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终须别旧情了断 赴甘州师徒重逢
春节,一直以来都是龙昌国最为隆重的节日了。
下至平民百姓,上到达官宫廷,无处不洋溢着这份欢喜的氛围。
九华山上,众师兄弟们除了陪在灵姬身旁的师姐妹以外,其余人等都聚在大殿之中。
原本嬉笑吵闹的景象并未出现,一时的沉静与这大年初一的氛围格格不入。每个人都各怀心腹事,可担心最多的,还是小师弟与那昨日刚刚到来的冷月。
“你跟她谈得如何?”犹豫良久,江岚身为最关心燕成的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燕成就坐在她的身旁,不过此时内心的繁冗依旧一团乱麻,因此他看了一眼师姐目光中的关切,也只是淡淡回了句:“还能怎样?就这样子了。”
“她已身为人妇,即便早前你们彼此痴情,但眼下既成事实,无论什么原因,你们也不可能再重新携手相伴了。这或许就是宿命,认了吧!”江岚双眼闪过丝丝怜爱,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燕成的肩膀,宽慰于他。
“是啊,缘分这事有谁能说的明白!”章昭突然感慨一声,两行清泪自眼角淌下。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竟是想起了那个叫做任慧的女子,那个他最动心的人,却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我们都很难过!慧儿的事情不怪你,毕竟那个时候,你被妖人所控......”任正同样拍了拍章昭的肩膀,随即二人彼此苦笑一声,再次陷入沉默。
“大家都不用担心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大年初一,我们何必这般闷闷不乐?我看,还是做些饭菜,咱们饮酒过节,把这些不愉快的都忘掉吧!”燕成强打精神,对着满桌的人高声喝道。
“如此甚好!与其闷闷不乐又无法可解,倒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所谓新年新气象,我们都要轻松一些,好好的过个春节先!”唐轩附和一声。
“我也赞成!”关勇木讷一声,随即看了看四周,又低下头不再言语。不过偶尔瞥向燕成的目光里依旧满是担忧之色。
“好,那我们就准备酒菜,痛痛快快的过个年!”江岚长出一口气,说完话就准备往后厨而去。
“师姐,我来帮你吧!”冷月突然出现在了大殿门口,银牙一咬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大大方方的走入殿内。路过燕成身旁时,她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来帮你一起准备酒菜!”来到江岚身旁,冷月不动声色的搀起江岚的胳膊,似撒娇一般将头放在江岚肩上,轻轻摇动。
“好,我们这就开始吧!”江岚莞尔一笑,即便她一眼就能看穿女子心内的挣扎,可她却并未就此多说一句。
“还有我,我也去!”
“我也去!”
门口一下子来了三四个人,正是陪着灵姬一起前来的其他三个徒弟。
女子们一起说笑着步入后厨,灵姬也是跟着她们一起,指导徒弟们的厨艺。其余男子,依旧安坐。
“估计酒菜还得一会,我看不如咱们各自切磋一二,不知众位感觉如何?”唐轩提议道。
“好,那咱们就广场上请吧!”任正附和一声,率先起身往殿门外行去。众人见状,彼此相视一笑,随即一起离座,向着广场鱼贯而出。
从此刻开始,那些围绕在众人周围的压抑,也算彻底散去了。只不过有些人只是将它们压在心里,毕竟有的事情可不是谈笑之间、说忘就能够忘了的。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男男女女不出意外的醉倒一片。或许还是因为心头的压抑,即便席间谁也不提,可端起酒杯海饮的尽头,足以说明他们都想尽快的摆脱这一抹担忧和不快。
燕成与冷月,自是不必多说。就数他二人喝的最多也醉的深沉,毕竟他们终究是爱过的人,即便此刻这份情已然无处着落,但压在心里的情却最是沉重。
依稀之间,燕成只觉得有朱唇一点,轻轻的印上了他的额头,随后他便完全没了意识。
大年初二的中午,这些人才陆续起床。等一切都收拾妥当,突然发现那个叫冷月的女子,已然独自远去。她告别了恩师,告别了夏琳和几位师姐,唯独这边的人,她只留给了燕成一封信,让夏琳转交。
等到燕成知晓此事,慌忙打开那封信,却只有四个字跃然纸上:无悔、无怨!
那一晚,燕成独自于古松岭对着恩师及师叔几人的坟茔痛断肝肠。他喝着苦酒、说着心里话,所有的愤懑、不甘却又无奈的情绪俱都随着夜风飘散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那一晚,他放纵自己、歇斯底里,就好似一个喝醉了的疯子在坟前咿咿呀呀撒着酒疯。
那一晚,不远处的石崖下边,男男女女一群人,就那样默默的远远看着他、陪着他。
心中的不快,总要有个出口得以发泄,所以,谁也没有上前劝解。
自此之后,燕成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元宵佳节刚过,燕成便向师叔灵姬以及众师兄弟们告辞。章昭江岚几人再三挽留未果,也只好由着他跨马挥鞭而去。
渐行渐远,燕成回马相看,山巅一行人仍旧在风中站立。他使劲的朝众人挥了挥手,随即调转马头,毅然向着远方飞驰而去。
“他的心里能放得下月儿吗?”天青峰顶,章昭心思沉重的呢喃了一句。
“长在心里的人,说放下又谈何容易?”江岚应声回道。
两个月之后,甘州李家庄,春日渐暖。
一男子伸手抬腿之间,解救了一对爷孙的困局,赢得了过往行人的喝彩与掌声。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小商队路过此地,头领见路边爷孙两正在拉琴唱曲,其中那孙女年方十六七岁,虽然衣着陈旧,但颇有姿色。
于是这个人高马大的头领仗着自己有几两银子,也会些武艺,所以不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扔下银子伸手就要拽这女子离开这里,行那男女之事。女子死命不从,老人家更是丢下旧琴上来死死的抱住大汉的双腿,不让其离去。
大汉顿时恼怒,三拳两脚就让这位老人横躺在地、呻吟不止。女子正要扑过去探看爷爷的伤势,却不想又被大汉拦腰抱起。周围路人越聚越多,却愣是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的。
说巧不巧,壮汉刚走没几步,正好与小巷之中走出来的李知恩撞了个满怀。
李知恩,正是燕成的徒弟,如今名满李家庄的李大侠!
“你没长眼睛吗?”壮汉大喝一句,随即高举铁拳,作势要打。李知恩面色平和,他四下打量一番心中就已明了几分。
壮汉一手抱着女子,见眼前男子对他的言语不理不睬,于是举起的铁拳无情的朝着他砸下。
知恩不急不慢,右手伸出一掌,猛然间与拳风相抗。下一刻,围观众人只见那壮汉当时就撒开抱着女子的手,身体犹如枯叶一般往后倒飞出去七八丈远这才狠狠砸在地上。
知恩抢先几步,扶住少女纤腰,而后目送她回到老人身边,俯身查看爷爷情况。
“你们还要动手吗?”猛然一声有如钟鸣响起,商队其余十余人连忙匆匆扶起头领,将其搭在马背之上,任凭他不断痛苦呻吟,愣是牵着马迅速的离开了此地。
一阵阵掌声之后,知恩得知老头身体无碍之后,给了他二人几两碎银,便拂袖而去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幕幕,经都被街对面小茶楼的年轻男子看在眼里。
“还真是改变了许多,这才是我燕成的徒弟!”男子狡黠一笑,起身离开。
李家庄小巷里右转过来,一户宅邸颇具规模。想必也是一大户人家才能住的起如此宅院。院门漆黑,上有一匾额,黑底鎏金李宅二字,倒是与院门显得不那么协调。
沿街转了一圈的李知恩,突然从拐角处走到院门前,伸手一推,门打开后刚要迈腿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请问壮士,这是李知恩宅院吗?”
听闻此言,知恩当场一楞,迈起的腿脚一时都忘了落地。
“好熟悉的声音!这是......”心中快速思虑之后,知恩脑海猛然想起一人,随即尚未转身便已笑出了眼泪。
这个曾经混不吝的汉子、这个三年之间老父亲与妻子纷纷离开人世的汉子、这个如今名满李家庄的汉子......这个多年以来无论何种境遇也未曾流泪的汉子!
这一刻,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容,却哭的一塌糊涂。
“师父!”李知恩终于转过身来,倒头跪拜于燕成面前。燕成一脸心疼,以至于想起从前与他一同赶赴昆仑山的路途中,故意刁难他时自己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快快起来!”燕成心中不忍,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而起。
“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你我再次相逢,也不至于涕泪横流呀!”燕成再次流露出了调笑的语气,但话一出口,见已然直起身来的知恩依旧满面伤怀,故而他眉头一皱,顿觉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于是话锋一转,开口道:“你我难道就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吗?”
知恩闻言愣是止住哭声,他微微晃了晃脑袋,这才退到燕成身侧,恭敬的将他请入院中。
“你我纵有师徒名分,可那只是名义上的,你见我不必这么客气的。再说,我的确比你年轻好几岁,这让外人看见,你颜面何存?”燕成一边走,一边对身侧的知恩叮嘱道。他说这些话,也确实是心里话,不过在知恩听来,好像就有些变了味道。
“师父难道是要反悔,不肯认我这个徒弟了?”知恩突然停下脚步,站立原地一脸不悦。
“怎么会!只是你现在颇有所成,当着外人喊我师父,恐你失了颜面,故而谈起。”燕成半回身形,一脸笑容、温和的解释道。
“他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知恩只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道理。话又说回来,没有师父、哪会有今日的李知恩!我老爹爹为我起名知恩,直到三年前他临走时,我才彻底明白他的一番苦心。”李知恩似有委屈却又直言不讳的说着。
“那好,既然你有此心,那就随你了!师父今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喊我师父一天,我就当你一天的师父;喊我......”话刚说到此处,燕成微一皱眉,顿时疑惑出声:“你刚才说,你老爹爹临走时......难道他老人家已经......”
“老爹爹已经故去三年四个月,还有我那发妻秀姑、也在两年前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了!”再次被勾起的记忆,让得这个汉子不禁又是一阵剧烈的悲痛。
燕成把这一切听在耳中、疼在心里。他转身来在了知恩身旁,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至此,二人相视无言,久久站在原地。
当夜晚间,知恩去街市上买了新鲜的肉菜和当地小有名气的地瓜烧,回来后他更是亲自下厨为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恩师做了一桌佳肴美味。等酒菜都端上桌来,知恩给燕成满了一杯酒,这才坐在师父对面,满脸开心。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厨艺!”燕成看着满桌美味的菜肴,忍不住称赞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是被知恩的诚意所感动。
“这都是前几年照顾老爹爹和秀姑,练出来的手艺。到后来,二人先后辞世离我而去,就再也没有这般用心的做一次饭菜了。”知恩微微摇头,感叹一声。
“那你平时的一日三餐,怎么解决?”燕成随口问道。
“独身一人,随便对付一口,饿不着就行!”知恩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着回答道。
“也真是难为你了!”燕成长出一口气,正了正身形。他看着如今对面这个变化颇大的徒弟,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
“过去的事都暂且随它去吧,今天就不提了。与师父昆仑一别至今,四年有余。知恩还从未正式的敬您一杯水酒。”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双手端起酒杯,面色郑重的再次开口道:
“多谢师父教导、点拨之恩,才使我有了今天。徒弟在此敬您三杯薄酒,还望师父莫要推辞!”
燕成见状,同样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师徒对饮三杯,方才坐下身来。在知恩的再三劝说下,燕成拿起筷子,逐一品尝着徒弟的手艺。
说实在的,菜品荤素搭配、色香味具在,还真是不错。燕成第一次因为徒弟而渐有成就感。
“哦对了,去年冬天,我去了一趟南都城,机缘巧合之下帮你收了一位师弟,名叫孟虎儿。他可是这一届南都武会的状元郎,有机会让你们师兄弟二人认识一下,你顺便也带带他。”燕成吃着菜,突然想起这事来,就开口跟知恩说起。
“师父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差!哎呀,想不到我李知恩如今,也有师弟了!”知恩一脸喜色的说了句,不过面色之上竟是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羞怯的意味。
“你不用担心,虎子也是一个从小吃苦的孩子,为人规矩、憨厚,很好相处。你身为大师兄,以后有机会就好好带带他,毕竟他的心思全在练功之上,涉世不深。”燕成机敏的察觉到了知恩的那一丝羞怯,故而轻描淡写的出言解释一番,以宽其心。
“既然师父这么说了,知恩遵从便是。只不过,我担心自己带不好......”
“没什么担心的,你只管带着他就是,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在呢!”话到此处,二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明天我想去老人家和秀姑的坟头上祭奠一番,你陪我同去。”话锋一转,燕成对知恩说道。
“这就不必了吧!老爹爹与发妻坟茔离此处尚有些路程,再者说师父远道而来......”知恩话未说完,只见燕成脸色微变,于是剩下的话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秀姑与老人家对我有三餐之义、活命之恩,燕成理当前去祭拜!”燕成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知恩见师父如此坚定,即刻起身拜倒在地:
“师父如此有情有义,知恩拜谢了!”
“快起来吧!一起在饮几杯。”燕成面色恢复如初,和颜悦色的将之恩扶起,二人再次对坐饮酒相谈。
小屋内,时而传出阵阵豪爽的大笑,时而又沉寂无声、落针可闻,如此直到二更时分,屋内这才彻底没了动静。约莫是两人一起都醉倒了去。
夜半的春风依旧有阵阵冷意,但愿那些沉睡的人们,都能有一个温暖的梦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