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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回 赤髯太岁盗神弓 落鸟神枪赛轻功

诗云: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这一首诗,单道这世间人心难测,无非争名逐利而已。若是不能舍了那一片竞争之心,总难得一个知心的朋友。且说当时三台山木周与九递山孟四两人都要让云龙为主,云龙却只是不从。那汪三却说道:“何不就此将羌零寨与九递山两座山寨合作一处,木寨主仍统领羌零寨人马,孟四兄弟仍统领九递山人马。便让云哥哥统领两寨,做个总都督,岂不是妙?”木周与孟四两人听了,一齐叫好。

云龙却又推辞道:“焉有此理?云龙一个寨主也不愿做,何来统领两座山寨的道理?若是诸位执意如此,云龙情愿下山,自寻生路去也!”众人苦劝,云龙只是不从。众人不得已,却计议下来,仍将两寨并做一处,木周任总寨主,坐镇三台山总寨。孟四为副寨主,坐镇九递山小寨。却令饥唐为三台山主,汪三为九递山主,请云龙做了客卿,云龙方肯。

众人分定了座次,却又排下宴席豪饮,庆祝两寨合并之喜。当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两座山寨之中杀牛宰羊,欢喜无尽。众人却聚在一处,划拳猜枚,畅谈江湖上见闻,尽欢而散。

自此云龙在两山之间往来,住了月余,却只是思归。那里众人也都知他心意,日夜谴细作往东面那里查探荆州动弹。云龙听闻张栩杨被颚更在死囚牢里关押许久,心中焦急,便又待密往襄阳而去,众人苦劝不住。

云龙收拾了行装,正待启程,却又接得项引密信,说道虚子臣大校三军,赦免了张栩杨罪过,用作大都督与颚更同掌军事,东阿等亦均无事相安。云龙接得此信,方才舍了东归之心,在山寨里安心住下。也时常点起千百喽啰,下山劫掠附近州县官军粮草,蜀军却自然奈何他不得。

不觉过去半载,云龙却又听闻那里楚越朝梁之事,不由得跌脚道:“梁王乃以弟谋兄的大逆不道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天王何故为了一时小利,竟效忠此等恶徒哉!况且那褚天剑与我有夺妻之恨,天王岂不知哉!”

众人苦劝一番,云龙方才熄了怒火道:“这必然是那颚更的主意。我云某若在天王身边时,便算舍了这条性命,也不叫天王做出此等悖逆天理之事来。”

这般相安无事,看看又到冬月,云龙正与木周等人在大寨吃酒,忽有一个小喽啰前来,在木周耳边悄声言语了数句。木周听了大惊,拍案而起道:“竟有此事?”

云龙问时,木周却道:“说来惭愧,我这羌零寨本有一件镇寨之宝,唤作龙舌七宝弓。往时春秋管仲即用此弓射齐桓公不中,遂有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事。然而听闻那管仲文武双全,箭无虚发,平生只此一箭不中,故言此弓能识英主,为一神物,却在十大名弓中名列第九。

“后世吕奉先辕门射戟救刘皇叔,王伯当隔河射新文礼救秦叔宝,用的都是此弓。世人皆曰此弓善识人救人,善则如意,不善则不中。王伯当随李密死后,此弓为唐太宗所得,而后下落便不明。却是咱早年游历江湖,一次偶然机遇,才得了此弓。只是咱自觉不论德行箭术都不配这等识人宝弓,故而供奉在寨子内,等候良主。”

当时云龙听了道:“这弓虽然宝贵,然而木大哥何故动怒?”

木周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饥唐这厮前日引着孩儿们下山劫粮,却撇了大军独自而去,并不带一个随从。寨里司库的喽啰今日检点宝物,发现独独不见了此弓,却想起来饥唐下山前曾去里头走过一番。恰逢山下的兄弟久等饥唐不归,报来大寨。想来是他盗取了这张神弓,离寨而去!”

孟四在旁听了,却怒道:“这匹夫岂敢这等忘恩负义?”孟四说罢,抄起大斧便要出门去追饥唐。汪三却拦住道:“饥大哥不似是这样的人,只怕是另有隐情。”云龙亦道:“其中是非,还得听木寨主定夺。”

木周叹道:“饥兄弟随咱十余载,立功无数,情同手足。他若是喜欢这弓时,咱便送他何妨?何苦如此?”

云龙忽地想起一件心事来,在旁说道:“有一事,云某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木周听了道:“云兄弟但言无妨。”

云龙道:“云某先前便觉得蹊跷。武猛那封书信乃是潘淑媛假传,其上漏洞百出,木寨主是耿直汉子,或许不识。然而饥唐为人精明,哪有看不出的道理?是以当时云龙下山之后便跑马在前,想看他究竟是否当真不识,还是另有安排。而后却是奇事频出,一时忘记了此事。云龙无凭无据,又见饥唐兄弟好汉,只道是自家多心了。却是为了怕坏了大当家的义气,并未提起。”

却原来那饥唐武功不下木周,智谋更是胜过百倍。时日一长,心高气傲,却不愿位居木周之下。只是木周在羌零寨中极得人心,饥唐虽怀不满,却不敢丝毫显露。却是偷偷通同了官军,暗暗说了羌零寨情势,想借官军之手除去木周。

当时官军在三台山被麻药迷翻,以致云龙被劫,饥唐却偷偷赶上,说了报效之意。古月氏深以云龙为心腹之患,此次好容易设下计谋擒住,却被木周劫走,自然恨之入骨,当即应允。只要饥唐有法子助他荡平羌零寨,便在全景明面前表他为破虏将军,也是个进身的机会。

故而饥唐当时虽然看出了那书信中的破绽,却只是要寻个借口与云龙下山,留那木周孤身带病留在羌零寨内,好叫官军施展。料来木周已经被葵儡蛊毒所伤,岂能是官军对手?只虑云龙一人耳。不料他虽然派人密报给了古月氏,隆化县的蜀军兵马却被云龙先行屠戮一空,而后张栩杨与项引又将蜀军围在重庆,一时间抽不开手,便未及成此计策。

待饥唐与云龙回来以后,三台山与九递山互为依仗,又有云龙坐镇,官军更是奈何不得。两寨合并之后,饥唐地位更下。先前他身为羌零寨二当家,走到蜀中,谁不得叫一声“二爷”。而如今却只为一山之主,日常只处理些杂物,反倒不如从前。饥唐心中不忿,却盗偷了那龙舌七宝弓,投成都而去,指望献上宝弓,以为进身之资。

当时羌零寨中,木周等人查明了这个消息属实,都是大怒。木周却请孟四看着山寨,处理事物,自与云龙两人各引了十数个能干的小喽喽,分头下山追赶。孟四和汪三待要相从时,云龙只是推说两处山寨不可无主,要他两人留下打理。

云龙与木周下山以后,在路边分别。云龙想道:“这饥唐相貌出众,羌零寨中人亦多有识得的,必然不敢走大路,只从小道而走。他身怀异宝,必投成都全景明处而去。此人足智多谋,又熟悉山寨情势,若为全景明所用,我山寨危矣!”当即不敢迟疑,催开胯下那匹骕骦玉狮子,取山间小路向西而去。

不料行了数日,丝毫不见饥唐踪迹,云龙心下也是疑惑。当日日晚,却只得领人往一处村庄之中投宿。那庄里保正见云龙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心下也喜,却安排众人住了。当时人打尖,马喂科,众人在庄内歇下不提。

次日云龙侵早起来,却见一行鸿雁飞在半空。云龙见了,却起思乡之意,念及许多心事。却抽弓搭箭,在心中暗暗祝道:“云龙将来若是得以成就大事,此箭过去,那第三只鸿雁便落。若是不成,只教此箭落空。”云龙瞄准了那雁,箭方离弦,便听得林中一声枪响,那第三只鸿雁竟而被一枪打落,云龙这箭却落到了空处。

云龙心中勃然大怒,拔步便往林中那雁所落之处而去。到得那里,恰见一人手中提着这只大雁。云龙怒道:“兀那汉子,怎敢夺了乃公标的!”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我枪后发先至,快过你箭,自然是我的鸿雁。”云龙看时,却见那人生的: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神枪高手客,地设赛时迁。

原来这不是别人,正是那昔日林中夺了那柄休烈神剑的地设门邱义荣。原来他乃是上界天速星降世,自幼拜在地设门下,精通盗墓的机关之学,更兼轻功绝佳,无双无对。

昔日广成关上陈焊阳受那创世剑琴子初蛊惑,盗了那柄休烈神剑而走,却被云龙追踪而来。之后地设门的琴子初、琴子翌兄弟、天造门的刘志秀、符剩文、邹森等人一番乱斗。云龙先行撤走之后,刘志秀趁乱杀了邹森,与琴氏兄弟和解,而这邱义荣则一直潜伏在旁,仗着自己轻功高超,浑水摸鱼偷走了这柄休烈剑。不料后来他回到师门,反被勒令将此剑交还给琴氏兄弟。邱义荣心中不忿,便出走至蜀中,投在全景明门下,官拜强弩都尉。上次全景明用以关押云龙的那个铁笼,便是出自他手。

邱义荣此时也认出云龙来,登时大惊失色。他情知自己不是敌手,撇了那只鸿雁,拔步便往密林之中钻去。云龙怒道:“上次被你走了,今番还想往哪里去!”当即提着一口真气,运起那游龙神行步来,紧随在后。

邱义荣一身轻功自来未逢敌手,眼见云龙竟能跟随,也是一惊。他出身地设门,却精于机关之术,制成一枪,谓之“打鸟枪”,数十丈内弹无虚发。邱义荣眼见甩不掉云龙,却取出了那打鸟枪来,觑的较亲,朝着云龙便是一枪打来。

云龙此时耳聪目明,急忙侧身一躲,避过这枪。却见邱义荣在前趁此良机,竟而又甩开一段距离来。云龙大怒,加力追赶。邱义荣见云龙这等好轻功,又打他不中,心中早慌了,只在林中乱走,云龙在后紧随不舍。邱义荣正走之间,忽然听见前面一声暴喝,一人迎面拦住去路。邱义荣大惊,抬手便是一枪,不料打在那人身上,只是火星迸射,那人丝毫无伤。

邱义荣一惊,正待变招,却不料那人合身扑上,将邱义荣按在地下。邱义荣此时方才看清那人竟无头颅,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无。地设门精通盗墓之学,邱义荣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却没被那僵尸吓到,立刻念起咒语,想要超度这僵尸。

那僵尸却是丝毫不惧,独手将邱义荣提了起来,道:“你是地设门的人?”此时云龙也到,看那僵尸时,不是战尸清是谁?云龙大喜,急忙向前相认。才知战尸清自武不凡与麦一帆伤愈以后,便即辞别,却想要回川东湘西再做些赶尸的生意,收两个弟子,不料恰好在此撞见。

云龙却对那邱义荣道:“你这厮偷了乃公休烈剑不算,还助全景明这厮打造了什劳子铁笼来关乃公。我只道你是乃公克星,今日怎地也落在乃公手上?好好将休烈剑交出来便罢,不然时,且看乃公与你如何干休!”

邱义荣受制于人,却苦着一张面皮道:“云爷爷,这一件却是好不冤枉。那休烈剑自被琴氏兄弟夺了,干我甚事?”

战尸清奇道:“地设门与天造门齐名,都以机关之术见长,剑术不过平平。数代之间,也就出了琴氏兄弟两个剑术高手,自有却邪、灭魂两柄神剑,要这柄休烈剑何用?”

云龙想起昔日琴子翌所说的话来,却道:“他曾有言,这休烈剑是甚么开启富贵的钥匙。”

邱义荣也苦着脸道:“正是,那是当年门中长老说道此剑合当出世,要琴氏兄弟去寻访。我不过一时贪功,才顺了这柄剑走。不料他二人禀明了长老,却反倒没收了我这柄好剑。我本欲在同门面前长脸,反倒挨了一通数落,闪得我有家难奔,才到这蜀地来谋一口饭吃。”

战尸清听了却对云龙道:“鬼祖宗也在左近。他鬼主意最多,不如去见如何?”

云龙喜道:“如此最好。”当下两人押着邱义荣,却去寻着了麦一帆。众人阔别大半载,也是想念。

麦一帆听了此事,却奇道:“天造地设两门乃是鼎鼎大名的机关宗门。其中天造门历来效忠于官府,地设门却喜欢动土探穴。既然他每这等说了,我看这柄休烈剑多半与什么机关墓葬有关。”

云龙便将光武帝陵中如何得剑的经过说了,麦一帆却奇道:“既然光武帝陵已破,地设门却为何仍对这柄剑恋恋不忘?好生奇怪。”再问那邱义荣时,却只说不知。众人说了一阵,也没些头绪,只得罢了。

谈话之间,云龙却说起饥唐之事来,麦一帆与战尸清两人都道:“昔日同生共死,不意竟是这等人!我每前日还在北边见着他,若是早知时,只该当场打死。”

云龙听了惊道:“北边,难道他竟不是去全景明府中么?”

麦一帆道:“我每与他攀谈了一阵,听他言语,却是要往西凉而去。”

云龙听了道:“他莫不是要投那凉王黄家道么?”

麦一帆摇首道:“不才倒也不知。不过既然撞见,左右无事,便去追他则个无妨。”

云龙称谢不已,却道:“云某座马兵器都在别处,为了追赶这邱义荣而来,未及携带,且回去取它则个,再来与两位会和。”

战尸清两人本待与云龙同去,却听闻那村庄竟在十数里之外,不由得笑道:“云兄弟说笑了,哪有人一早便走得这么远?”

那邱义荣却叫道:“我的轻功,岂是常人能比的?若不是这僵尸老爷抢出,岂会被云龙赶上?”

云龙听了笑道:“你却不服我这游龙神行步。也罢,我二人便从此再走回那村庄去,若还是你快时,便放了你走。不然时,叫你心服口服。”当时邱义荣大喜过望,连连称谢。战尸清却收了邱义荣身上僵直的法术,任他行走。

邱义荣略略活动了下筋骨,便即一跃而起,绝尘而去,骤忽之间,便早没了身影。云龙展开游龙神行步,在后紧追不舍,几个起落,也消失不见。

战尸清两人看的目瞪口呆,面面厮觑道:“今日始知天下竟有此等轻功耳!便是比之驭羽宗的飞鸟神行,也是不遑多让。”

当时邱义荣在前,云龙在后,一路在林中狂奔,往回便走。邱义荣屡番提速欲要甩掉云龙,云龙却始终紧随在后。那邱义荣轻功无双无对,平生从未见有人轻功如此之好。当时激起傲气来,双足用力,飞身上树,却在树梢之上疾走。邱义荣虽然身材瘦小,也该有七八十斤,在树梢之上行走,却连一片落叶也不曾惊下。

云龙见了,也是暗暗称赞,却不托大,只是在平地上紧追。邱义荣在树上,屡番转换方向,却见云龙始终在树下紧随,竟而甩不脱他。看看将到那村落附近,邱义荣眼见甩不掉云龙,长啸一声,回手甩出两枪。云龙一惊,虽然躲过,脚下不免一慢。

云龙大怒,弯弓搭箭,嗖嗖嗖连珠三箭,一发射向邱义荣后心,两箭封住邱义荣去路。云龙这三箭取得时机甚好,邱义荣身在空中,上下去路都被封住,眼见躲避不得。不料邱义荣在那箭射到后心之时,竟而忽地转身,甩手一枪打在那箭头之上,将它打偏。邱义荣却一脚蹬在那箭杆之上,霍地腾出,其速度竟尚在其余两箭之上,尽数落空。

原来这却是那邱义荣的看家本事,唤作雷光神行术,一旦使出,快如雷电。却是为了极为消耗真气,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轻用。当时邱义荣幻作一道光影,却早到那村口。数息之间,云龙身影一闪也到。

云龙道:“你先发先至,我后发晚至,其中时间相差不大,然而你却暗施偷袭于我,却该是我赢了。”

邱义荣笑道:“我打你两枪,你射我三箭,也该扯平了。不过却还是我赢了。”

云龙怒道:“焉有此理!便算依你所说,此番依旧只是扯平。”

邱义荣却笑道:“你看我脚边是什么?”

云龙低头看时,却见那只大雁正在邱义荣脚旁。那大雁本在林中,这自然是邱义荣途中捡起带着的了。他在与云龙竞速之中,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下地捡起了大雁继续奔跑,虽然同时到达,轻功显然更在云龙之上,云龙此时方服。

邱义荣却道:“我行走江湖,从未有人能随我一里地以上的。云大侠武功高强如此,轻功又这等出色,竟而逼得我使出看家本事,也可谓当世轻功第二了!”云龙此时见他本事,也有敬佩之意,拱手道:“不敢。”

当时却见那伙小喽喽围将上来,对云龙道:“我每早晨起来,不见大人,好不担忧。”云龙却将上项事略略说了,却道:“我已得了饥唐的消息,却与那两位故人有约,等会儿急行北上。想这草泥马行走飞快,尔等追随不上,却不及来等候尔等同来。尔等自去寻了木寨主,将上项事告知,却在北面相见。”众喽啰齐声称是。

云龙取了随身包裹,提了那杆破阵龙胆枪,催开骕骦玉狮子,纵马向北大路而去。那伙小喽喽与邱义荣被留在后,自有一番啰嗦不提。

不是今日云龙骤马往北追赶饥唐,有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山外青山楼外楼。毕竟云龙此去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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