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墨黑般的冬夜，无星无月，昏沉沉笼在迷蒙的雾气里。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莫梧桐从屋里出来，倒抽凉气，没走几步，手很快就被冻得麻木。

此时院中的护卫已被迷药放倒，不省人事，而绿叶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

莫梧桐独自一人吃力地背着厚重包裹，没有选择径直离开，而是绕到后院。

后院最里头的一排屋舍，平日里是梧桐苑下人的住所，最尽头那间破旧的草屋，则是柴房。

这些她还是提前问过绿叶才知道的，梧桐苑这般大，像她这样的身份，早前何曾踏足过这般破败之所。

地上坑洼不平，积起的泥水浑浊不堪，柴房就靠在前方的角落里，孤零零一座，小的可怜。

看上去很久没有修葺过了，墙面斑驳，有些地方已经裂开大半，风一吹，泥土呼啦啦往下掉，

有些不幸落到莫梧桐干净的衣裙和皂靴上，她皱眉把脏东西抖落，不由暗叹梧桐苑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鬼地方。

火折子的微光随着她开门的手，缓缓将屋里的黑暗驱散，一点点落在蜷缩在角落里的瘦弱身影上。

听到声响，余光觑见眼前的熟悉身影，棠棣的眸中骤然有了光亮，那瞬间无数情绪在心头翻滚，惊喜且害怕，伸出手想触碰，又害怕是梦一场。

看见少年僵在半空迟疑的手，莫梧桐倾身向前，一把抓住对方微颤的指尖，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

少女的掌心微热潮湿，好似能消融冰雪的和风，吹开棠棣的心中的迷雾，沉浮的心好似有了着落。

棠棣终于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境，他用力回握住莫梧桐的手，向前一拉，把人往自己胸前带。

莫梧桐毫不设防，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落入少年的怀中。

“小姐，真的是你！”棠棣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莫梧桐想挣脱，却被棠棣箍得更紧。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眼前那个初见时弱不禁风，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少年，好像哪里变了。

少年的肩膀变得宽阔有力，力道也大了许多，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好似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侵略性，炙热得像火。

莫梧桐眸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慌乱，用双手抵在胸前，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棠棣眉宇一皱，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怎么了？”

“没事！”棠棣意识到方才自己行为的不妥，卸了手上的力道，眼神闪躲，不敢看对方的目光。

莫梧桐不顾他的意愿，不由分说地扯开少年的衣衫，瞬间被对方胸前大片纵横交错的淤青刺痛眼睛。

她怔住，又要去检查他身上其他的伤口。

棠棣抓住她颤抖的手，小声道：“小姐，我真的没事！”

莫梧桐眼眶不由泛红，愤然问道：”这些都是他们打的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啊？“

棠棣语塞，紧抿着唇，默不作声，久久才开口：”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小姐救回来的，棠棣早前就发过誓，除非小姐赶我走，不然我绝不会离开的！“

少年掷地有声的誓言回荡在耳畔，像是打开时光的钥匙，让莫梧桐想起那个湿漉漉的雨夜，想起少年追着她马车奔跑的场景，想起他倒在地上抓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让他留下的画面。

如今时过境迁，明明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世间好似什么都在改变，唯有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永远地追随在她身后。

他的承诺，从未食言。

而她呢？

莫梧桐唇角泛白，眸中全是苦涩：”本小姐曾经说，以后跟着我就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棠棣对不起啊，是我食言了！”

看着他因为自己遍体鳞伤，莫梧桐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和神伤。

她到底算什么主子，就连自己下面的人都保护不了，自己果然如外头的人所言，只是个好看不中用的草包而已。

听到此话，棠棣怔愕，他心里的太阳，应该永远高高在上，灿烂耀眼。

可是如今的莫梧桐眼睛里却没有光了。

他摇头大喊，心里溢满愧疚之情：“不是的，是棠棣没用，没保护好小姐！“

片刻，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着眼前人又问：”老爷这是原谅小姐，放您出来了吗？“

莫梧桐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咬着唇面色凝重。

见她不语，棠棣难免胡思乱想。

莫梧桐被莫琛禁足，棠棣被莫家的人打骂驱赶，可他就是执意不走，为的就是再见眼前人一面。

“那小姐今日来见我，也是为了……”棠棣攥紧拳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是倾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声来。

“为了赶我走吗？”

他抬头看她，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头满是小心翼翼和委屈之色，盯着莫梧桐心头发软。

她弯起眼角冲眼前人笑，好似怕他听不清，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有力，格外郑重道：“棠棣，这回本小姐是来带你走的！”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和不舍，约莫就是眼前这个死心塌地跟着她的傻小子吧。

这世间，真心待她之人不多。

遇见，便是她弥足珍贵的小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