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进了别院,宋晚便快速打量四周,此刻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凑到叶梓心耳边,低声道:“小叶子,你这招到引蛇出洞到底行不行?”
隔着皂沙,外头的景物多少有些模糊不清,叶梓心却气定神闲,步履不急不缓,方要应声。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人来,气势冲冲地拦在了路中。
“这位姑娘请留步!”
绿叶的声音一出,叶梓心瞬时心头一喜,瞥了眼宋晚,无声勾了勾唇。
仿佛在说:“看,这不就来了么!”
早在心中拟好了说辞,绿叶语气颇为理直气壮:“梧桐苑的规矩,但凡出席的宾客,除了不得带兵器入内,还需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还请姑娘把帷帽揭下来!“
绿叶是何人!
叶梓心当然记得清楚!
她抿着唇并未作答,但这些日横亘在心中的困惑却在绿叶跳出来的那一刻霎时迎刃而解了。
其实再得知棠棣是莫梧桐的人后,叶梓心又去了一次医馆。
原来那日她和喻峥前脚才从医馆离开,后脚棠棣便去打听了她的病情。
故此,她的“秘密”,知道的人其实还不少。
今日她故意带这帷帽而来,就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好引出那个幕后黑手。
但对方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急不可耐,竟这般火急火燎地跳出来,恨不得故技重施,好让她再次出糗。
此事说到底,都怪喻峥当初胡言乱语招惹的祸端。
害她背了这么口大锅不说,还要无端承受来自莫梧桐的妒意。
要她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联手对付狗男人不香吗?
不过看眼下这架势,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叶梓心断不会再栽了跟头。
绿叶见人站在原地,未有动作,自己的话着实被当成了耳旁风,气恼下便要发难。
宋晚在这时一个箭步上前,解释道:“这位姑娘,我是大神书铺的老板宋晚,这位是我家的签约写手叶梓心,因前些日感了风寒,吹不得风,故带了帷帽,不知姑娘可否通融一下!“
听到“叶梓心”的名字,众人目光一亮,齐齐望了过来。
之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这大神书铺的叶梓心生得面如夜叉,极为丑陋,就连隔壁三岁孩童见了都要被吓得嗷嗷大哭。
如今见其头带帷帽,不露真容,更觉这传闻所言非虚。
身边交头接耳的声音悉数落尽喻峥耳里。
少年眉间霎时凝了一层冰霜,面色阴沉沉的。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抹带着帷帽的身影上,一刻都未曾离开。
而他边上的程言舟此时面上仍是无波无澜。
未几,索性换了副轻松随意的姿态,身子半倚着檐柱,抱着手臂,似乎已经在坐等好戏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宋晚面露笑意,态度温和有礼,绿叶不由放缓了语气:“不是我不通融,只是这规矩不可破,我也实在无法!”
“况且……”她扬眉,阴阳怪气地着重道:“这是莫家举办的宴会,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的,以免那些偷奸耍滑浑水摸鱼之人趁虚而入,还是检查清楚为好!“
这话里暗指的是谁,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饶是宋晚这样顾大局之人,听了也被气得变了脸色。
若不是被叶梓心拦着,怕是也要忍不住上前破口大骂,争辩一番的。
对方分明是冲自己而来,岂能让宋晚被推倒风口浪尖。
叶梓心冷笑出声:“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就可以随意对客人指手画脚,原来这就是咱们千叶县首富的待客之道,可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下一刻,她又从袖中拿出请帖,高举到众人面前,掷地有声道:“我们书铺虽小,却也是正儿八经受邀而来,凭什么要在这受你这丫头的羞辱质疑,再者莫家若真有什么规矩,也轮不到你个小丫鬟在这说三道四,有什么话让你的主子出来说!“
没成想对方不仅口舌了得,气焰还这般嚣张,绿叶面色登时青白相交,难看至极。
她还是憋着口气,嘴硬道:“你个小书铺出来的写手,有什么资格见我家主子!”
今日来赴宴的小书铺又何止大神书铺一家。
绿叶这番话就像是一道炸开的响雷,震的那些人耳边嗡嗡作响。
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
莫家确实在千叶县财大气粗,权势滔天,但即是如此,就能无法无天,不讲道理了吗?
府内一个小丫鬟就这般气势凌人,颐指气使,说话不给人留半分颜面,那她背后的主子还不得上天!
虽然往日里这些小书铺各自为营,而眼下这境况,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倘若在这时候还想着独善其身,选择冷眼旁观,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看低轻视呢!
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呼起来:“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小书铺出来的写手!”
“就是,看不起谁呢!”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帮叶梓心说话,绿叶再也沉不住气,涨红着脸,有些慌了。
此时一直蹲在墙角的莫梧桐哪里还能按耐地住,这般欺负她的人,不就是在变相地打她的脸吗!
激愤之下她提起裙摆,就一头冲进了人群。
这气势汹汹,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姿态,俨然有母老虎下山之势。
着实把绿叶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若是她家小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那这么多年来她们苦心经营的千金人设,什么温婉贤良,什么端方有礼,还不得统统见鬼去了。
绿叶伸手想将人拦住,却是迟了一步。
眼下莫梧桐已站在叶梓心身前,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见人抡起一臂,作势要动手,绿叶疾呼一声:“小姐!”
岂料那高举的手臂只在半空扬出道弧,最后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腰侧间。
莫梧桐朝众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小丫头不懂事,口出狂言,是梧桐管教无方,我先给姑娘和大家赔个不是。“
娇娇弱弱的美人儿,美眸里噙着两分委屈,声音如莺啼婉转,实在我见犹怜。
为了这宴会,莫梧桐昨夜临时抱佛脚背的一些说辞和成语倒是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不过是书读的少了些,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虽然恨不得想叶梓心出糗,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若是捅出了什么大篓子,丢了莫家的颜面,莫深岂能轻饶她?
权衡利弊后,她还是耐住性子,决定先苟着。
绿叶立时明白莫梧桐的用意,飞快变了另一幅嘴脸,不过瞬息间已是泪眼朦胧,鞠躬致歉道:“是绿叶考虑不周,说话欠妥,我向两位姑娘道歉!”
这躬鞠得也是相当有诚意,脑袋都要磕到地上了。
这算什么,黑心莲秒变白莲花?
叶梓心并不领情:“别,本姑娘还活得好好的,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我说你这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人家莫小姐和丫鬟都这般低声下气地给你赔不是了,你还不见好就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这话的是个看上去略有些年长的男人,此人皮肤黝黑,四方脸,相貌是那种丢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平平无奇。
但不难看出,今日赴宴男人是花了心思精心打扮过的,衣袍簇新,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乍看下确实人模狗样的,可就是给人一种俗气的不适感。
虽在写手圈混迹多年,但叶梓心不喜和人打交道,认识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往宋晚肩头一靠,小声问:“我说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人是谁啊?”
宋晚叹气道:“咱们圈里的‘老人’了,厉阳平你总知道吧!”
听到这名字,叶梓心了然地点了下头。
这厉阳平的传闻,她多少是听过一些的。
早年也写出过不少大卖叫好的话本,可谓是他们千叶县的老牌写手了。
可盛极必衰,终是抵不过这几年新人的冲击,开始力不从心地走下坡路,后面写的话本子都卖的不尽人意。
写手的地位自然是和作品挂钩的,不能给东家赚钱,难免要沦落成“弃子”被打入“冷宫”。
听闻前阵子厉阳平的老东家便开始捧新人,这厉阳平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一怒之下便和东家闹掰,索性解约,自己出来单干了。
可就算是早年的大神,这货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厉阳平方一跳出来表明态度,为莫梧桐发声,很快就有不少人跟风附和。
风向变了,莫梧桐沾沾自喜,朝厉阳平嫣然一笑:”谢谢公子能替梧桐说话,但我觉得叶姑娘并非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厉阳平瞬时被这笑容迷得神魂颠倒,根本移不开眼。
他迫不及待地表明心意:“再下只是见不得像莫家小姐这样人美心善的姑娘被人欺负罢了!”
什么鬼?这就人美心善了?
可见长得好看还是有用的,光凭一张脸,就能让那些狗男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甚至颠倒黑白,不明是非了!
叶梓心暗自摇头,唏嘘两声。
如今形势显然对叶梓心不利,程言舟视线一转,瞥向身边的少年,不咸不淡道:”她不是你的人吗?你不管?“
喻峥并没有马上应答,约莫是站得有些累了,舒展了下四肢便径直走进身边的凉亭,撩了衣袍自顾坐下。
少年单手撑着下巴,神色却漫不经心的,眉眼懒懒地微挑,像只正在晒太阳的猫。
从那个角度望过去,院中之景一览无余,倒是一处看戏的最佳位置。
程言舟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怎料过了半晌,少年低沉的声音又不急不缓地飘了过来。
“急什么,你以为本少爷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叶梓心那女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喻峥早前是吃过苦头的,当然再清楚不过。
故此她今日既然敢这般而来,唱这么一出,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接着往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