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首都
第六十六章 首都
“这项习俗是为了让可能成为骑士的人尽可能目睹不公平的景象,难道不是这样吗?”海奇亚斯微笑。
“听说,逮捕威斯坦姆的是你,还特意赶在警卫队之前追踪到他,其实就算皇家骑士不出手他也跑不了,比留斯,我很有兴趣在你把威斯坦姆先生交给警卫队收押前,有无我错失的细节?”
“特地把我邀进马车就是为了问这个?”汉克失笑。
汉克?比留斯在一群外表各有千秋的骑士中,谈不上亮眼出众,但这却是他身为一等传令兵最佳的保护色之一,在战场、森林与荒地中,这个淡亚麻色短发,拥有金棕色眼眸的青年便会化身为沉静而敏捷的野兽。
“即使在学生时代,你就很喜欢在森林里探险了,并且,也喜欢在森林里解决麻烦,因为没人看见,只要威胁猎物闭嘴就可以进行有效说服,不容易留下证据。”海奇亚斯抱胸说。
汉克从来都没和海奇亚斯提过被挑衅欺负的问题,他总是独力解决。
“因为冬天很冷。”白银骑士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冒出一句话。
“所以?”
“我生了一堆篝火。”
“哦?”
“生在倒吊着的威斯坦姆先生下方,当然,我没真的让他变成烤乳猪,也没有留下伤痕。”汉克轻松的自白。
“真不晓得该怎么说你。”海奇亚斯难得叹了口气。
“然后我跟他说,黑娜是贝洛夫王家的友人,白银贤者的学徒,我的小朋友,而翠丝是她的好朋友,请他往后这辈子无论如何对她们礼貌些,最好别去打扰翠丝。”
汉克提着血淋淋的剑,他绑住威斯坦姆后还顺便去猎了只雪鸡回来烤,从威斯坦姆夫妇放声大哭的效果看来,白银骑士当时的模样应该不太亲切。
“就这样,其实我只是停下来烤只雪鸡吃,休息一下就把逃犯送回去了。”汉克搓搓手,无辜地摊开手掌道。
“只是为了翠丝吗?”白银贤者沉沉的看着他。
“不,因为我极之痛恨威斯坦姆这类人。”金棕色眸子闪着野生动物似无情的寒光,只一瞬,汉克侧开脸道。
“记得同窗时我没问过你进入皇家幼年学校前的经历。”白银贤者当时也只是一个定位暧昧的巫师学徒,同时有自己的尴尬问题,加上汉克和海奇亚斯都很少麻烦对方,因此他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关系而已。
“没什么特别的。”汉克靠着椅背仰头回忆。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骑士,为苏塔王国鞠躬尽瘁一生后,国王赐给他一块小采邑,这些骑士邑虽然小,但都很富庶,并且能够世袭。”
“骑士邑不能买卖,却可以被抵押给地方政府,年限甚至可长达六十年,对家产不多的退休骑士而言与卖地无异,在一个父亲去世的孤儿眼中更是失去所有,我的老家就在基尔湖边的一处采邑上,离首都非常遥远的乡下地方。”
“谁对你这么做?”海奇亚斯追问。
“父亲好友主动担任我的监护人,却和管家勾结,利用我的名字欠债,还对小官员行贿,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家里还能卖的都已经卖了,钱被那些人拿去赌博喝酒输得精光。”汉克爬梳浏海说。
“可恨的是,这是法律漏洞,证据也早就被他们处理掉了,这样下去,我在成年前只能被那个卑鄙的监护人控制,顶多变成他家的免费佣人或出气包,甚至他嫌我麻烦,还可能把我带到边境卖掉,谎称被盗贼掳走。我带着事先藏起来的古书以防万一可以变卖,从老家逃出来。”
从后来的经历中,汉克明白他真的非常幸运,比他更悲惨的例子屡见不鲜。
“幸好我以前跟父亲到过一次银霜城参观骑士学院,有父亲留给我的地图和补给笔记,当时天气没有很坏,我尽量选择安全路线,沿途得到父亲旧识的帮助指引,大致平安无事地抵达首都,一切都很幸运。那时我九岁,老爸教过我跟成年人打架的技巧,连退休骑士都被我撂倒过。”汉克得意地朝海奇亚斯眨眨眼睛。
“海奇亚斯啊!我们只是一群非常想要活下来的平凡孩子而已。即使到了银霜城,我也不知何去何从,正如你一开始为了黑娜的事反驳我的那样,一个只被当作麻烦的孤儿处处碰壁,还好我会说苏尔达特语。”白银骑士喟叹,句末还不忘幽默一下。
“但你证明我的话不见得准确。”巫师说。“后来呢?”
“骑士学院有个秘密传统,传说在门口放上一束铃兰的话,就可以请求里面的人帮助,后者不可拒绝。”汉克说。
“听说过,但知道这种请.愿方式并落实的人不多。”海奇亚斯回答。
“我到达银霜城时是冬天,当时花店便有贩卖铃兰,只要把父亲留下的古书卖掉,至少够我买一束这种通常献给王族和外宾的美丽小花。”汉克耸肩。
“我只是很想问那里的人,为何害我的人也是个骑士,他却没受到处罚?骑士到底是什么?那样的混蛋也配叫骑士吗?我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花掉唯一的筹码,所以我送了一把猪尾巴草过去。”
海奇亚斯挑眉。
“那种草不好找呢!我也有表示诚意了。本来我打算去找间酒馆或报社当小厮,结果却遇到骑士学院院长。”汉克说。
“院长听完我的情况后表示会处理,但失去的采邑一时恐怕拿不回来,就算找到剩余证据加上我的指控能给那些混蛋的处罚也很有限,所以院长建议我先为自己打算。”
汉克拿出他毕业时院长致赠的小匕首,被汉克作为幸运物悉心守护的存在。
“如果我能成为皇家骑士,就能优先指定本该由我继承的采邑提早解除抵押,或还清债务,也可以亲自调查涉案对象,骑士院长当时能做的就是为我解除那个混蛋的监护人身分,然后命人去调查而已,但短期恐怕查不出什么结果。”
“这是我的复仇,我也不想假手他人。总之,现在可以说我都处理好了。”汉克淡淡说。
“至于我会进入皇家幼年学校的事,则是骑士院长的推荐,他用不合理的高价买下父亲留给我的古书,还带我去购买日用品。院长是我的再造父母。”
以九岁稚龄孤身长途旅行来到首都,还采来只生长在森林瀑布周围罕见药草作为信物的小男孩,骑士院长当时就已经看出汉克的潜力。
“那么,你找到当初质问骑士学院的答案了吗?”巫师问他。
“骑士不是光明且正义的吗?为何会做坏事?……不过那是小孩子时的无知问题了。”汉克自问自答。
“在我的看法里,骑士是应变自如贯彻正义之人,是否公开发光就看个人了。但拥有这个身分要制裁邪恶方便许多。只要一点点普通的尊重就好,我们还没有到什么也不会的地步。”汉克忧伤的说出,与翠丝同桌那顿早餐令他想起了过去。
银发巫师静静地看着骑士,彷佛这样做就能越过多年时光碰触那个倔强又孤傲的男孩。
“老师!我回来了!”马车外响起敲门声,汉克打开车厢,看见黑娜双手各拿着一瓶用布包着的热饮料,上头插着吸管。
“汉克大人什么时候来的?”黑娜惊喜的看着他。
“刚好经过。”
黑娜爬进车厢,害羞地瞄了眼同坐在车厢里距离极近的白银骑士,理所当然挨着老师坐下来。
“顺利吗?”汉克知道她为了翠丝的事奔波忙碌,但也神采奕奕多了。
“都谈好了!意外地那个墨尔笨蛋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黑娜不客气的说。
“好不容易认识了新朋友,结果她却要离开银霜城了。”黑娜抱怨。
“把翠丝约出来,劝她一定得接受墨尔赞助的最大功臣,不就是你吗?”汉克微笑。
“因为我不想便宜墨尔嘛!毕竟他都要提供那么多福利,还答应不会再去见翠丝了。”少女学徒望着“花与日光”二楼,狼爵和翠丝还在那儿,翠丝在等金雀花爵夫人派来接送的马车,墨尔则留下来陪伴她。
“不过以后还有见面机会呀!当然是说我跟翠丝。”黑娜凶巴巴的强调,看来她真的很讨厌墨尔,偏偏以后还是会常常在银霜城遇到他。
“不管怎么说,这次你真的做得很好,辛苦了,小黑娜。”汉克这样对她说。
“我什么都没做,辛苦的是大家。”黑娜慌张的反对。
“以后,守护骑士们说会常常来『花与日光』开会闲聊,毕竟太多要人的儿女偷偷跑进去玩耍见面,至于那间面包店大概会被顶让。”汉克语锋一转。
“每年银霜城的变化都很大哪!”常常在外地执行任务的汉克感慨道。
“可是我觉得这样很好玩。”黑娜说。
“确实如此。”骑士和巫师表示同意。
“对了!你们一定很冷吧!不好意思还麻烦老师陪我等这么久,我从『花与日光』买了热饮料来!老板推荐的。”
“不用这么麻烦,只有两瓶,你本来准备跟海奇亚斯分享,送给你的老师更好。”汉克笑着推拒。
“可是我在里面喝过茶还吃过点心了,汉克大人一定还没吃东西。”黑娜审查似盯着他。
“你买了什么饮料?”白银贤者接过其中一瓶问道。
“老板说是『热情的火之藤蔓』,冬天喝最棒了!最好是两个人一起喝!买两瓶有打折耶!老板还说,里面加了特殊配方,可以增强精力哩!”
“黑娜,你知道『热情的火之藤蔓』是什么意思吗?”海奇亚斯耐心地问。
“不知道!”
“那通常是夫妇或情侣点的双人饮料组。”汉克扫了一眼含住吸管开始喝的巫师道。
“怎么会这样!”黑娜用意想不到的敏捷动作将剩下的玻璃瓶塞到汉克手中。
“对不起!老师,我差点伤害了你的名誉。”学徒愧疚地拉着巫师的袖子告悔。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巫师一直都非常包容学徒。
“小黑娜,丢给我就没关系?”汉克盯着手里的热情饮料有点无言。
再说海奇亚斯可是看也不看就喝起来的那个人,汉克不觉得他会在乎这种东西,不如说很久以前起,巫师不在乎的事情就多到让汉克害怕。
“这时该说有其师必有其徒吗?”白银骑士按着额头咕哝,不过为求不浪费还是喝了。
“没用的家伙!我给你这么多时间,结果你居然让《城讯》那只胖猪抢先发表白银贤者在墨尔狼爵绯闻风波中揭发面包坊店主虐待小孩的卑鄙犯罪并低调不居功的专题报导!”
银霜城大街某处二楼报馆,山羊胡中年男人将一名约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踹倒在地。
“哇!主编!你都不用换气吗?真不愧是主编!”菜鸟记者泪眼汪汪,仍试图讨好他的头顶上司。
“我跟总编保证过会交出独家的白银贤者新闻,我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你身上!混账!现在上头跟《城讯》打赌输了,你跟我都可以准备卷铺盖走人!”
“我、我发誓真的尽力了!是对手使出卑鄙的招式!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不用辩解,一切都太迟了。”
“求求你,我去年才结婚,小女儿刚刚满月,我得养家活口啊!荣彼主编,我把你当成父亲一样崇爱,您忍心看着自己面试进来的孩子家破人亡吗?我什么都愿意做!拜托你救救我!”年轻记者抱着《银霜城先锋报》的主编大腿痛哭流涕。
中年男子捻着山羊胡沉思,他是银霜城拥有百年历史的第一民营大报主编荣彼,如今银霜城贸易兴盛,各式报纸如雨后春笋成立,最可怕的是成本低廉,没有注册营业的诽闻小报,获利之多令人咋舌,却是抓不胜抓。
为了挽救日渐衰颓的销售量,荣彼首创了“与贤者大人一起喝下午茶”的专栏,并用匿名作家的方式定期连载一切有关海奇亚斯的新闻,果然获得巨大成功,也让他稳居《先锋报》的主编之位,身边这个不幸的年轻记者则是最近被调去负责撰写这个长青老专栏的潜力新血。
“维渥夫,你真的有觉悟吗?”
“当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三天后就是新月节,热闹的节日一定会闹出新闻,我要你找出关于白银贤者的重大机密真相,在新月节结束后,人们正感到无聊时,《先锋报》若能推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独家新闻,《城讯》就不足为敌了!”荣彼主编弯腰对年轻记者说。
“这样一来,我们也可以保住项上人头和薪水袋。”说出这句话时,荣彼主编长年不见日光的惨青脸色更加苍白,眼睛充满血丝,瞳孔空洞地映出记者的泪容。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但贤者大人瞒了我们什么重大的机密真相吗?”维渥夫惊讶的问。
中年男人猛然高举双手,抽搐般颤抖着。
“天啊!你的白痴脑袋真是没救了!这不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用点心肯定能成的!”
“难道是要捏造……不行啊!对方可是海奇亚斯大人……”维渥夫频频摇头。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新月节当天午夜前我要在桌上看到稿子,或者是你的辞呈!”荣彼主编再度踹开维渥夫。
但是,他知道年轻人总有些放不开的矜持和不切实际的理想,中年男人走回办公桌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冷静下来柔声说:“只要是你亲眼看到可以写的秘密真相不就成了吗?白银贤者有个学徒,新月节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到皇宫,之前你都写错了方向,关于学徒的琐事很清楚是不错,但和贤者大人没什么关系。”
《先锋报》主编歇了歇,继续点醒年轻记者。
“民众想要知道的是海奇亚斯巫师袍子下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大贤者,如今身边有个少女学徒,情况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写出『你觉得有嫌疑』的事情,简单地说,去查查白银贤者和他的学徒有没有暧昧!没有也要有!”
维渥夫在荣彼主编的怒吼下抱头鼠窜滚出编辑室,站在老旧典雅的报馆二楼走廊上,透过窗玻璃鸟瞰熙熙攘攘的大街,悲喜交集。
喜的是他得到三天的续命机会,悲的是他得挖掘偶像不可告人的私密来保住饭碗。
以文法学校第一名殊异成绩毕业后,原本意兴风发准备成为一位优秀首都记者的维渥夫万万没想到,现实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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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节前三天,白银贤者的学徒黑娜独自走在乡间小路,手里拿着海奇亚斯画给她的地图,希望能快点找到委托者的麦田。
这个时期白银贤者家忽然涌进大批委托信以及登门请托的农民,新月节是呼唤春神的节日,人们当然希望在翻土播种前拿到巫师的祝福,好保证下一季的丰收。
这些请求土地祝福的委托不属于巫师工作,但海奇亚斯似乎每年都会挑几个人出来满足要求,因此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