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回 死生十人匠盘龙岭身死命陨 魂刀刽子手斗妖龙魂飞魄散
诗云: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且说当时云龙与褚天剑两人分别得了四海腾龙甲与天阙神剑,都是欢喜,却听庸良说道:“有一事好生奇怪。”
众人连忙问时,庸良却道:“郭令公子仪,乃是中唐之人。唐后有五代十国,再后有宋,然后金元,中有足足六百余年,才是天朝。然而方才那看铠甲的老鬼所说,郭令公埋甲一百年后,天朝太祖便来此埋剑,岂不是好生奇怪?”
原来那姚家太祖姚独闇是自后世穿越而来,既然仗着所知历史代唐而立,便深惧后世再有人依此而行,故而将辽金宋元几代的掌故做成话本,在民间流传,以混淆视听,叫人分不清年月。他博学多才,又一力撰写几朝史书,着意修改,凭空生了五百年兴亡史出来。如今三百年已过,除了些家有藏书记载分明的,还有些历朝为官知晓此事的,普通民众早已经不知岁月。
庸良虽是将门,却也非仕宦之家,是以只知年岁有些奇怪,却不知其中这一节关窍来。这里众人都是草莽出身,当时听了庸良此言,一齐面面厮觑道:“这却奇怪。”
那褚天剑却笑道:“那或许是那老鬼年代久远记错了,又或者是前朝史官记错了。反正我等得了宝物,管这许多作甚!”在场的众人本多是粗鲁汉子,不知历史之事。当时听了,也都觉有理,却待收拾出洞。
不料方走到那洞口,却见一人立在当地,封住去路,只见那人面沉似水,阴骘无比。众人一惊,左右张望时,不见麦一帆与邱义荣两人下落。但见面前那人一袭衣衫,竟似刑场上刽子手打扮。褚天剑怒道:“尔乃何人,敢来乃公面前讨死!”话音未落,却见那人似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抬脚步入洞中,一个转角直入深处去了,竟似未曾见到众人一般。众人先前并未见到这洞之后有此去处,不由得大奇,却按耐不住,跟入洞里。
那刽子手长袖一振,却见洞中坐着一个着大红官服之人,面前还跪着四人。云龙惊道:“方才还没这五人,怎的我没一出一进,便即——”战尸清却冷冷道:“右鬼司的死生人匠。”
云龙定睛看去,果见那五人一个大官,一个秀才,一个狱卒,一个衙役,一个厨子,与那万兽山庄女鬼和张永馨所说的形象相符。云龙奇道:“不是说他们自东王之乱后失踪了二十余年,怎地今日都聚在此处?”战尸清不答,却示意众人且看。
那刽子手如似听不见众人说话一般,径自上前,却见那秀才颤声道:“大哥你——”只见人影一闪,也不见那刽子手如何举手投足,那洞中的五人竟而都已跪倒在地。那刽子手叹了口气,提着一个隐隐泛着紫光之物朝着洞口走去。
“魂刀刽子手,给本座把你手上的摘星龙尊留下!”忽而洞口传来一声暴喝,众人看时,却见一个白袍之人立在洞口。那人浑身白袍纤尘不染,唯有左袖上绣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雄狮。众人看向他身后,却见无数雷豹卫铁骑紧随在后。褚天剑勃然大怒道:“尔等鬼怪,岂敢再来相犯!”说罢将那柄天阙剑一挥,平白卷起一阵剑气,所到之处将地面也尽数打碎,然而那些鬼魂却浑若不见,也未曾被伤及分毫。
众人大惊,云龙却把长枪一抖,刺向那白袍人心窝,虽是直直透过,那人却似丝毫无伤。云龙收枪道:“不对,怎地竟如扎到水中一般?难道是因为这鬼物没有实体?”武不凡道:“这事好生奇怪。这一枪一剑,都是惊世骇俗的宝物,这鬼怪纵然没有实体,给这煞气一逼,也决计不可能抵挡啊。”
众人虽在商议,这魂刀刽子手却仍将众人视若无物,自顾自对那白袍人冷冷回答:“此龙尊乃是本司秘宝,被本司叛徒盗取,现在本座已经收拾了叛徒,这龙尊自然也得由本座带回本司总部。”
那白袍人斥道:“放肆!本座奉庄主之命配合北缉事厂擒拿右鬼司皮扇师爷一干妖人,龙尊这么要紧的证物自然要由本座带走!”
却听那刽子手冷哼了一声,说道:“哼!本司的人,本司的龙尊,你要是有本事,自己来本座手上抢下便是了。”
那白袍人怒道:“大胆!你想要违抗庄主之命吗!”却见身旁一人展开如鬼似魅的身法冲到了魂刀刽子手面前。众人看时,却是个老太监。那刽子手双眉一挑,凭一只肉掌和那太监斗了起来。
白袍人干咳了一声:“督主,此是本庄家务事,请让在下——”白袍人话音尚未落地,那太监便尖声叫道:“路副军快来助阵,若是跑了这个妖人,在圣上和贵庄庄主面前可都不好交代了!”
“督主,你这——”白袍人正要开口,却又被那太监打断:“众人听令:北缉事厂奉诏捉拿杀害东王的鬼司逆贼五人,夺取摘星龙尊。这厮与五妖人乃一丘之貉,胆敢阻拦者就是阻挠圣意,都给杂家一并拿下了!”
那太监命令一下,雷豹卫便摆出了冲锋的阵型,那白袍人身后也又有几人加入了战团合斗魂刀刽子手。白袍人回头一看,缓缓抽出了腰间宝剑直取魂刀刽子手。旋即只见魂刀刽子手将手中的那泛着紫光的物事一丢,四周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众人忽而置身黑暗,不免一时不知所措,却见远处竟又有一丝光亮来。众人连忙奔去,却见已然不在断龙岭上,而是在先前那处可以俯视断龙岭的山巅之上。众人向下看时,却大吃一惊,只见此时那断龙岭形如一条盘龙,根本没有那万鬼崖,龙首却好好地接在龙身之上。而此时龙嘴大张,其中泛着一阵浓郁的紫光,与魂刀刽子手手中那物事所发光芒略同。
只听得那岭上龙首忽然发出一声龙吟,声震寰宇,众人听了,都觉得耳鸣阵阵,似欲跪倒,唯有云龙傲然挺立,面色如常,丝毫不惧。忽而那紫光大盛,只听得山崩地裂之声,那盘龙岭上山石竟而纷纷掉落而下,将山中雷豹卫不知砸死多少。众人大惊之间,却见天空之中黑气弥漫,阴风呼号,无数鬼魂凝聚而来。
这鬼魂初集,便听得那里盘龙岭中龙吟之声更甚,从那龙首中迸出一道紫光,将这许多冤魂尽数打散。却见那魂刀刽子手不知何时立在众人身前,咆哮道:“无耻鼠辈,敢与本座堂堂正正一战否!”
魂刀刽子手这一吼中气十足,竟而压过了那龙吟,在众人耳膜之间股荡。却见那魂刀刽子手从腰间摸出一柄短棍,随即随手一摆,那短棍上的一个人首吞口之中便射出一道黑气,凝聚成一柄漆黑的鬼头刀来,自是他的成名法器了。
那魂刀刽子手一声暴喝,四周阴气向着这刀身之上飞快涌来。旋即魂刀刽子手双足猛地一蹬,竟离地飞身而起,浮在空中。但见那阴气朝着他鬼头刀上涌来,这刀身却越变越大,转瞬之间竟有数十丈长。魂刀刽子手咆哮了一声,那刀身竟而又忽然暴涨了数倍,他斜刀横掠,虽然缓慢,着实无坚不摧,竟将盘龙岭的龙首整个一刀切下。切口整齐平滑,登时形成一道断崖。
魂刀刽子手一击过去,又是传来一声龙吟,其中竟有痛楚之声。然而随即那被切下的龙首一般的山石瞬间被炸为了碎片,又是一声龙吟,一道紫光登时膨胀开来,只听得雷豹卫齐声惨呼,便都再没了动静。魂刀刽子手此时一击过后,那鬼头刀已然缩小到了正常大小,一人一刀在这片紫光之中便如同蝼蚁一般。魂刀刽子手长啸一声,周围阴风忽然强了数十倍,天地为之色变,无数怨魂都朝着众人所在之处聚来。
此时麦一帆不在身边,众人见了这许多厉鬼,不敢托大。武不凡咆哮一声,那猛虎真气外放,在众人头顶来回阔步,守住了右面。战尸清怪叫一声,浑身肌肉暴涨,形如一个三丈巨人,手舞干戚,立在众人左面守卫。云龙右手执破阵龙胆枪,左手却从四海腾龙甲中抽取了那寒冰穿心矛在手,骑在那骕骦玉狮子上护卫众人身前。却见右手边一人并骑而上,却是褚天剑斜握着那柄天阙神剑,带着开山大斧,骑着金睛呼雷豹挺身向前。两人相视一笑,并骑在前,与狂哮阴风之中傲然挺立。木周、庸良等人亦不甘示弱,各自取出兵器,凝神待变。
魂刀刽子手此时嘴角流血,爆喝一声,那无数怨魂一齐朝着那片紫光压去。又是一声龙吟过后,紫光忽敛,众人恰松了口气,便见一条紫色的五爪飞龙突破了众鬼封锁,径直朝天飞去。与之相比,武不凡的虎形真气简直如同玩偶一般。在此神观面前,众人都呆呆而立,瞠目结舌,深感自身渺小无比。
此时却见一片黑气涌动,一个身影竟逆流而上,转瞬间便挡在了这紫龙之前,正是魂刀刽子手。云龙等已知他乃是强弩之末,在这紫龙面前犹如蚊虫一般不堪一击。众人敬佩他英勇胆略,都有心上前相助。只是这紫龙身上魄力实在太强,众人竭尽全力也只能自保,全然无法前进一步。那些个定力较弱的,竟而都摔倒在地,挣扎不起。
便在那紫龙与魂刀刽子手相交之际,却听得魂刀刽子手仰天长啸,旋即身周腾起一片黑雾,化作一个通体漆黑的金刚力士,双手死死抓住了那紫龙。紫龙惨呼一声,声振寰宇,四周山石一齐崩塌起来。那黑气力士双臂一扭,竟将那龙头掰向一旁。紫龙将龙尾来回抽动,连连荡平了数作山峰,却始终摆不脱那黑气力士的制约,不由得几声怒哮。
那黑气力士浑身用劲,将那紫龙巨大的龙首一寸一寸缓缓扳向地下。却忽而听见那太监的声音尖道:“魂刀刽子手,你不要命了!”那黑气巨人咆哮一声,怒道:“老贼,本座本就是冲着魂飞魄散而来!纵然不敌,也拼个一拍两散!”那太监忽而仰天长笑起来,其笑声之中,却无丝毫喜悦之意,反倒阴寒绝望,更夹有几分疯狂,令人闻之色变。
那太监笑声忽止,旋即那紫龙猛一抬头,竟而一头撞在了那黑气力士身上。却见空中一团黑气,一片紫光互不相让,却都各自消耗,越变越小。不过数息,那黑气却已经几乎消耗殆尽,只能勉强成形,却如同一片薄雾一般单薄。然而那紫龙体型也缩小了数倍,不过依旧是龙形。
却见那黑气力士忽一松手,紫龙猛一向前,将那黑气力士穿胸而过,那力士登时崩碎,幻成一片黑雾,给风一吹,便都消散了。唯有那魂刀刽子手笑声仍在回荡:“司主,孩儿尽力了!弟兄们,尔等大事成了!尽忠职守、心怀义气,纵然魂飞魄散又如何,本座无愧天地之间!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见那紫龙飞升而上,方到半空,却裂成了十四条小龙,分朝十四方位而去。然而此时这紫龙本就远小于先前,再是一分,其中一十一条却犹如泥鳅一般,扭了几下便化为一阵黑气散了,唯有两条逆天而上,一条冲北斗,一条冲南斗,一条却朝着苍穹直冲而上。
只见那一条小龙一口咬住了北斗第七颗星,旋即力竭,化作一道流星直直落下。云龙胸中一滞,恍惚间想起先前与血蝠老祖争斗时,在梦中也曾见过这般景象,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直从马上摔下,褚天剑急忙在旁扶住。
魂刀刽子手笑声犹在山谷耳边回荡,却见周围竟又一黑。再有光时,却是在一处小室之中,一个精壮的男子对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喝道:“你从今以后,便是我右鬼司司主,鬼天玄唯一的弟子了!尔资质千古无二,或能继承我们鬼司古义刑的绝学,前途不可限量。你切不可学那前代的未玄同,荒废了一身本事,必当日夜以振兴右鬼司为念!”
时光荏苒,那娃娃早已化作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与其它九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同跪在地上,面前插着三支泥土搓成的香,学着大人的样子一同说道:“我等十人,今日在此结义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振兴我右鬼司。有违此誓,魂飞魄散!”
四周又忽而化作一片漆黑,唯有一人淡淡念着高适一首《哥舒翰》:
作气群山动,扬军大旆翻。
奇兵邀转战,连孥绝归奔。
泉喷诸戎血,风驱死虏魂。
头飞攒万戟,面缚聚辕门。
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
石城与岩险,铁骑皆云屯。
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
老将黯无色,止杀报君恩。
唯有关河渺,苍茫空树墩。
“忠孝不负恩师重托,义勇不违兄弟诺言,魂刀刽子手,纵横天下,无愧天地,含笑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