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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铁血岂欲庇情痴

清凉山脚的消息三部也已传至山庄,舒帮主将传书轻轻掂起,状似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事,一句话落下,又极是举足轻重。击石那人起身一揖,“凤翔卫未完成所命,是属下之失,愿领责罚。”

“你在这里敲了半天石子,并不为自省己身,只是要消磨心中杀气。”舒月岚在此赏雨消暑,吴玉侯拎了一袋石块来试练阵法,边敲边禀报着凤翔卫劫人厮杀的事,那石块一开始敲得吭呯大响,打得十面埋伏,不是在石头阵里与敌厮杀是什么?舒月岚听着那声势,傍晚时这里山雨才渐渐消歇,他却感觉倾盆暴雨又从天而降。

两队凤翔卫死之七八,余者无不重伤,还险些折了个副卫长,凤翔卫长岂能不动怒?连舒月岚都觉得不该给他火上添油,这死的可是舒帮主自己的手下。何谓先声夺人先发制人?负荆请罪是一种手段,制人于先更是一种谋略,舒帮主落人一步先机尽失,想怒都怒不起来,颇没好气地丢出一句,“要我责罚你什么?”

吴玉侯道:“若知会与天赐府杀起来,我必再设埋伏,让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两队凤翔卫去拿一个崔琪,哪怕将飞剑堂那一众人全拿下,都是手到擒来的事,虽然舒月岚提点过要慎重,他也知因碧落剑法去劫人,须防备天赐府插手,却没料到杨炎集结了一群天隼,双方直接开杀。料敌未及,计策不周全,这是他的过失。

“如此罗天弈岂肯善罢干休?”彭春常说了一句。

少主被刺,天赐府军岂会不想出一口气?这是早晚的事。彭春常耷了下眼皮,那位舒帮主哪会想不到这一点。吴玉侯虽防备不周,但若杀怒了罗天弈,对双方都没好处。

舒月岚冷笑一声,“他要打,我定奉陪。”

彭春常摇摇头,“罗天弈当不会再如此自耗人手。”

“这个柳东平是怎么回事?”舒月岚却揭过了这一页,拎出一张纸条,还是三部发来的消息,他心念一动,向轩外发声,“楚京进来,唤王晟二人也进来。”楚京归来,韩佑武离去,外间一切并瞒不过他。

王晟与白兰相当然不是因担忧韩佑武挨罚而来,舒月岚斜了彭春常一眼,那鬼精一样的人,给他含糊吐了一句,“今日城中出的事,他二人多少担着点干系。”

楚京唤了人一同进来,外面童子将煮好的香茗也端来,挨座奉上。

舒月岚啜了口茶,问楚京:“韩铁几人如何?可问得明白?”

吴玉侯接到消息时,双方已杀完了,他只听报讯的人说了个经过大概,舒月岚听了,又命楚京去卢休处走了一趟。吴玉侯自有差人过去照料查问,楚京查看了几人伤势,能开口的都问了话,韩铁自昏迷里醒来,也将整件事给他交待了一遍。他将所听到的拼凑了下,所有经过也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韩副卫中了十几刀,伤势最重,据说十几个天隼围着他拼命,所幸并不致命,其他几人也都多处负伤,残废了。”楚京说了几人伤势,才把当时发生的事巨细无漏地转述了一遍。

吴玉侯自是心痛得咬牙切齿,他培养一个凤翔卫得费多少心血,死伤得毫无所值。

何阆听完全篇,纳闷地道:“我总觉着哪里不对。”

舒月岚半是自语地道:“讲得好生明白。”

楚京回想了下,肯定地道,“问得这些,并无什么遗漏。”

舒月岚瞥他一下,“我是说柳东平。”

“是讲得太明白了!”彭春常点着头,“好似他赶到那儿,专为解说一切。”

舒月岚将手中纸条递给他,却望着白兰相,“兰相,柳东平确是柳珑?苏州那个混子?”

他昨日已交待楚京查这个柳副堂主,三部并没耽搁,将查得的讯息先飞鸽传了过来。那纸条上简略几句,写明了柳东平的身份。

白兰相抬眼,眼珠子微微转动,似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眸中一点点聚出神采,如果韩佑武此刻在场,必然能看出他眸中影子,映出了舒帮主的形容。更能一决心中所疑,兰相那双虚渺无神的眼,还是能有落点的。

“确是柳珑。”白兰相回道,“此人来南京已月余,嫖宿在丽香院。”

彭春常碾着手中纸条,若有所思道:“若是这柳二混子,这些事倒不出奇。”

“此人如何?”舒月岚对这人也仅是有所耳闻,并不知底细。

“此人自幼喜爱结交混子氓流,家业一概不管,常年混迹于江湖,结纳过不少帮派中人,偶尔也与些草寇劫富济贫,做点仗义的事,但每多骗财斗殴,吃喝嫖赌无一不落,倒无大恶。”白兰相思索了下,说道。

“据说柳二混子某次归家,与他三弟争执,索钱不得,竟纠了一群痞徒打劫了自家商铺。”彭春常也道,他为青云帮经营,常于各行中打点,倒听闻过一二。“他惯常惹事,随兴而作,得罪过不少人,但要与他较真,那些人又觉着得不偿失,颇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窘况。”

“这人能与凤家少公子打成平手,还学了崔琪那招剑法,武功看来不弱。一剑能刺杀祈安,一般江湖人只怕不敢得罪他。”吴玉侯沉思。

江湖混子不少,但像柳珑这般从公子做成混子的,当真是奇葩。

何阆想了想,说道:“柳家势落,后宫还有个柳太妃,那些官府世家一向也不愿招惹他。”

依这柳二混子行事,未必没人想收拾他,但他胡混这么多年还生龙活虎活着,不是惹不过他,便是被人把事压下了。柳家这一代家主未进仕途,在朝为官的族人还有不少,柳太妃深居后宫无甚权势,却是今上养母,朝局上的事素来复杂难测,所谓牵一发动全局,若非想连根拔除那些世家望族,没有哪一个愿意轻易动手收拾一个不上台面的混帐东西,就怕搅屎脏了手,把自己掉坑里了。端的就是一个得不偿失。

舒月岚不置可否,只道:“他带着飞剑堂的人逃离,如此看来,他杀崔琪,详说因由,当真是为了救那帮弟子了?”

“傍晚探得消息,柳东平把堂主之位扔给了飞剑堂大弟子,谋财未得,已自行离去。”白兰相补了一句。

“看来真是那个混子所为,不可理喻。”彭春常眼望楚京,古怪地问,“那他在客店杀人,只因那人诬蔑帮主?”

楚京点了下头,他所闻确是如此,心中一动,忽又说道:“帮主,据说这飞剑堂尊你为圣,个个是你的崇拜者。”

他与韩铁一样,实不愿多说那个柳东平的做作,但想起问得的话中,有个凤翔卫竟清楚地记得柳东平那段崇拜之词,还背了给他听,那些话得其他人旁证,近乎原文。他对于如此奇葩之语,难免多听两遍,想不记得都难。适才详述经过,这段说词只两句带过,此时又细细复述了出来,说得也相差无几。

舒月岚半晌无语,其他人不知是否有咽了死鸽子的恶感,反正彭春常怪叫了声,凑近舒月岚,搞怪地笑,“帮主,这些英才都是你忠心的追随者,你不收他们进来吗?”

舒月岚阴柔地笑了下,“收进来发现我不是个圣君子,如何?”

彭春常唏嘘:“人间自是有情痴。”

其他几人确实想吐了,舒月岚倒是舒心一笑,道:“看在你这句‘情痴’的份上,王晟,传句话给飞剑堂:只要他们在城中安分守己,便保他们平安。”

舒帮主被金沙帮惹怒了,这节骨眼确实不喜招徕外帮人士,更加不会因别人说几句崇拜的话便收归麾下,但大树冠子给人罩一罩还是不妨的。

王晟蓦然接了这一道令,自知这是要出动他一院的人手暗中保护,只得应了声“是”。

彭春常挠了下脑袋,心道:那柳东平是歪打正着?倒真让青云帮给飞剑堂做了回靠山。耳际又听舒月岚冷淡说了一句,“至于那个柳珑,只要他不给我惹事,无须理他。”

舒帮主连龙子凤孙都敢得罪,如何会在乎一个柳珑,然而柳二混子至今所做的事,仅仅也只是够青云帮一干管事与他在此议上几句。

“既然崔琪是来拜山,那支镇尺可要找寻?”王晟半晌无言,忽然问出这一茬。

舒月岚沉吟,“这事,兰相查一查。”

白兰相答应了声,这事查的自然不只是宝物下落,还有那镇尺真假,甚至柳东平所言真假。“帮主,我这里还有一物奉上。”他伸手入袖中,取了一物出来。

那竟也是一只木盒子,很是细长。

众人疑惑望去,白兰相启了木盖,呈给舒月岚。

盒子里赫然露着一截镇尺。

“四部昨日与洛阳行商购买药材,从他们手上偶然所见,出价购了过来。”白兰相道:“看来也似是那碧落城宝物。”

吴玉侯疑惑,“这镇尺有几支?”

舒月岚接过木盒,朝里望了望,盒里锦绸半裹半遮,他掀了开去,是一对完整的黑石镇尺,尺面上还刻有些奇怪图纹。他看一眼便放下了,“看来外间流传的宝物不少,这是真是假?”

白兰相答道:“尚须查探。”

“四部得的宝物,托你送来?”舒月岚微微一笑,扫了他与王晟一眼,“你们是为韩佑武求情,取来讨我欢心。”

他两个原不知彭春常三人一搭一唱,会讨得舒帮主开恩,早赦了韩佑武去。这宝物既带了来,自然也得呈上。

“那只白壶恐怕是假货。”王晟见他目光扫来,自觉开口,“属下使人试探,那些人在店里动了手,似是早有埋伏,之后假意留下这只壶子,脱身逃逸。”他来山庄之前已寻人问明了客店中的事,因此猜想那几人可能担心不是青云帮敌手,用假壶假意投诚,借机逃走。

“并非如此。”白兰相摇一摇头,“太清宫曾暗中盗他们宝物,那些人因此设伏防备,倒非故意伏击我帮中人。”

舒月岚问了下情况,王晟细禀了一番,又把太清宫等四帮拜山的事大略报知。

江湖帮派众多,来来去去,今日友明日敌,孰有定数?只要他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守他青云帮的规矩,舒帮主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

眼下这几个神秘人听来确实古怪,舒月岚偏头想了下,还是问诸于众,“花开两朵,哪个门派是以两枝花扬名的?”

众皆摇头,楚京飞来一语,“茶楼曲馆里的说书先生,惯爱说这一句话。”

舒月岚横他一眼,又抛了个疑问出来,“既然自称过路人,怎会在城里逗留不去?”

“他们过的不是南京城的路?”彭春常猜得很妙。

“那几人故弄玄虚,只怕是为了逃走。”王晟说道。

舒月岚不想再猜,问掌管谍探事务的何阆:“北边来的人,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何阆迟疑了下,“无消息与这几人有关。”

舒月岚心头不快,白兰相正属何阆管下,微微躬身替上司解围,“人未出南京,已安排人跟查摸底,一有消息,便向帮主禀报。”

又一桩事议而不能决,不得不暂时搁置,舒月岚可不会因他一句废话而释怀,白兰相此举是引火烧身,“兰相做事向来细致,就是操的心思过多。”他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又扫了那对镇尺一眼,“你来山庄送宝,一是为韩佑武求情,二是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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