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没有错误的未来吗？

天上的洁白之翼缓缓张开，千万片飘飞的白羽之中，一个柔弱纤细的身影缓缓浮现，雪白发丝被呼啸的风暴吹起，凌乱飞舞，身后十二片天使般的羽翼缓缓舒张，衬托其柔软的身段与温柔的气质。少女身上还穿着最初见面时那套衣服，萨莉亚乡间风格的衣袖与裙摆在风中猎猎飘扬，宛如盛开了灿烂的樱草花。

当她睁开眼时，毫无瑕疵的蔚蓝眼眸一时还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变得清明起来。此时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疮痍的城市，以及在城市废墟的背景下巍然屹立的那座机械要塞。祂的声势如此沉默，但眼中闪烁的深红色光芒却又如此压迫，令依耶塔不禁呼吸一滞，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检测到……未知程序……侵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那仍在轰鸣咆哮的要塞内部传来，祂明明会说话，显然也拥有自己的理性与智慧，但听着这声音依旧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在面对冷冰冰的机械造物的感觉，那么祂所表现出来的接近人性的部分也就令人不寒而栗了：“机理不明……解析失败……”

“这是……什么情况？”

依耶塔回过头，神色有些讷讷。

“情况很复杂，依耶塔。”由于依耶塔一直待在福音教院的缘故，格洛丽亚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位白发天使，因此只能由作为同伴的萝乐娜代为解释：“具体的事留到后面再说，现在请你帮助格洛丽亚小姐，也帮助我们赢得这场决斗的胜利吧。”

“格洛丽亚小姐？”

依耶塔的目光便落在那位灰发少女的身上，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也没有见到爱丽丝和林格在哪里，不过连萝乐娜都这么说了，那对方应该是可信的。既然如此，把自己的力量借给她也未尝不可。

唯一的问题是……

天使小姐面露难色：“我不太擅长战斗。”

之前急着救人的时候没想过，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身为和平主义者的依耶塔平时只是交通工具的驾驶员而已，可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激烈的战斗啊。这样真的能帮上忙吗，说不定反而会拖后腿吧？

如果是一般的战斗，那依耶塔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这可是决斗。

“没关系。”格洛丽亚道：“只需要遵守决斗的规则就好了，依耶塔小姐——我发动依耶塔小姐的效果，这张卡特殊召唤成功时，以自己场上此卡以外的一只怪兽为对象可以发动，这个回合中那只怪兽可以直接攻击，并且造成的战斗伤害翻倍！我要选择的怪兽是，蕾蒂西亚小姐！”

原来如此！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或许不受效果影响也不会离开场上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确实是无敌的，但身为决斗者的天蒂斯的基本分却是有限的，只要绕过亚历山大，直接攻击决斗者，将她的基本分削减为零，同样可以赢下这场决斗，这就是格洛丽亚在绝境中找到的取胜之路！

“用你的力量帮我们取得胜利吧，依耶塔小姐——风暴庇佑！”

格洛丽亚的语调隐隐上扬，有些激动。话音落下，依耶塔便仿佛无师自通般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她“刷”一声展开背后十二片圣洁的天使羽翼，肉眼可见的风暴顿时席卷着漫天飘飞的白羽，向那个银发及踝的小女孩袭去。看似猛烈不可阻挡的风暴，却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变为了温柔和煦的微风，一根根风的线条沿着女孩的衣角和身体轮廓向上勾勒，逐渐为那对漆黑的蝠翼染上了象征着自由与无羁的苍青色。

飘飞的白色羽毛宛如下起了一场神圣的雨，蕾蒂西亚站在雨中，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她用力地攥紧了小拳头，用跃跃欲试的眼神盯着断桥上面无表情的天蒂斯。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格洛丽亚的攻击宣言很快就从背后传来了：“蕾蒂西亚小姐，对天蒂斯发动直接攻击！”

小蝙蝠马上扭头，看向自己最信赖的人，似乎在征询什么：“奶奶？”

“恩，去吧，蕾蒂西亚。”奈薇儿从袖子中取出一把晶莹的水晶匕首，递给自己的孙女，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蝠翼之下，倒不如说，现在已经到了蕾蒂西亚来保护奶奶的时候：“既然是你能做到的事，那就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好！”

小蝙蝠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接过奶奶的水晶匕首，然后猛地一拍背后的蝠翼，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笔直地飞向夜空，直至抵达中天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废墟的地方。她停下来，将居高临下的视线投向断桥上的天蒂斯，那轮银色的满月依旧在她张开的蝠翼中静静地流淌月华，而夜空上的那轮血月也依旧散发出妖艳猩红的光芒。一大一小两轮月亮互相嵌合，形成了奇异的双月景象，而小小的女孩就这样屹立在双月交汇处的中心，认真地举起手中的水晶匕首，将闪烁寒光的锋刃对准了遥远的天蒂斯，一字一句道：“我要打败你！”

然后，拯救自己的同伴们。

面无表情的天蒂斯听到这句话，嘴角竟勾勒出一丝微妙的弧度，她缓缓开口，口型像是在说：那就来试试看吧。

如果你们真的能跨越这道错误，战胜魔女结社曾战胜过的最棘手的敌人，就说明你们的确拥有那样的力量，能够和结社站在同样的高度上博弈，我自然也会将你们视为新的敌人，认真对待。

然而前提是，不能逃避。

跨越错误会带来成长，而逃避错误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天蒂斯静默地看着夜空上那两轮交汇的满月，她的眼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闪耀的银线，那画面看起来美得惊心动魄，就像在一张静止的深蓝的幕布上，同时描绘着钢铁、机械与自然的繁复之美，然后一条银白色的直线沿着画布的中间笔直地向前无限延伸一样，将整个画面斜斜地分成了两个同等面积的三角形，上方是一圈圈环绕形如行星轨道的黄铜圆环与冰冷刻板的机械线条，下方则是一银一红两轮重叠的满月，人造的与自然的之间泾渭如此分明，像是从混沌开辟时便已划定好了界限。

这道银线划过眼底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机神亚历山大似乎没能反应过来，没有及时出手阻止对方的袭进。在这时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格洛丽亚尤为紧张，因为她身上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她几乎无法想象这一次攻击失败的后果……不，它不会失败的，因为少女想不出任何阻止的方法，就算是天蒂斯、就算是魔女结社的领袖，面对这样的攻势也无能为力吧……

时间与世界仿佛同时静止下来，黑沉沉的河面吸足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将英铎西斯大桥与泰威尔河所夹出来的这片空间变成了一个绝对寂静的区域。在所有人的望眼欲穿之下，那道银线似乎只是倏忽闪烁了连呼吸都不到的一个瞬间，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天蒂斯的面前，飘扬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小女孩在羽毛与月光的风暴中现出了身形，她一只手按紧了敌人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晶蓝色的光芒一闪，水晶匕首的锋刃便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天蒂斯的心脏。

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格洛丽亚的眼中只能看到，天蒂斯的基本分在这一刻像泄了闸的洪水般倾泻殆尽，肉眼的速度甚至跟不上那些数字消失的速度，很快它就跌落到了谷底，呈现出一个冷冰冰的结果：

【天蒂斯：Lp8000→0】

成功了！？

格洛丽亚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情不自禁想要跳起来欢呼，但不知是身为王族贵胄的矜持让她克制了自己的心情，还是短暂的喜悦过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天蒂斯的基本分已经变成0，从决斗规则上看她已经输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个声音或一个裁判站出来宣告决斗的胜负，而天蒂斯脸上的表情也依旧那么平静，仿佛贯穿心口的匕首并非昭示失败的结局，而是小孩子无足轻重的玩笑。

林格看着这一幕，比格洛丽亚反应更快，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之前福音教院中，潘克拉斯老人为他们讲述蒸汽圣战时期的历史秘闻时提到的一件事，也是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最令人胆颤恐惧的一种力量……

“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个体实力并不能算特别强大，实际上，祂最初神降时，魔女结社便消灭过祂数次。”天蒂斯忽然开口道，她伸手抓住蕾蒂西亚的手，无视了小女孩脸上错愕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将刺入心口的水晶匕首重新拔了出来，语气不紧不慢：“但祂作为最初的构想神明，拥有一种独特的性质，即时间上的唯一性与空间上的独一性。这就意味着，无论你击败亚历山大多少次，祂都能从无垠无限的时空尽头卷土重来，甚至不断吞食人类的情感、记忆、信仰之力，变得更为强大。”

噗的一声轻响，匕首被天蒂斯拔了出来，没有血液流出，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假象。蕾蒂西亚还怔怔的不知所措时，黑发的少女已向她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好像在说：你失败了，但是没有关系，下次还可以继续努力。

她松开手，让蕾蒂西亚的手无力地落下去，然后仰起头，与断桥对面的格洛丽亚遥遥相望，淡淡道：“发动亚历山大的效果，当自己的决斗者在决斗中落败时，将那次决斗的结果无效，然后从卡组中将一只【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时空至尊】重叠在自己场上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机械主宰】上特殊召唤，这两只怪兽从规则上视为同时存在。”

将决斗的结果……无效！？

格洛丽亚的眼神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轰隆隆！

天蒂斯身后的机械要塞已经动了起来，所有蒸汽塔在同一时刻加大了运转的功率，灼热的白色蒸汽从排气孔洞中喷发而出，在夜空中氤氲为一片雾蒙蒙的海洋。英铎西斯大桥上，肉眼可见的烟尘一圈圈地扩散开来，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腰部装甲处轰鸣起蒸汽机的咆哮，那神伟恢弘的钢铁之躯在风暴的托举下，缓缓升上了最高的天空，如最初机械降神时那般，身处十二轮黄铜圆环与无数刻板冰冷的机械线条的环绕包围之中，冷漠地俯瞰脚下众生，显得高高在上而又充满理性。

“检测到……未来发生变动……”

低沉的机械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里，令构成尘埃与岩石的分子似乎也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开始执行……重启程序……”

“目标……第十三时空线……观测完毕……”

“现在开始……时空潜行。”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一瞬间陷入了黑色与白色的交织，仿佛落入了一副没有色彩的油墨画中，画上的每一缕风、每一滴水、乃至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被凝固在同一个时间点。她们或许还拥有自己的意识，也能看到发生在周围的变化，却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已黑白色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老旧磨损的黄铜齿轮，这些齿轮几乎占据了头顶的每一处空间，它们正在旋转，彼此之间紧密咬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就像一台严丝合缝的机械正在运作。然而，仔细观察才会发现，这些齿轮竟全都是倒着旋转的，就像是往逆时针方向转动的时钟指针一样，每一次咬合时发出的咔嚓声，并不意味着这台机械又在前进的道路上更近了一步，恰恰相反，它在倒退，退往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所观测到的那条正确的时空线，迎接正确的未来。

一条条灰色的线从眼前倒流而过，那是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具象化形成的投影，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一片灰色的海洋正在往回溯游，淹没了置身其中的每一只渺小蜉蝣。格洛丽亚渐渐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了，一切都笼罩在一面朦胧晦暗的幕布之后，黑色与白色与灰色的交织，让灵魂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当她骤然间听到齿轮咔嚓声猛地一顿，仿佛机械故障发出的尖锐的嘶鸣时，眼中的世界才重新获得色彩。

她愕然地看到，整个伦威廷市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些被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用百万神圣摧毁的建筑物与街道都完好无损地屹立在黑暗中，国家大剧院、大钟楼、议会宫乃至克里米莎王宫在不远处的西敏斯特区勾勒出沉默的剪影，通明如星的灯火沿着泰威尔河的两岸分布，如同深海中上浮的发光水母般，照亮了这座她无比熟悉但此刻陌生如斯的城市。

天上的血月与银月都消失了，蕾蒂西亚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奈薇儿甚至能从袖口处感受到那把水晶匕首的重量。所有人呆呆地抬头望去，看到那座原本应该是黑铁色与黄铜色所铸的要塞此时已抹上了一层灿烂华丽的黄金色，祂体表的每一处装甲、每一座蒸汽塔乃至每一根管道，都像是在金色的海洋中重新打磨过一般，显得神圣而又威严。

就连祂眼中闪烁的危险的深红色光芒也蜕变为了更加耀眼的黄金色，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渺小的众生，再无那种危险的感觉，唯有纯粹的理性与某种甚至可称悲悯的神性。在祂的背后，一对洁白的天使羽翼缓缓舒张开来，抖落漫天飘飞的白色羽毛，那对羽翼甚至比依耶塔背后的羽翼还要圣洁庞大，几乎遮蔽了百千米远的夜空，衬托机神亚历山大的存在如此庄严神圣，几如圣典中降世救赎世人的天之使者。宗教之翼与机械之躯的结合，在此刻完美相融，几乎同一。

如果说此前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是要塞、是堡垒、是钢铁与机械的巨人，那么此刻辉煌如许的祂才真正展现出了身为神明的一面。一个跨越了无数时间与空间、重叠在一起显得遥远而又浩大的声音，轰隆隆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重启……完毕……”

“人类，我乃……至尊亚历山大……”

“现在……将由我引领你们……前往那永恒停滞的机械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