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回 黄家道智取长安城 傅程鹏再会张衫耀
诗云: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这一首诗,单道那人心难测,莫能知其真心。你只看那周公大圣,犹被谗言所伤;王莽谦恭,终行篡逆之举。是以孔子云:“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单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人心善恶,岂能轻易而知?
且说当时傅程鹏执意一人出关而去,往许晨奇军营之中去晓以大义,一夜未归。徐允路心急如火,诚恐傅程鹏有失,上头怪罪下来,便点起了兵马待要出城抢人。不料看看天明,傅程鹏竟一骑马好端端回来了。
徐允路惊喜交集,连忙问道:“不知相国大人竟能全身而退?”
傅程鹏笑道:“怎地?难道本相回来不得?”
徐允路连称不敢,却问道:“那许煊凶悍无比,又执迷不悟,却缘何不伤了相国?”
傅程鹏呵呵笑道:“骠骑将军不过一时执迷,本相晓以陛下大义,他自然便退兵了。”
徐允路惊道:“相国大人说笑了。”此时却有哨马报来,说那城外许晨奇兵马拔寨都起,烟尘滚滚向北去了。徐允路大惊失色,急忙亲上城头看时,果然如此。
傅程鹏笑道:“难道将军还不信本相的话?”
徐允路慌忙说道不敢,却道:“许晨奇用兵奇诡,这其中只怕有诈。”
傅程鹏道:“本相知晓其中并无别情。许晨奇此番撤军,决计不会再出潞州。本相使命已完,自回大都去了,有霹雳金枪在此,也可保天井关一带无虞。”徐允路连忙称是,傅程鹏却也不耽搁,当即收拾了行囊仆从,便回神都去了,留下徐允路镇守此处。
那里消息早到神都城中,泰富听了大惊失色,当即将报来的公文扯作数段,怒道:“许煊兵势这等强盛,反倒被他一个书生劝退,当真是焉有此理!”便急急向姚子萌禀报了此事,说道:“那许晨奇来势凶猛,岂有平白撤军的道理,必然是傅程鹏这厮串通了贼军,预行奸计!”
姚子萌不悦道:“智国公,先前说该当先礼后兵,劝退敌军的是卿,如今相国事成,不满的又是卿。卿这般嫉贤妒能,非朕之望!”泰富连忙叩首赔罪,垂头丧气去了。
且说傅程鹏奏起凯歌,风风光光回到神都。姚子萌亲自排下御席为傅程鹏接风,盛赞道:“朕有相国这般忠智两全之臣,何忧四方之乱!”众人正说之间,忽有哨马报来,说黄家道大军已克长安,潼关告急。姚子萌听了,脸色大变,惊道:“陆都督不久前方才西行,怎地长安便已然失了?”
却原来那长安原先的守将,名唤金刚魔君白虹尚,使一杆出白阴风枪,乃是姚子萌麾下的名将。白虹尚曾独自一人格杀猛虎,自谓天下无敌,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当时听闻黄家道发兵东进,一面申报朝廷,一面却道:“黄家道不过一欺世盗名之辈,假居大将军之位。莫说他此时年岁已增,便是他年轻力胜之时,又怎是本将军对手?”当下不听众将劝谏,却领军出战,直到五丈原边屯住。恰逢黄家道大军前锋霍文领军开来,便两面列下阵势。
当下白虹尚在阵前骤马出阵,把阴风枪一摆,指着霍文道:“无名鼠辈速退,且让黄家道自来受死!”
那霍文怒道:“杀鸡焉用牛刀!”说罢拍马出阵,舞起手中铁方槊,直取白虹尚,便在阵前捉对厮杀。当时两人在五丈原阵前斗了三十余合,霍文力怯,只待卖个破绽而走。
那白虹尚见霍文要走,在身后大喝一声:“着!”霍文一听,慌了手脚,却被白虹尚一枪刺中髀骨,险些摔下马来,只得伏鞍而走。白虹尚引军赶杀,直追过五丈原去。
霍文且战且退,直退到陈仓地界,恰逢那花拉子模世子阿拉丁·摩诃末引军助战,才止住了败兵。当时阿拉丁·摩诃末听霍文说了白虹尚本事,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再战,只是令众军坚壁清野,死守陈仓。白虹尚连日下寨挑战,陈仓兵马只是坚守不出,绝不交战。
白虹尚自大起来,却与众将笑道:“先前将这黄家道吹得上了天去,如今只一阵,便被我杀的龟缩不出。若是再给我添一倍兵马,何愁不能荡破天水!”众将听了,齐声称是,都称白虹尚本领高强。
两军在陈仓僵持了半月,却忽而听得探马报来,说黄家道竟已然兵临长安城下了。却原来黄家道见白虹尚倾巢而出,却令阿拉丁·摩诃末与霍文两个在此拖住白虹尚。黄家道自家却点起亲信兵将,骑了西域快马,自安定而出,由北面漆县直杀到长安城下。白虹尚听闻此信,唬得面无人色,急忙拔寨都起,撇了陈仓,直取路回援长安。众军方到长安,却见城头旗帜改换,已被黄家道夺了。
白虹尚勃然大怒,却引兵攻城。那长安坚城深沟,白虹尚兵马又是远来疲敝,如何能下?日间攻城只是白白折了许多兵马,夜间那里霍文又引着陈仓兵马追来,两面团团围住。次日白虹尚起来,见前后皆敌,也不免恐慌起来。
正在懊恼处,却见城门大开,那黄家道家将黄隆引兵出战。白虹尚提了那杆出白阴风枪上马,回头对众将笑道:“这老匹夫不好好守城,怎敢开城搦战!在我看来,只如插标卖首耳!众将士且休胆怯,都随我一发上前杀了贼人,趁势夺回长安!”
那里黄隆身先士卒,手提一杆铁脊蛇矛而来,白虹尚当前迎住,喝道:“吾乃金刚魔君白虹尚,来将何人,我不杀无名之辈!”黄隆也不答话,只是骤马而前,与白虹尚厮杀,两军自然混战不提。白虹尚与黄隆大战了百余合,不分胜负,看看手下兵马被黄家道两面大军夹攻,渐渐不敌,不免焦躁起来。此时却见黄隆将蛇矛一摆,拨马往回便走。
白虹尚只道黄隆不敌,大喜过望,拍马追赶。不料旁边闪出一将来,抬手一刀砍来。白虹尚急忙抵挡时,那刀来得好快,早被连人带马劈作两段。此正是黄家道见白虹尚武艺高强,亲自来战。可怜白虹尚一身武功,只为目中无人,竟被一刀砍死。
当时姚子萌麾下军马眼见黄家道砍死了白虹尚,又被两面夹击之下,哪敢抵挡?各自下马受降。黄家道检点兵马,不过损折了数十人,便攻下了长安这座要塞,斩首千余,又生擒了数千。后人赞那黄家道曰:
大将威风手段高,金盔金甲大红袍。等闲不敢抬头觑,带马连人似血浇。金甲金盔翡翠袍,腰间玉带束鲛绡。坐下千里追风马,肩上横阻定唐刀。
当时消息传回了神都,早把姚子萌慌得手足无措,唤众臣商议道:“眼下长安已失,若是黄家道大军东来,如何抵挡?”
傅程鹏再拜奏曰:“长安以东尚有潼关可守,然而潼关若失,黄家道指日可兵临弘农。臣闻前日狮王庄利金堂堂主曾率军助黄家道与吐蕃交战,此后便下落不明。若是借此挑拨狮王庄出兵,我等可坐收渔翁之利!”
姚子萌闻言大喜,便道:“如此还是请相国大人往狮王庄一行,说动他出兵解潼关之围!”
傅程鹏道:“不是臣不愿尽力,而是臣昔日为了下元供奉之事与狮王庄有隙。若是臣去,掀起旧恨,此事难成矣!智国公之能,不在微臣之下,还是请智国公一行为妙。如此臣退骠骑,智国公请狮王,也不叫天下人说臣贪功。”
泰富忙道:“臣只愿侍奉陛下左右,说动狮王庄起兵之事,只需让陆都督去办即可。”
姚子萌听了,更增不喜,说道:“请狮王庄出兵之事何等重大,缘何大司徒只顾推诿,难道不愿为朕效力么?”泰富听了,无可奈何,只得急忙顿首领命。
当时姚子萌依照傅程鹏的计策,借着十月下元供奉之际,却备好了香车礼物,令泰富送去狮王庄,趁便挑唆狮王庄出兵。那泰富也非等闲之辈,到得狮王庄内,一番话说得那狮王庄庄主狮天镇果然按耐不住,却令左路军倾巢而出,与姚子萌军兵并做一处,开赴潼关与黄家道交战。姚子萌这里北方大患已除,也自然增派兵马西去不提。
却说那里神都城中,傅程鹏谋划复立姚子剑之事已久,只是碍着有泰富在旁,只怕被他瞧出了破绽不美。自泰富去后,便即放开手脚,施展计策。却说那荤顿先前在四凶之乱后蒙傅程鹏相助,在建业又仗着他三个的锦囊连立大功,便是神都乱战之中驱逐褚天剑,也多亏了傅程鹏助力。是以荤顿素来敬仰傅程鹏,两人私交甚好。
且说那一日傅程鹏又令人请了荤顿来饮酒作乐,席间傅程鹏却长叹了口气。那荤顿奇怪起来,却问道:“相国难道有何烦心之事么?”
傅程鹏叹道:“你可还记得那致元皇帝的贵妃张衫耀么?”
荤顿笑道:“如何不记得?想那事至今,也有数年了。区区数年之间,天下大势竟如此大变,真个叫人恍若隔世啊!”
傅程鹏叹道:“张妃姿色,当真古今无二。我先前身体不适,即为相思此女耳。”
荤顿笑道:“相国现在位高权重,难道还缺个把女子么?”
傅程鹏叹道:“我昔日为致元皇帝相国之时,难道不算是位高权重?只是这等女子,实在是古今难求!荤顿将军时常出入宫禁,不知可知晓此女近况么?”
荤顿笑道:“陛下名义上将先帝的妃子都在后宫供养起来,其实除了先帝那皇后蒋氏难近,其他的么,还不是,嘿嘿嘿,都叫陛下享用了。”
傅程鹏听了,跌脚道:“可叹,可叹!近在咫尺,傅程鹏却不能相见。如此这般苟活着,不如死休!”
荤顿却道:“不过如今陛下有那许多后宫三千佳丽,也不在乎这张衫耀一人。若是相国大人当真相思得苦么,我却可引大人与那张衫耀见上几面,重叙旧情。如今我得蒙陛下恩典,出入宫禁无碍,却比往日翻墙越壁的日子轻松多了。”傅程鹏听罢,当即跪倒在地,说道:“若是武国公能成全傅某时,做牛做马报答!”
荤顿一来抹不下面子,二来与傅程鹏交好,三来却也是当真想起那张衫耀的天姿国色来。当下一口应承了傅程鹏所托,两人趁着入宫见驾之时,又荤顿支开了侍从,却大摇大摆去见那张衫耀。自从北南两缉事厂先后覆灭,这宫中卫士却都是由荤顿手下的精锐蛮象铁甲军充任,哪个敢来多嘴管荤顿办事?是以并无丝毫阻碍。
当下张衫耀重见两人,也是不胜欢喜,却嗔道:“你两个没良心的,怎地数载不来看觑,直到今日才想起奴家来?”
傅程鹏却在张衫耀脸上香了香,细语道:“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大病了一场,数载不曾出得家门。近日身体康复,可不就托荤将军引我前来了?”
张衫耀前番洛阳大乱时要与傅程鹏和那风流剑客姜玉函亲热,却被傅程鹏以君臣之分正色相拒。后来姜玉函不愿为官飘然离去,傅程鹏又托病在家不出,只把张衫耀惹得火起。虽然姚子萌也时有临幸,毕竟心中郁郁难消。
当时她见了傅程鹏和荤顿两人来此,心中大喜,却假意娇嗔道:“你两个大富大贵,定然又有了新宠,却把旧人冷落在旁,叫人好不懊恼!今日尚有脸来这里说嘴哩!且看我叫嚷起来,叫你两个好看!”
傅程鹏连忙陪个笑脸道:“娘娘哪里的话?若是我负了心时,叫我的肉儿片片飞!”此时两人见了张衫耀那千娇百媚的模样,早都被勾了魂去,当下便滚倒在一处,重叙旧情。那张衫耀是久旷的人,见了两人那肯丝毫放松半点?想张衫耀也是绝色美人,不然怎能做到醉迷舟头牌?两人自然也乐得应承。
三人直戏了一晚,看看天色将明,荤顿与傅程鹏才起身告辞。那张衫耀自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两个日后时常再来。说话的,傅程鹏自从深感姚子剑恩德以后便对其死心塌地,前番也不敢再对张衫耀又丝毫失礼,如何此时却又勾引了荤顿去行此事?原来这皆是傅程鹏要除去姚子萌心腹左右的离间之计,诸位此后自知。
自是傅程鹏与荤顿两个时常便来这宫中寻张衫耀干事,却把周围侍从宫女都买通了。那些宫女侍卫一来得了钱财,二来畏惧两人官势,哪个敢来多嘴,都乐得帮他每放风搭桥。
不是这傅程鹏三人重叙旧好,有分教:英雄难过美人关,君臣为色难相安。毕竟傅程鹏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