,闯到襄阳天王府前,自来与那颚更当面分说!”
汪三连忙拦住道:“颚更岂不知他那些人马拿不住哥哥?只是为了要阻哥哥平安入楚。若是哥哥当真一路大闹过去,岂不正坐实了谋反罪名,合了颚更的心意?”
云龙是聪慧的人,岂不知如此不妥?不过一时气血上涌罢了,听汪三一说,登时了然道:“是云某冲动了,几位说的是。然而我与张兄弟义结金兰,终不成看他在荆州牢中受颚更的摆布?”
汪三劝道:“张安西虽然性格莽撞,但是武艺高超,豪爽正直,与众兄弟们都过得好。天王亦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更兼性格宽厚,纵然被颚更一时蒙蔽,总不至于害了张安西的性命。今襄阳文有何君威、方艺灵两位先生,武有东阿那一班兄弟,若有好歹,总归可以相救。云兄若是节外生枝,只怕反倒叫天王更起疑心。”
木周也道:“若是云兄弟不放心时,咱多派些伶俐的小喽啰回去探听消息,若是风声有些不对时,再去相救不迟。”云龙听他二人说的有理,这才放下了东归之心。
当下木周劝住了云龙,却又提起话头来,说道:“云兄弟一世人杰,行军布阵胜过我等山野村夫百倍。既然一时回不去荆州,不如就在此留作山寨之主。引领我羌零寨,振我羌人雄威如何?”
云龙尚未答复,那里孟四又喊道:“木大哥,你好不奸猾!不叫云哥哥来我九递山,却留在羌零寨!”
木周笑道:“你九递山自是彝人,云兄弟却是羌人,自然留在羌零寨!”
云龙却推辞道:“木大哥,云某先前便说过了,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云某兵败被污,回不去荆州,流离失所,幸得诸位大王收留,自当牵马倒茶侍奉诸位大王。若要这般相让,云某居心不安!”
木周听了却道:“云兄弟,如今山寨里与官军交恶,全景明兵马指日来伐。若无云兄弟这等豪杰主持军事,山寨危矣!”云龙只是执意不从。汪三却在旁道:“我有一计,叫木寨主和孟兄弟仍做寨主,却叫两边山寨都得云哥哥助力。”
不是今日汪三献上此计,有分教:两寨联并,上下反目。毕竟汪三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